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皇后娘娘，太子来了！”门外有宫女小声通禀。
我喘气：“让他不用天天来报备了，怎么总是不听呢？”
但是与南宫同年代遗留下来的北宫却没有那么เ幸运，历经风霜的北宫，那ว些殿堂高阁外观虽然犹存，内里却大多木制腐朽，破落衰败得还不如雒阳城的一些富户民宅。说它是冷宫尤不为ฦ过，但是北宫不属于掖庭，郭圣通搬入北宫，名义上已经与皇室完全无关。
于是刘秀将刘辅提升为中山王，郭圣通作为中山王的母亲则被封为中山王太后。这个尊号的赐予几乎就是一种变相的讽刺，前一天还是汉室母仪天下的皇后，在今天却成了个无关的陌生人，被尊称为王太后——从此以后，她的身份，也仅代表是中ณ山王刘辅的母亲，与刘秀再无瓜葛。
整个夏天，我待在寂静的西宫里没有迈出大门一步，每天都在那里痴痴的想，所谓的丧事根本没有存在过，所以我的衡儿指不定还在宫里某个地方跟我躲着猫猫，等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又会像以前一样，扯着我的胳膊，用那口齿不清的语调对我说：“娘，再玩一遍！我们再玩一遍……你还来找我，好不好？”
刘衡的死只在朝廷内外掀起了一点涟漪，但遵循兄弟悌礼ึ，本已提上议程的皇太子成人冠礼因此暂缓延后。刘衡死后百日，宫内上下除服，那点小小涟漪终于扩散淡化，朝廷内外恢复如常。
“明儿淯阳公主出宫拜祭宗庙，算起来这才是正式的受封礼，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免不了得去长秋宫贺喜。”一边哄着刘ถ绶，一边关照纱南注意回宫后各项事宜，最近几个月过得太紧绷，让我倍感疲倦，一时间竟有点脑แ子不够用的迷惘，“我们不在宫里，皇后日常起居可有什么变化？”
“是什么เ人？”
于是，那个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在我耳边吟唱起来。舒缓，动听，宛若一安眠曲：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醒了？”我赧颜一笑，竟像是个被人无意中窥得心事的少女般，不好意思的嗫嚅，“我怕你着凉。”
我一手托着他的脖颈，一手托住他的腰背，将他扶了起来。正觉得腿麻，身边“呕”的一声，刚刚坐起的刘秀身子歪侧向另一边，低头呕吐起来，车内顿ู时充满了一股醺臭酸腐的气味。
难得今天是个大晴天，清朗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人也懒洋洋的，十分舒服。回到西宫，我让纱南替我换了套淡紫色的襦裙，束腰，广袖，长长的裙摆拖曳在青砖上，走起路来腰肢轻扭，人显得分外妖娆妩媚。我拍了些粉，化了个最简单的素妆，然后去了云台广德殿等刘秀下朝，想给他个惊喜，以补一月别ี离之苦。
一看这架势，我便猜到刘秀晚上肯定没好好休息，又熬夜看东西了。我嘴里嘀咕着，随手拣了其中一卷虚掩的竹简，出于本能的瞟了一眼。
“平原郡一个名叫礼震的少年，年方十七，不远千里赶赴京城，想要上疏朝廷，替欧阳歙开释罪名。”
纱南并不回答，径直从髻上拔下一根铜钗。木函重新回到她手上，我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她，却仍是没能瞧清她的手法。不过两三秒的工夫，木函散成三四爿，一片木牍露了出来。
我抽出案角的弓弩，搭箭扣弩，嗡的一声破空振鸣，弩箭擦着阴兴的肩膀钉在了他面前的门扉上。
阴兴本被弩箭震住，这时我手扳他的肩，他顺势抓过我的手，竟然一个过肩摔将我背着摔出去。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因有内臣在侧，我按礼起身避席却没想被他一把摁住。
河水清潺，鼻端嗅到清新而熟悉的香气，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腰杆挺得笔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我的正坐之姿ู能有这般标准，无可挑剔的优雅完美。双手搁于膝上，十指尖尖，白皙修长，我注视着自己经过细心修剪过的长指甲，那上面染的丹寇，鲜红中ณ带着一股迫人的力量，像是透过指尖遍布到我全身。
南阳宗亲诸将面上或多或少的都浮起一丝笑意，相对比河北诸将面有不悦，甚至有人忿忿的拿眼瞪我。我只当未见，数百人济济一堂，放眼望去，更多的人正若有所思的陷入沉吟思索ิ。
“这次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共计多少人？”
轰隆——殿外闷雷大作，闪电耀眼的破开乌沉沉的天空，直劈对面长秋宫三重飞檐。啪的声裂响，惊雷在觚棱上炸开，我只觉得眼前一团白光闪过，迷花了眼的同时，心跳也漏了一拍。
“怎么回事？怎么不进城了？”
“什么？”我诧异不已，一个小小的门候居然敢挡皇帝的车驾？
他抓住我指指点点的手，似乎ๆ在责怪我的胡说八道，食指顺势在我鼻梁上刮了一下：“能否理解成，你这是在嫌弃朕老了？”
我伸手揽住他的腰背，臂弯间的真实感让我觉得倍感窝心：“每一天我都在等着你慢慢变老，也每一天都在陪着你一起变老！”
巧合？还是……
“陈敏，你是哪人？”
推己及人，转念想到เ郭圣通，只怕未嫁时在娘家更加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她受的罪，前后遭遇的落差ๆ，比我更强百倍。
终于秋天来临的时候，汧县凑足了六万斛粮食。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位将军，向西攻打天水，讨伐隗纯。
那ว一句“你在哪，我在哪”的誓言，终成一场空谈。
背负了种种指责的阴贵人，如果不是这个因为有孕在身，统御掖庭的皇后在此情况之下，完全可以按照宫规将我贬谪。我的生死，我的荣辱，在这一刻๑显得如此渺小，使得我空有一身武力，却连自己้的子女都留守不住。
他苦笑，伸手将我的手指拉下：“你呀你，难道要把女儿们都教导成你这样子的么？”
他拿我没辙，无话反驳，只得应道：“好吧，好吧，中礼便中礼……刘中礼ึ……”念了两遍，估计是觉得这名字拗口，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我呆若木鸡，半天也消化不了这句话，他泰然自若的起身，顺ิ手也将我一并扶了起来：“一起去吧，朕命人备辇。”
欲哭无泪！
猛地觉自己似乎被他绕进了一个盲区，如果脑子真跟着他的思维运转，或许会被他彻底牵了鼻子走。
“这有什么เ区别么？庄光也罢，庄遵也罢，我叫什么，不叫什么，难道随着名字的改变，我会变得不是我吗？”
低头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无力的瘫软在他怀里，恸哭：“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只是……”
我哭，泪如雨下：“我不是……不是……”
我本以为刘秀就算不起疑，也没道理会信我的胡诌鬼扯，可不曾想他听我说完，只是略有惊讶之ใ色，冥想片刻๑后，反而表情凝重的对我说：“丽华替朕研磨，朕要给窦融递份诏书！”
“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ๆ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
郭圣通微微皱了眉，却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她神情虽然委顿憔悴，气度却仍是雍容华贵，具备皇后风范：“都坐下吧。阴贵人随驾从征，一路辛苦了。”
郭圣通双肩颤了颤，却没马上回答，隔了好半晌才说：“湖阳公主乃陛下亲姐，她膝下无子，四皇子托她抚育，添以孺慕乐趣，也在情理之ใ中。”
我似笑非笑的打断他的话：“这都到彭宠的地盘门口了，那么多兵马粮草拉到元氏、卢奴，现在说不打便不打，岂不有劳师动众之嫌？大司徒这番谏言早ຉ该出京前在却非殿朝堂上讲出来，现在再谏，又有何用？”
许久，他好气又好笑的吁气：“顽劣淘气的女子，都已经身为人母，如何还这般狡黠促狭？”
我在戏中，她们亦是如此。
“诺。”
“怎么有兔肉？”
“你喜欢吃兔肉？”我随手夹起一块，“那ว便尝尝吧……”
他似乎ๆ铁ກ了心不打算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我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若说我一开始不把孩子还给胭脂，是为了打击报复，可到如今我已松口，他却仍是执意要将他们母子骨肉分离，其手段和用心，委实匪夷所思。
我软软的靠在他肩上，眨巴着眼睛，不想再为这些琐事伤脑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打仗？”
我忽然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席毡子上似乎安了针，扎得我两腿麻。这时刘秀身边的中常侍悄悄溜到我身侧，小声交代：“陛下见贵人气色不大好，问贵人要不要先回宫，马车已经备妥了，贵人可以随时离开，不必请礼ึ。”
我从榻上腾身站起，唬得代卬住了嘴，呆呆的看着我。
“纱南！”
“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