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彊的丧礼办得异常隆重，除了我亲自带着皇帝出城至津门亭举ะ哀外，皇帝还特命司空冯鲂持节，前往鲁城治丧ç，破例诏令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沘阳公主刘丘前去奔丧吊唁。刘ถ庄本来还让淯阳公主刘礼刘ถ随刘ถ丘一块去鲁城，但是刘ถ礼刘以身怀有孕的说辞拒绝，只转托平时交情最好的馆陶公主刘红夫代替前往。
纵观刘彊这一生，最悲哀的就是做了太子，使他成为ฦ这场政治争斗中ณ最不幸的牺牲品。
一个月下来，刘ถ庄瘦了许多。但他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闻不问，终于有一天他下朝后直奔西宫，虽然仍是什么话都没有，但他却忽然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上我的膝头。
刘ถ庄彷徨而惆怅的叹气，眼中ณ有了受挫后的郁结与不甘。
等到众人全部就位后，郭况一一清点人数，由谒者报与赵憙知晓。夜风阵阵，更深露重，四周火把照得殿下宛若白昼。赵憙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躬身。
四下里响起一片抽气声，人群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有好些人立即注意到我对此并无反应，马上冷静下来。赵憙横剑殿阶，指着刘彊等诸侯王厉喝：“咄！目无尊卑！诸王岂可与太子争列？”
刘ถ秀带着文武大臣是正月二十八离开的雒阳，大军浩浩荡荡向东，我本不愿去泰山看他们穷折腾，但又实在放心不下刘秀的身体，于是只得同行。
二月十五，天子、王侯、三公，以及文武百官分别在馆驿、汶水之滨斋戒，十九日车驾才算到达泰山脚下，我和刘秀居于亭中ณ，百官列于野外，从山脚往上看，只觉得山腰云气缭绕，气势迫人。
竹帘卷起，我拉着蔫巴巴的刘礼刘下了车，早有负责看顾殿宇的家令站在门口迎接。
“这是怎么了？”我指着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厉声叱责家令，“住人的地方居然弄得这般死气沉沉，这屋子里的家丞奴仆都上哪去了？手烂了还是脚烂了，连根草都拨不动了？”
梁松是我的女婿，也就是半子，不管他在这件事里头夹带了怎样的私心，我心里总是偏向于自己้的孩子。但我千算万算，也绝料é想不到梁松所作所为并非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那ว么简单——事实上早在他被派往武陵做监军时，马援便已经感染暑疫身亡。所谓的罪证确凿，马援最后羞愧自杀云云，纯属子虚乌有。
“马家原与窦家有姻亲之义，但近日马严已令蔺夫人向窦家提出解除婚约！”
梁松抵达武陵后数日，从武陵传回消息，马援确如耿舒所言，且罪证凿凿，将士们对他早已不满，军心大为受挫。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上书奏曰当年马援南征交阯，班师回朝时装ณ载了一车的明珠犀角，另外附加了马武与侯昱的证言。此事一经捅出，举朝哗然，朝中ณ官吏纷纷上表，例证确有此事，只是当时伏波将军军功赫赫，锋芒太盛，无人敢言。
盛夏酷暑，马援的尸体从武陵运了回来，马援妻儿前来收尸，却不敢将马援的棺柩运回祖坟安葬，只是在城西买了几亩地草草掩埋。
宫里似乎一下就冷清下来，子女们一个个成家立室，让我有种雏鸟离巢ิ的失落。这种很明显的失落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夏天也始终没能摆脱。我相信刘秀或多或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做父亲的毕竟不如做母亲的那样，总把孩子看得很重。
红夫许了韩光，我的本意是要再留她四五年，毕竟她才十四岁，可是这孩子自从两个姐姐出嫁后，竟吵闹着也要马上嫁出去。十四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而言，也确实具备了成家的条件，何况红夫向来早熟，生得亭亭玉立，生理育一点也不输给她的姐姐们。刘秀是个很开明的父亲，一向依从女儿，更何况在他眼里，十四岁嫁人并不算什么大事。
这是一项涉及国家政治外交的决策，公卿们讨论了无数次，也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而十八国质子的相继抵达，倒是着实忙坏了大鸿胪郭况，质子们皆是带着珠宝进朝贡奉的，仆从多则数十人，少则也有十余人，这一并加在一起，需得安置的人口委实不少。再加上连日降雪，天气骤冷，少不得又得添置衣物棉被，炭炉柴火之类日需用品。
这一日风雪交加，我一手牵着刘绶，一手牵着刘礼刘ถ，从西宫往云台殿走去，这一路虽有庑廊遮掩，却仍被劈面的雪片儿刮得迷了眼。两个孩子倒是不亦乐乎，面对白茫茫的雪景分外雀跃。
他又是一声闷咳，身子随之剧烈的抖了抖。我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扯，不扯……最多扯光了，我负责……”顿了顿，眼泪忽然簌簌滚落，“我会对你负责，一辈子……负责给你梳一辈子的头，这样你可满意了？”
他一直没出声，眼睑始终紧ู闭着，整个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我自言自语的声音在幽幽回荡。
眼波流转，我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是喜欢改名字吗？不是喜欢孤云野鹤，乡野垂钓，不问世事吗？自然也不会稀罕名垂竹帛！我这不也是成全了他的心愿么เ？这回索性让他把姓儿也一并改了吧！”
我长长叹了口气：“也只是奢念罢了，我想……他大概是再也不会离开富春山了。”
他无奈的说：“那可不行，你现在是朕的皇后！你得留在宫里陪着朕。这样吧，朕授命马援为伏波将军，段志为ฦ楼船将军，率兵两万人，取海路平交阯之乱！”
“哦，你还中意何人？”
郭圣通突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狠心抛下我？昔日宋弘不娶ດ湖阳公主，你曾赞他不弃糟糠，为什么เ现在你又要抛弃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再说什么尊我为后的谎话！”郭圣通突然厉声尖叫，之前的美好形象在瞬间崩塌，“你是真心要尊我为皇后的吗？你若真心，何故又要在给阴氏的诏书中如此羞辱于我，你将我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处？你又想过我将情何以堪？说什么母仪天下，可你却对你的臣民们说我这个皇后是靠一个贵人让出来的，那ว我算什么？我算什么？自我嫁你，这十八年来，我娘家戚族扶持你登基为帝，我为ฦ你生儿育女……年少时我娇็憨不明事理，你也从不对我脾气，连我娘都说我找了个ฐ疼我爱我的好夫婿。你事事顺从我，夫妻相敬如宾……你的确不曾亏待过我，可你也从未真心把我看成你的皇后，你的妻子……我不仅在你心里不算什么，在天下人面前，我也不过是个惹人耻笑的可怜虫而已๐！我算什么เ皇后？算什么皇后？”她痛哭流涕，扯着刘秀的胳膊，身子慢慢滑倒，“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迟了半年而已๐，为什么始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我做错了什么เ？我最错的是不该嫁给你！不！我不后悔嫁给你，永不……”
能为陈敏解决终身大事，我心里也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笑道：“等你出嫁，少不了给你添置一份殷厚的嫁妆，等合了六礼，下个月选定吉日，便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去吧，这段时间你仍住在东海公那ว儿，可别偷懒怠工啊。”
这之后，他便沉默下来，只顾低头一锺接一锺的饮酒。室内的气氛一度低落，不多时屋顶上忽然听到เ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下起雨来。
“咿嗡”一声，丝弦作响，他抿唇一笑，趁着酒兴放声唱道：
我心头剧震。建武六年合并郡国时，朝廷曾改革地方兵制，裁减并改善了郡兵的征调制ๆ度，全国一统后，撤销郡常备军，将原来地方上的一些营改编为长期驻守军。这其中为保雒阳、长安两京安全，分别在黎阳、雍县东西两ä地设置军营——黎阳营位属冀州魏郡ຉ，集幽州、冀州、并州三州精兵组建，驻屯黎阳，警戒黄河以北动向；雍营则是原先扶风都尉统辖的部队，驻守雍县，负责三辅地区，作为长安西部的军事屏障。
如果说我对雍营的军备实力还不是太了解，那对于那支驻扎在黎阳，专门针对河北势力而组建的黎阳营，却不可谓不熟知。因为当年地方แ武装力量裁员时，阴家安置在河北的突骑军无处可去，考虑到作为外戚，蓄养如此一支精锐部队委实太过扎眼，于是在我接受影士组织后，便将这支由我提议，阴家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骑兵，以地方零散兵的名义，拆整化零的慢慢融入进朝廷设置的黎阳营中ณ。
这一声呼喊，犹如醍醐灌顶，我顿ู时清醒过来，也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推开代卬等人，往殿内跑去。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广德殿，奔到门口时，门前的郎官举ะ起手中长戟要挡，却被其中一人上前阻止。我呼呼喘气，抬眼见那人正是梁松。梁松冲我点点头，拉着同伴闪到เ一旁，我顾不得道谢，一鼓作气闯进门去。
李子春的案子生在怀县，我虽有闻，了解却并不深。刘ถ秀这两年为了度田，吏法甚严，我知道他早已心力交瘁，实在不忍他在情与法之间再两难下去，于是劝道：“法不可不遵，但杀人害命的是他的两个孙子，又不是他本人。要我说，李子春罪不当死，最多也就追究一个督导不严之罪。李子春在牢里也有段日子了，这份罪也抵得过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太累了，你也该放松一下。赵憙这人不错，办事神，将这样的人才困在一个小小怀县做县令未免太屈才了。”
“无大碍。”解了渴，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全身烫，精神不济，却仍撑着让陈敏扶我起身。刘阳想上前帮忙，被我摇手制止，“都下去，我有话和东海ร公说。”
刘阳面露狐疑的瞟了陈敏一眼，我喘气：“这女子我信得过……”肌肉酸痛得厉害，说完这一句，眼前竟是一阵儿黑。
“诺。”
“古者封建诸侯，以藩屏京师。周封八百，同姓诸姬并为建国，夹辅王室，尊事天子，享国永长，为后世法。故诗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高祖圣德，光有天下，亦务亲亲，封立兄弟诸子，不违旧章。陛下德横天地，兴复宗统，曪德赏勋，亲睦九族，功臣宗室，咸蒙封爵，多受广地，或连属县。今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陛下恭谦克让，抑而未议，髃臣百姓，莫不失望。宜因盛夏吉时，定号位，以广藩辅，明亲亲，尊宗庙，重社稷，应古合旧，厌塞觽心。臣请大司空上舆地图，太常择吉日，具礼仪。”
他似懂非懂的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我，三秒钟后，小嘴一扁，哇的放声大哭。这一回，眼泪倒真是货真价实的掉下来了。
刘荆虎头虎脑的如旋风般刮进来，手里拖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他身后跟了一群侍从，手里亦是捧着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各类小玩意。
我心中一动，虽然刘秀的许诺看似有些玩笑多于认真，但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下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ฐ玩笑式的承诺。
“果然老了。”我对着镜籢微微摇头，喟叹唏嘘，耳垂上的明月珰随即摇晃起来。
义แ王不服气的说：“是啊，我是不懂ฦ，不懂才会去求学啊！你最聪明，最了不起？娘，你不知道他心眼有多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师傅较劲儿，反问师傅这教的算是《鲁论语》、《齐论语》还是《古文论语》？他成心捣蛋，自己不想学，还害得我跟二哥哥、三哥哥他们一块没得学……”
一席话说得义王目瞪口呆，半晌才怔怔的问：“那……你认为ฦ哪一本最好？”
“去嘛ใ！去嘛！四哥哥帮我射一只！”义แ王使出吃奶的劲想拖他过去。
“呀！”义王变了脸色，吓得松开手，小手扒拉着自己的头，然后是身上凌乱ກ的衣裙，“娘！娘！快帮我看看，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阳儿，想当太子啊。”我笑了，虽然笑得有些苦涩，却仍是笑了起来，“想当太子，是不能把这话挂在嘴上说的。皇太子肩负着一个国家的未来，你知道你的太子哥哥每天要学多少学问，懂多少道理吗？”
“好儿子！”鼻子酸，眼眶湿湿的，我欣慰的搂住他的头，拍着他的后背，“你是娘最棒的儿子！”
“什么？”我呆住。
他握起拳，在半空中ณ划了道弧，险些砸到我的脑袋上：“你要不是阴丽华，要不是看你现在狼狈得还只剩了一口气，我……我真想揍你！枉费大哥还常赞你聪颖，我看你简直糊涂透顶ะ！”
殿内人影晃动，一人向门口行来，一人随即尾随而追。
“皇后还有事么？”风尘仆仆难掩其英姿ู，他侧回眸，脸上一如往日般的报以温柔的微笑。
攻打隗嚣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整个夏天都耗在两军的攻防拉锯战中，眼看胜利在望，压在我心头的阴霾也终于稍稍放下。只要这一战能ม一举灭了隗嚣，收复陇西，那么เ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天子扬威之ใ时。
转眼到了八月，这一日午睡小憩后，我依旧伏案整理着我的《寻汉记》，这些年不停的写着自传，记录着自己生活在汉朝的所见所闻，感悟的点点滴滴。迄今为止，这部手札已经累计二十余万字，所用简牍堆满了西宫侧殿的整整两ä间房室。
我呵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好美……”话音才落，只见夜空中陡然划ฐ过一道光芒，一颗流星从东向西迅坠落。
我有些恍惚起来，记忆中似乎也曾这样看过流星陨落。
二十八宿归位之ใ日，便是归去之时……不知道为什么脑แ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我转过头，看着啼哭不止的刘庄，柔声说：“别哭，我知道你舍不得娘，可是娘……更舍不得你的父皇。”我揉着他的，又看了眼刘苍等人，嘘叹，“西域有神，曰‘佛’。佛说灵魂不灭，人生有轮回……如果我们有缘，我希望下一世还能做你们的母亲，照顾你们生生世世……”
“母后——”
“母后——”
“母后啊——”
声声哭泣断人心肠，我睁眼看马澄领着刘炟跪在人后，于是伸手召她母子近前。我看了她很久，感觉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ฐ字也想不起来。
马澄是个冰雪聪明之人，见我如此，流着泪说：“妾当不负母后厚望……”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孩子……皇后，不是那ว么容易当的，你……以后，要好自为之啊……”
年幼懂事的刘炟在边上稚气的插嘴：“祖母，你别哭，炟儿给你唱歌……”
我微微一笑，他站了起来，低低的唱了句：“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我心中一动，感慰至极。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