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姜没多问“怎么不回慈元殿”，只拜礼应下，便随卫津往太极殿而去。
赵珩宝座高悬，一只手撑着头，身体有些歪在龙椅上，看她进来时眼里有笑意，却很是戏谑。而文武朝臣分列两班，文臣在左，武将在右，她下意识的往荣济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见她很轻微的把头点了点，方แ上前两步行礼问安。
荣姜见不问二位叔父反先问自己，抬头看了老太爷一眼，摇摇头，很老实地回说：“我一时拿不准这是怎么个意思，照理说……”她略顿了顿ู，见老太爷盯着她不放，轻叹了一声儿，“照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陛下是决不会叫媛姐儿做太子妃的。一旦ຆ将来太子御极，媛姐儿就是皇后，荣家——又是两朝安稳。”
荣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欣慰似的，才沉声同老太爷说：“依我看，荣府上最让陛下忌惮的，是兵权。”他又指指荣姜，“姜ä姐儿这些年渐渐站稳了脚跟，再不是依托大姐姐声名的无为ฦ子孙，朝中御史言官都鲜少敢上表弹劾她，这才是戳陛下心窝子的。”
荣姜知道这个外祖母最是慈爱不过的，背着老太爷悄悄的冲老太太做了个鬼脸，又一本正经的回话：“才刚在清风殿跪的久了些，膝盖有些吃痛，不妨事。”
这就是有一个打仗出身的外祖父的坏处了。大军大捷，班师回朝该是个什么规制ๆ，他门儿清，想糊弄都没得糊弄。
“荣从善！”曹宾叫他说的很没脸，便有些恼羞成怒，当下横眉怒指荣敏，“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姐姐常年在外，你外祖父不管事，你两ä位叔叔也不过唬唬别人，你真当你如意楼仗得起荣家的势吗？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曹宾一时有些怔住，往那头看去，只见荣姜一身深紫官服，头束金冠，面上虽然带着笑，眼底却有寒意，直逼着他而来。他虽纨绔，却不是没脑子的人，荣敏纵是荣家人，却始终不过一介白衣，由得他唬上一唬原没什么。可荣姜呢？荣姜身上领的是二等侯爵，目下又有皇帝钦点的江北提督，况这个女人，军功在身，无衔参政，连一向号称“抓谁咬谁”的御史们都鲜少敢上本参她，是他得罪不起的。
荣姜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众人心里也都只是暗自咂舌，心道这郑雍实在是不简单，难怪他能做首辅阁臣，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就把原本天子所猜忌的拥兵自重，说成了是荣姜年轻孟浪ฐ贪功所致。
可是这件事情，说轻可轻，说重却也可重。郑雍所说不是没得反驳——两军交战于阵前，荣姜ä身为三军统帅，哪里能分出心思上表回京来请旨，难道非要得到陛下的首肯之后才能砍了西戎三皇子的脑袋吗？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会给她等天子发旨意的时间，她必须要抓住最好的时机，一举ะ打乱敌军的部署，才能确保这场胜利万无一失。
然而郑雍今日参她，又实在没什么好反驳的。因为这件事，她的确是先斩后奏，况且与她对阵的又不是普通将领，诚如郑雍所说，今后若赵珩为ฦ存国力想偃旗息鼓与西戎议和，大抵是要把她推到西戎王的王帐前砍了，才有得可谈。
赵珩看看荣姜ä，见她有些惕惕然，伸手指她，叫她跪到殿前来：“郑阁老上表参你，你有什么话说？”
这无疑ທ是个极其聪明的皇帝，因郑雍所参之事可大可小，他便叫荣姜自己来说。他不愿就此开口斥责荣姜甚至责罚她，传出去叫天下百姓说他不容有功之臣，可也不愿就这样放过一个可以打压荣姜的机会。如果荣姜自己回话时出了错，那他正好借机罚了她，说出去也是她御前失态。
一旁的荣济往外站了站，只是他还没有开口，赵珩便将他怒斥了回去：“朕在问固宁侯，荣卿可不要关心则乱，乱了这太极殿上的规矩！”
荣姜心里过了好几个过，终于一抬头对上赵珩审视的目光，就那样不卑不亢的跪着，从容不迫的说着：“郑阁老所参之事，臣实没有什么好辩白的，可若是在战场上再来一次，臣仍旧会选择先斩后奏。”
赵珩反笑了，连道了三声“好”，一时无人猜透他究竟什么心思，他却指着荣姜ä，眼中几要溢出杀意来：“你不亏是朕的大元帅！”
这句话荣姜ä可不会当作是什么夸赞，她低下头去眼珠转了好几转，略略看了跪在他身前的郑雍，见他仍跪的笔直，心中拿定了主意。她朝着赵珩磕了三个头，行的是大礼，待礼毕才直起身来把腰间别挂着的令符取下来，复又拜在地上高举着，“这件事臣自知有过，请陛下收回三军统帅令符。”
她不说有罪，只承认这是过失，赵珩看着她手里羊脂白玉制成的令符没有开口，而卫津自然不敢贸贸然下殿去收她手里的东西。太极殿中ณ极是静默，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这样君臣对峙的局面，没人敢开口，没有人敢上前求情，都唯恐惹祸上身，把天子的震怒引到自己้身上来。
有那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太极殿外有人跪着回话，只说太后叫问固宁侯何时回銮驾前启程。
赵珩却怒极反笑，一抬手的功夫便已经把郑雍的奏表砸到了荣姜ä脚边去，喊了声“卫津”，卫津立时下殿去收了那枚令符。赵珩看着荣姜ä，一字一顿地同她说：“你可以退出去了，朕的固宁侯。”
却在荣姜一只脚踏出了太极殿时，听见赵珩在她身后对众臣工下旨，只说“固宁侯荣姜ä虽先斩后奏，可今次自去兵权，朕念在她刚ธ退西戎实是有功，便功过相抵，着令卸去荣姜一切军中职务，今后无职参政，留แ守邺城，无皇命不可外出。”
荣姜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不带半分留恋的踏出了太极殿。
太极殿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荣姜身上，把她的影子拖的很长。她站住脚抬头看了看四方的天空，眼底流出几分不甘和几分渴望，直到身旁小黄门颤着声催了她一句，她才一路往永定门去，再没有回头看太极殿一眼，或许是释怀，也或许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