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风俗，夭折的孩子置于瓮棺，不入成人墓穴，仅得一席之地丛葬于家族墓室之ใ间。刘秀的先人皆安葬在老家章陵，所以不只太常、宗正赞同将刘衡的瓮棺迁往章陵安置，就连皇后也表示暑热夏季，宜及早ຉ迁葬。
整个夏天，我待在寂静的西宫里没有迈出大门一步，每天都在那里痴痴的想，所谓的丧事根本没有存在过，所以我的衡儿指不定还在宫里某个地方跟我躲着猫猫，等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又会像以前一样，扯着我的胳膊，用那口齿不清的语调对我说：“娘，再玩一遍！我们再玩一遍……你还来找我，好不好？”
众卿在侧，我扶着刘秀踏上却非殿的石阶，远远将后宫的相关人等甩下。
“明儿淯阳公主ว出宫拜祭宗庙，算起来这才是正式的受封礼，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免不了得去长秋宫贺喜。”一边哄着刘绶，一边关照纱南注意回宫后各项事宜，最近几个月过得太紧绷，让我倍感疲倦，一时间竟有点脑子不够用的迷惘，“我们不在宫里，皇后日常起居可有什么变化？”
“想听什么？”温柔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十分窝心。
于是，那个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在我耳边吟唱起来。舒缓，动听，宛若一安眠曲：
“把……我……放……”
“醒了？”我赧颜一笑，竟像是个被人无意中窥得心事的少女般，不好意思的嗫嚅，“我怕你着凉。”
适时乳母喂饱小公主出来，我不便再久留，于是请辞。这回郭圣通没有挽留，说了句好生将养之类的话后，让小黄门送我回去。我急忙带着女儿匆匆闪人，领ๆ路的小黄门也是个机灵人，愣是绕着我从长秋宫兜了一大圈，等我出了殿走出老远，再回头张望，远远的看见郭况的身影步入长秋宫，除他之外，尚有两个陌生男子随从。
难得今天是个大晴天，清朗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人也懒洋洋的，十分舒服。回到เ西宫，我让纱南替我换了套淡紫色的襦裙ำ，束腰，广袖，长长的裙摆拖曳在青砖上，走起路来腰肢轻扭，人显得分外妖娆妩媚。我拍了些粉，化了个最简单的素า妆，然后去了云台广德殿等刘秀下朝，想给他个ฐ惊喜，以补一月别离之苦。
她是一名影士，更是一名死士——六年前，她的夫君在阴家的那ว场血腥大劫中丧ç生，那一年，她才十七岁。从那ว以后，她苦练武艺，潜心求学，短短数载便跃身成为阴家影士中极少数的精英份子。
“平原郡一个名叫礼震的少年，年方十七，不远千里赶赴京城，想要上疏朝廷，替欧阳歙开释罪名。”
“你的意思，是责怪陛下做错了？”我拔高了声音，手按在书案一角，眸光冰冷，不怒而威。
我抽出案角的弓弩，搭箭扣弩，嗡的一声破空振鸣，弩箭擦着阴兴的肩膀钉在了他面前的门扉上。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适逢旧友重逢，刘秀的兴致极高，带着满朝文武、公侯一起到洛水祓禊。这场暮春之禊，搞得空前轰动，京城贵胄，几乎ๆ倾巢ิ而出。洛水河畔，朱帷连网，耀野映云，这场盛宴真是一点都不比两年前罢兵权的那次逊色。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因有内臣在侧，我按礼起身避席却没想被他一把摁住。
我看了下，他左坐着皇后郭圣通，右一张榻席上虽然空着，却是与帝后的席位并排而列。
腰杆挺得笔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我的正坐之ใ姿能有这般标准，无可挑剔的优雅完美。双手搁于膝上，十指尖尖，白皙修长，我注视着自己经过细心修剪过的长指甲，那ว上面染的丹寇，鲜红中带着一股迫人的力量，像是透过指尖遍布到我全身。
陈敏睨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另外改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ฦ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
“这次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共计多少人？”
等到玉辂也开始调转方向往南而去的时候，陈敏回来了，我赶紧将她拉上车：“上来说话。”
“怎么回事？怎么不进城了？”
“多走动走动，利ำ于分娩。”
他抓住我指指点点的手，似乎在责怪我的胡说八道，食指顺势在我鼻梁上刮了一下：“能否理解成，你这是在嫌弃朕老了？”
“诺。”
巧合？还是……
我有苦说不出，思来想去，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太多。后宫的俸禄本来就只郭圣通和我一年十来斛粮食，其余的都是吃白食，管个饭饱。想想自己嫁的老公好歹也是个皇帝ຓ，而且还做了快十年了，可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巴的过日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推己及人，转念想到郭圣通，只怕未嫁时在娘家更加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她受的罪，前后遭遇的落差，比我更强百倍。
我伏案，将脸深深埋于双臂间，任由眼泪汹涌流淌。
那一句“你在哪，我在哪”的誓言，终成一场空谈。
他急了：“守礼方知进退，她乃我汉室公主，如何……”
他苦笑，伸手将我的手指拉下：“你呀你，难道要把女儿们都教导成你这样子的么？”
琥珀色的眸色逐渐加深，心跳没来由的跟着漏了一拍，我对他的神情变化实在是太熟悉了，外人或许看不出他细小动作的变化，我却了如指掌。
我呆若木鸡，半天也消化不了这句话，他泰然自若的起身，顺手也将我一并扶了起来：“一起去吧，朕命人备辇。”
“朝中既有梁侯，又何必非要强求庄某？”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看向我。
猛地觉自己似乎被他绕进了一个盲区，如果脑แ子真跟着他的思维运转，或许会被他彻底牵了鼻子走。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
低头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无力的瘫软在他怀里，恸哭：“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只是……”
隗嚣的使者张玄给窦融出的计策，成则分疆，列ต国并立，败也能当个赵佗，独霸一方。
我本以为刘ถ秀就算不起疑，也没道理会信我的胡诌鬼扯，可不曾想他听我说完，只是略有惊讶之色，冥想片刻后，反而表情凝重的对我说：“丽华替朕研磨，朕要给窦融递份诏书！”
刘英吓得直躲，双手合臂，一把抱住母亲的大腿，把脸埋在厚厚的裙裾之中。
郭圣通微微皱了眉，却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她神情虽然委顿憔悴，气度却仍是雍容华贵，具备皇后风范：“都坐下吧。阴贵人随驾从征，一路辛苦了。”
打了个寒战，我鼻子酸涩的吸了吸气，连忙撇开头去，闷声岔开话题：“听说你打算撤军？”
我似笑非笑的打断ษ他的话：“这都到彭宠的地盘门口了，那ว么多兵马粮草拉到元氏、卢奴，现在说不打便不打，岂不有劳师动众之ใ嫌？大司徒这番๘谏言早该出京前在却非殿朝堂上讲出来，现在再谏，又有何用？”
“多谢皇后娘娘！”我从容不迫的伸手递与代卬，代卬赶紧利ำ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我的手准备将我拉起来。
我在戏中，她们亦是如此。
我忍俊不禁，噗哧一笑，内心里涌ไ起一股暖暖的甜蜜。忍不住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在他泛着淡淡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无视一旁้众多的宫人内侍。
“怎么有兔肉？”
我鼻头一酸，不知道怎么着了，差点很情绪化的哭出来，忙别别ี扭扭的闷声说：“我心狠着呢，以后你就不会这么夸我了。”
他似乎铁了心不打算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我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若说我一开始不把孩子还给胭å脂，是为了打击报复，可到เ如今我已松口，他却仍是执意要将他们母子骨肉分离，其手段和用心，委实匪夷所思。
“子张，你又喝多了。”我招手唤来两名小黄门，“扶山都侯到边上醒醒酒。”
我忽然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席毡子上似乎ๆ安了针ฤ，扎得我两腿麻。这时刘秀身边的中常侍悄悄溜到我身侧，小声交代：“陛下见贵人气色不大好，问贵人要不要先回宫，马车已经备妥了，贵人可以随时离开，不必请礼。”
他没再多问。
小长安……
不是么？
刘秀急派破奸将军侯进等人，驻防新安，又将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人从南阳抽调至宜阳驻防，堵截赤眉退路。如果赤眉军向东退走，则宜阳军队往新安会合堵截，如果往南，则新安的军队往宜阳会合。
刘ถ秀身子一僵，我挽着他的胳ฑ膊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不由á得侧目向郅恽多瞧了两眼。
郅恽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布置，朝中势力，包括三公在内的官吏虽然经过一次次大大小小的反复洗牌，皇权已经比较集中，但郭圣通在位十六年，加上太子，总有那么一股守旧势力想极力保全他们。
郭圣通虽然倒了，可是太子仍在。
我瞟着郅恽暗暗冷笑，此人有勇有谋，心里跟明镜似的将目前的局势看得异常通透，知道废后已是大势所趋，无法挽回，便想退而求其次的保全太子。
“郅恽最善推己及人，自然也该清楚朕做事绝不会失了分寸，一切自会以江山社稷为重！”刘秀紧ู握住我的手，漠然回头。
郅恽如释重负，展颜笑道：“陛下乃一代明主，自有考量，是臣多虑了！”说完，稽顿拜后告辞离去。
等郅恽一走，我整个人瘫软倒地，幸而有刘秀及时抱住了我，才免于摔倒。
我浑身抖，感觉冷得厉害，仿佛是从骨髓里拼命渗出那ว种要人命的寒意，夺人心智。刘ถ秀紧紧的搂着我，我们彼此都不说话，却能ม清楚的听到对方心跳声。
即使蜷缩在他的怀里，我也无法感受到เ温暖，很冷，很冷，冷得刺骨。终于，我颤抖着开口：“秀儿，我要真变成吕雉该怎么办？”
仇恨蒙蔽了我的心智，仇恨的种子疯狂的在我心里生根芽，枝蔓已经紧紧的将我缠绕住，束缚住，无法挣脱。
“没关系，只要……我不是高祖就好！”他抚摸着我的头，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温柔的安抚我紧绷的情绪。
翌日，建武帝ຓ亲书诏书，告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ม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ฦ天下母。主者详案旧ງ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我一整晚没睡，天不亮便被叫起来梳妆，纱南很是激动，我却觉得心境十分麻木，完全没有大惊大喜之ใ感。
事前我并不知道这份诏书的内容，等到大司徒戴涉与宗正刘吉带人来到西宫，当众宣读诏书时，我才得以知晓这份出自刘秀亲笔的废立诏书的内容。当宣读诏书开始，我的情绪终于开始起了波动，尤其是当我听到那句“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暖意，竟冲散了我的抑郁๗之情。
刘吉将刚从长秋宫收缴来的皇后玺绶交到了我的手上，说了声：“请皇后娘娘移驾却非殿！”
我颔点头，刚要起行，刘阳带着弟弟妹妹们急匆匆的赶来道贺，一起向我跪拜道：“恭喜母后！”
我忽然觉得“母后”这两个字特别ี刺๐耳，好在人多喧闹，这个ฐ念头刚ธ冒出来便马上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嬉笑声给冲淡了。
一行人簇拥着来到却非殿，望着那绵延如天梯般的石阶，我的记忆之门忽然打开，时光像是陡然间倒转回十六年前，那一次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带着一种内怯的心情爬上了却非殿的石阶。
十六年前，我在这里接受了贵人印绶，十六年后，同样在这个地方，当着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的面，我接受了皇后玺绶。
刘ถ秀从至高处走了下来，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殿内钟磬之ใ乐响起，我被他引领着，携手走上属于我的位置。
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也许前方还会有更多的坎坷等着我们，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我们能一直携手同行，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