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月初，刘秀已连续昏迷两天三夜，病势沉疴，每天只能靠米浆汤药续命。太医禀明，刘秀的病情已由起初ม的风眩引黄疸病，体内热毒积聚，导致他的眼珠黄，慢慢的全身肌肤也将转为黄色，到时神仙也回天乏术。
六月初六，东方渐白，当更漏里面的细沙即将漏尽时，昏迷多日的刘秀出了一声呻吟。广德殿内分外安静，我跪坐在床上，安详平静的望着他。
“想给刘阳改个名讳。”坐在床上批复奏疏的刘秀，忽然向我提了个ฐ很奇怪的建议。
“上个ฐ月给阳儿做生日，我便在想……当初恶日产子，取名‘阳’字本意为避邪除恶——这名讳不好，日后孩子承继大统，难免要被人嚼舌根。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不妨改个名字。”
我笑着眯起眼，有关征侧的八卦，我远比他知道得更多，于是将奏章推了回去：“于私，这事起因原也不全是她们的错，朝廷早有规定在交阯不施ๅ行汉律，交阯太守苏定非要用强硬的手段来强压蛮夷，抓了征侧的夫君指望杀鸡儆猴，怎料征侧非寻常女子，竟而反之。这事要搁我身上，只怕我会比她做得更绝！”
“于公……”话音一转，我不免叹息，“交阯、九真各郡ຉ乃我汉之疆土，不容国土分裂，所以叛军必须ี镇压，征侧姐妹忤逆朝廷叛乱之罪绝不可纵容！”
广德殿的宫女刚想应声接驾，我摇手一摆，悄没声息的藏到เ一架屏风之后。屏风边上是一堆摞成高塔状的竹简，从间隙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เ前殿的一切动静。
她坐的位置是我平时最常坐的，因为我膝盖受不得寒，所以每年入冬，刘ถ秀都会吩咐宫人早早将厚厚的毡垫铺在榻上。
隔着稀疏的竹帘ຈ缝隙，隐约可见陈敏娉婷袅娜的走进屋来，低头跪下不言不语，她那条右臂仍打着绷带，僵硬的吊在脖子上，行动不是很麻利ำ。
她没抬头，隔了十几秒钟，才淡淡的回答：“奴婢无所求。”
漫不经心的口吻，似乎ๆ说的只是无关轻重的话语。
“我想……”
我一凛，回过神来。刘秀坐在轮椅上，难掩憔悴的面容，带着宽仁的微笑，只是眼神十分睿智明利。这让我想起那个临朝的建武汉帝，而非一个病痛缠身的中风患者。
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低沉的笑：“太子留在京里，朕也甚是想念。皇儿们皆有争当孝廉之心，也应为天下表楷。这样吧，传诏他们从驾南巡……”
我的无动于衷显然更加激怒了她，覆在我手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眼底透着一股决绝的狠戾。我的手指在一阵剧痛中ณ，被她一根根的掰开。
代卬面带难色的俯下身，对跪在床下的我小声央求：“小人送贵人回宫吧。”
瘦削，清癯，苍白，憔悴……
他到เ底做错了什么？要将一个国家的重担如此残酷的压在他瘦骨棱棱的肩膀上！如果当初没有刘縯南阳起兵，他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他是不是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乡下稼穑为乐？
放下盌，刘秀轻轻的握住我的双手，放到他的唇边细细亲吻。我平静的望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没事，不是什么大病。”
我点头，不让心里的酸痛流露在脸上，只是咧着嘴装出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去忙你的，无论你做什么เ样的决定，我和孩子们都支持你！”
咬下一口桃肉，因是早ຉ桃，肉感虽细腻多汁，口感却不是很甜，淡淡的如同清水滑过舌尖，桃肉虽不甜，却自有一股甜味早已沁入我的心脾。我喜滋滋的一口口啃完两只桃子，陈敏递上湿帕子。我一边擦手，一边笑问：“考考你，昔日武帝施行推恩令，分化王权，那他自个儿的那些皇子，又是如何分封为王的？”
“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忍不住赞了句，指着那堆竹简道，“幸而你读书不多，不然那些博士、士大夫见了你，只怕也得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仅凭这一点，我便十分喜爱刘衡，常常将他捧在怀里，使劲亲他的小脸蛋。这孩子虽然从小身体养得不是最好，长相也显得有点文弱，可嘴巴却很甜，从牙牙学语起，他便爹啊娘的时常挂在嘴边，叫个ฐ不停。
刘衡的醋劲很大，并不因为刘京是弟弟而稍许有了做兄长的意识，别ี看他年纪不大，背地里却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宝宝。有一回我听到床上正在睡觉的刘京哭，扭身去抱他的时候，却现刘衡整个人压在刘京身上，右手更是偷偷掐着弟弟的小手。
“你的月信迟了小半月了。”
他抓着我的手，扳弄我的手指，一个个数过去，边扳边念叨：“义王眼睛像我，荆儿的脸型有点像我，苍儿长得更像君陵，中礼、红夫……你说，我们的阳儿长得更像谁多些？”
“贵人，四殿下回来了。”想得太过专注，直到陈敏在我耳边接连提醒了两遍，我才回过神来。
刘阳变了脸色，但也只是瞬间的事，他沉着脸冷哼了声，没理会义王的告状。
义王是不幸的，因为她的身份乃是长女，所以比起妹妹们，她肩上承担的压力更大些；义王又是幸运的，因为ฦ她还不曾受封，而且，即使有朝一日受封公主，也不过与诸侯同邑，终究不是个ฐ男儿。
关于这一点，我想再没有人比我身边这个貌似天真，实则机灵早熟的少年，更有领悟了吧。即使是比他年长两岁的刘ถ辅和刘英，现在的注意力，也还更多的停驻在如何胡闹贪玩上罢了。
刘阳又恨又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个孩子自打遭遇那场劫杀后，仿佛突然间变了个ฐ人似的，完全没了以往的活泼开朗。
“你们被……欺负……”我言语无序，木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我却恼了，恼他的君臣之分，恼他的尊卑有序。
“已交卫尉处理。”
扶着墙，趔趄的从重席上爬了起来，我揉着僵硬的膝盖，伸展四肢，一手扶着腰，一手搁在隆起的肚腹上：“给宝宝唱歌好么？就唱哥哥姐姐们最喜欢的……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我擦干眼泪，从更衣间转出来。似乎早ຉ有安排，椒房殿内空无一人，竟是连个下人的影子也瞧不见，空荡荡的屋子，飘散着浓郁๗的香气，红绡软帐在微风中张扬的摇曳着。
我幽幽一叹：“等到肚子大起来，遮瞒不过去再说吧。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说到这里，脸上不觉一烫。
其实这次刘秀并非没有怀疑过，前几天他还曾用玩笑的口吻试探我，只是我不想他为了这事分心，所以撒谎蒙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