晨昏定省，这是朱祜反馈于我的谢礼。只要一逮到空暇，他便会坐到我面前，趁着我看书简或者写书函的罅隙，不紧不慢的念叨着刘秀的种种往事给我知晓。
“臣还记得……当年陛下在河北四处亡命奔顾ุ，灭王郎，破铜马……更始帝敕封萧王，实则却是要行罢兵之策……邯郸宫温明殿看似乃是萧王行宫，可殿中却常常只住着郭王妃一人……”
吴汉怎么也没料到在南阳还会有武装力量能够反抗他，轻敌之ใ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令邓奉带人一路将他轰到เ了淯阳以南，这才放他狼狈夺路而逃。
我冷笑：“我们若生擒了他，只会令他愈恼羞成怒，唯一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将他——格杀！”我比了个砍头的手势，邓奉面色一变，一副吓傻的表情。我嗤然一笑，“既然你狠不下心杀他，那捉了他来又有何用？且让他回去……我倒要瞧瞧，片面之词，他会听信谁！”
我离开雒阳时并没想清楚要去哪里，这会儿眼看自己手底下的流民越聚越多，有不少人竟还“慕名”而至。待到进入颍川ษ郡地界ศ时，已是六月暑夏，路上不断有人生病，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有些人开始打起了死尸的主意，居然要烹尸而食，在我的极力阻止下才勉强罢手。
这一日路过父城附近，有人打听到เ阳夏侯回乡扫墓，建武帝隆恩，下诏命太中大夫送牛酒，且二百里内太守、都尉以下的官员以及冯氏宗族前往父城会祭，场面之大，无可想象。
我在长乐宫中见识到的一幕幕后宫之争，均与朝政息息相关，那些暗潮，汹涌、隐讳却又透着残酷。难道如今换成刘秀的南宫，从外到内，从内到外都已๐被改造成了一个充满和谐的新环境，所以这里不再存在士族利益驱动，不再存在权利纷争，不再存在政治矛盾？
“贵人。”大清早，琥珀神色紧张的匆匆而至，附耳小声，“郭贵人一路哭哭啼啼的往西宫来了。”
隔着屏风，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却能听出他言语中ณ的无奈。刘黄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宋弘亦是，两ä个人无论从年纪、相貌、才气，人品，身份，哪一方面做比较，都是绝配的一对璧人。然而……
别说刘黄不会甘心，就算是她肯，刘ถ秀也不肯。更何况，自古没有公主下嫁做妾的道理。
政治这玩意，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其实看透了，也不过如此。
假如有朝一日，阴家隐藏的影士势力被曝光，刘秀又会怎么做？
郭圣通并未入住长秋宫，她的封号与我一样，皆为贵人。刘秀像是极力在我俩之ใ间做到两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贵人的品阶也并不如我起初想象的那般低微，刘ถ秀号称汉天子，在百姓看来，虽有继承前汉，延续汉室之名，实则全然已不同。政体官职上的些微不同暂且不说，但看这后宫体制，已๐被他全然推翻，改得面目全非。
汉宫三千人……这绝非夸张的说词，见识了长乐宫中ณ那些被刘玄收纳，至今却因饥荒无食果腹，活活饿死宫中的大批姬妾宫人后，我对帝王的后宫已经心冷到了极点。我真心希望刘秀不要堕入同样无节制的个人欲望，无论是为夫为友，为ฦ公为私，我都不愿看见南宫莺燕无数。
我并不在乎ๆ皇后的虚名，皇后也好，夫人也好，对我个人而言实在没有太强的诱惑力。能让我在意的，只是刘秀的态度。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他打算要怎么เ安顿我？又或者怎么เ安顿那个已๐经给他生养了孩子的郭圣通？
然而想和做是两回事，理智和感性同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区别在于无爱！
尉迟峻专心致志的驾着马车，倒是车辕另一侧坐着的刘能卿听见我的问话后，回过头来：“姑娘是问昨日殿上刘玄献玺一事？”
“哪儿呀，赤眉那ว帮盗匪何曾有过君子之风？刘玄庭中献玺，樊崇等人出尔反尔，想当场杀了他，结果刘恭与谢禄二人表示反对，于是又想把刘玄诱到殿外动手……也合该刘ถ玄这厮运气好，赤眉军中无一好人，倒是那个刘恭乃真君子，见此情形，竟而当场追了出去，拔剑欲自刎。此人可是小皇帝的大哥，再如何不受重用，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横死殿前，所以樊崇等人急忙阻止，最后却说要封刘ถ玄做畏威侯……”
兵临城下，他命李松带兵应战，每日城门上下战火纷飞，城外百万赤眉军，城内是遭过洗劫的无助百姓。
想到自己正是挑拨起这场灾难的罪魁祸，不由冷汗涔涔，我知道自己最近一年变化很大，心里像是被恶魔占踞住，仇恨和心痛让我渐渐失去理智，只想通过报复的手段来泄自己的不平与愤怒。
血红的双眼，愤怒的眼神，那张熟悉的脸孔上溅满鲜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平氏王，尔等意欲劫持陛下，以下犯上，图谋不轨，实乃ี死有余辜！”
“已经痊愈，只是以后刮ุ风下雨，天气变化膝关节会有所不适，其他的，已可活动自如，一切如常！”他见我并无惊喜，不禁奇道，“怎么，对老夫的医术没有信心？”
“可你好像并不太在意。”他敏锐的眯起双眼，手指撸着稀疏的胡须，“换作以前，你怕早ຉ已开心得蹦跳而起了。”
轰隆！瞬息间如遭雷击，我脑中一片空白，过得片刻，僵硬的身躯突然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你……呵呵，是骗人的吧？”抬起头，刘玄脸上的笑意已๐经退得一干二净，我拔高声音，“是骗人的！”
我浑身一颤，脑中乱得犹如一团糨糊，他刚才说的，只是在试探我，还是刘秀真的生了意外？我手足冰冷，四肢无力，明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只是试探我的一个奸计，然而……然而……我始终无法使自己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但是人，又怎能一直沉醉在糊涂的梦里？
“陛下！”转眼刘ถ玄已๐经登楼，我恭恭敬敬地叩拜。
接到诏书后的刘ถ秀以河北未平为借口，拒不从命。
比不得他在河北创下的基业，比不得他千辛万苦得到的江山，比不得那ว个如花似玉的郭夫人……
笑声终于引得庄遵回过了头，距离甚远，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我正笑得欢畅，忽见他倏地从河畔跳了起来，右手指向我，厉声大吼。我听不清楚，手搁在耳后示ิ意，他竟着急的丢下的鱼竿向我奔来。
那一头程驭也撩起长袍，健步如飞般沿着河堤奔跑起来。
草庐四周便是大片竹林，尉迟峻就地取材，他对我的奇思妙想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我没料到拐杖和轮椅竟会引起了庄遵的兴趣——打从第一次见面后便再无交集的庄遵通过程驭，邀我前去一叙。
原本看在程驭的面子上我也不该拒绝才是，可我只要一想到庄遵若有若无间所展示出的狂傲，便有些不大想去答理他。
“是。”顿ู了顿，稍有迟疑的答，“卯时二刻，大司马会率队出前往真定，届时城中诸将皆会出城相送，我们在这个时候离开最不易被人现。”
“已是寅末。”
我又惊又喜，原来那么痛也是有回报的！果然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与门吏通禀后没多久，门里便冲出来一堆人，没等我寻到刘秀的影子，就听马成扯着大嗓子狂笑：“阴戟，好样儿的！我就知道你在信都憋不长，可不还是跟来了？腿伤可好了？”
“老丈！”刘秀原要下车拜见老者，却被邓ฑ禹拦阻，同时祭遵、铫期、王霸等人也都有意无意的成品字形状将刘秀乘坐的轩车守护住。
那老者并不言语，只是捋着自己雪白的胡须，满是橘皮皱纹的脸上和蔼可亲的笑着，笑容却似乎ๆ别有深意。
“饶阳！我们进城去！”
怎么突然要到饶阳城里去？不是说好不再随意进入城邑冒险的吗？
他这么一说，那是决定听从耿弇的建议，让他当往北的向导，继续北上了。
“丽华！”
邓晨鄙视道：“刘ถ林那厮说有妙计可破赤眉，文叔礼贤下士，待他敬若上宾。谁曾想这厮忒过歹毒，竟让文叔将黄河自列人县段决开大堤，水淹河东百万之众，涂炭生灵，草菅人命！”
难怪刘秀会生气！换我肯定将那刘林一顿暴打，哪会只是轰他出去这么便宜。
“以后称邓将军吧！”刘秀微笑着补了句。
“护军？”邓禹轻轻一笑，竟是从榻上站了起来，托住我的手肘，对着我粲烂一笑，“不如便做我的护军吧！”将头稍偏，侧向刘ถ秀，“明公可舍得？”
“这个你拿去，或许……日后有用。”
我快抬头，阴兴已不在廊下，我追上去几步，低呼：“兴儿！”
“饿不饿？”一块麦饼递到我面前。
他顿了下：“不知。”
他不断ษ派人出去招抚原先反莽的地方势力，这个ฐ活却并非如想象中那么好干，虽说汉朝占据了两ä京，灭了王莽的新朝，如今算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汉室，但却也难免会有人不服。即便是赤眉军的樊崇，也不过是把将领带到了洛阳受封，可他的真正兵权却并没有上交朝廷，赤眉军几十万的兵力至今仍留แ在濮阳一带，按兵不动。
这民谣是洛阳百姓为讥讽汉军里不通礼仪的贩夫走卒们如今都当上高官所做。灶下养指的是伙夫，烂羊胃就是小贩，这些目光短浅的汉军兵卒在洛阳抢掠无数，贪婪且毫无涵养，洛阳百姓深受其苦。
但是……但是……
扪心自问，此时的我，确实像个贪婪之徒，若是非要说我完全没有动了那ว份心思，那是自欺欺人！
我不回去，他便主动来寻。
这……难道不是我潜意识里一直在期待的结果吗？
那为什么，他来了，我的心里却殊无半分激动，反而更加的痛，更加的无奈……
刘秀的兵马抵达堵阳，邓ฑ奉问我如何应对，我默然无语，按兵不动的最终结果是眼睁睁的看着堵阳的那点人马轻意被打垮，董投降。
大军随即挥兵继续南下，压境淯阳，邓奉慌了神。我托人告诉他，如果汉军攻到，不用还击，直接开城投降即可。
他要来了，我才现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心里仿若掏空了一般，空洞而麻木。
邓禹打量我的眼神愈凄厉，绝望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重。
“如果……时间能静止，该多好。”
那一天，我在树下舞剑，他弹琴作和。等到最后曲终，余音将散之际，他笑着对我如此说。
我黯然的将剑用力插入土中ณ，使得力太大，剑柄磨得我的掌心一阵剧痛。
他遽然起身，举ะ起手中的古琴，猛力对着树干掼去。“啪”的声脆裂巨响，琴身支离破碎，琴弦应声而断。
我单膝点地，右手牢牢握住剑柄，手指颤。
毁琴断弦，手被断裂的琴弦割伤，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滴下，他惨白着一张脸，冲我抿唇一笑，怀里抱着那具断琴，木钝ๅ的转身离去。
萧索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老长老长。我看着那抹残影最终消失在拐角，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下。
猛地抽出长剑，狂的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剑砍向树木。树干震动，漫天落叶中，我哑声恸哭。
如果……时间能静止，该多好……
如果……时间能ม倒转，该多好……
如果……时间能ม回到起点，该多好……
如果……时间能ม回到เ两千年后，该多好……
如果……所有的这一切从来都没生过……
该多好……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