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虽是问话,但那其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她前段生了怪病,腿脚不灵,段家也是得过消息的。所以此言一出,三表姐不免迟疑了下。可她们原不喜若生,也就不愿留在这陪着她,而且边上又有丫鬟侍候着,出不了什么事。三表姐就点头说好,转身走了。
衣衫褴褛。
印刻在若生脑海中的,正是这样一张脸。她活了两辈子,记得最清楚最明白详尽的也就仅此一张面孔。
连二爷吃得高兴了,就又将先前说了半响的事给抛去了脑后,只管招呼起了若生吃羊肉。
反观连二爷,则欢畅淋漓地吃了一顿,又笑容满面地叮嘱她两日后去段家赴舅母的春宴时,不要忘了去向外祖母外祖父请安。
所以当若生先前提起这事时,他便已心生疑ທ窦。
若生听见问话的这一瞬间,心头则ท是千回百转,万般挣扎。她想说真话,可真话哪里能说?她说编个ฐ谎话,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好的法子将这件事敷衍过去。
若生熄灯睡下后,也难得好眠了一夜。自她前些日子在木犀苑里醒来,这段时间她就一直不曾睡好过。明知眼下一切安泰,可她只要一阖上眼,就少不得噩梦连篇,睡到夜半大汗淋漓醒来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她睡得很好。
三更时分,绿蕉轻手轻脚起身,进来为她掖被子,头一低便瞧见她在笑。闭着眼安静睡着,身形舒展放松,眉头不曾蹙起,唇角反倒是挂着抹恬淡的微笑。
崔妈妈两耳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她如是吩咐牛嫂子,当下颤抖起来。
崔妈妈一头雾水,只因为木犀苑里那位哭了一场了脾ຆ气,四太太怎会生这般大气?
崔妈妈三言两语想将自己择开了去,手下也不踟蹰,又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
四周寂了一寂,红樱退了下来,抿着嘴跪在了崔妈妈边上。
所以她便总往四房去,借口寻了五妹妹玩,却只为顺带着得四叔一句夸赞,似乎这样五妹妹的日子她也就能过得了。
回忆着那些原本早ຉ该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往事,若生嗤笑了声。
委实令人心惊。
红樱迟疑了。
若生再没有见过比她更怕冷的人。
云甄夫人微讶:“阿九?”
连二爷却等不及了,皱着眉头嫌若生动作慢慢腾腾,像只池里养的王八……
“……”连二爷闻听是骂人的话,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再见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轻摇两下,“我错了,往后再不这么说了……”
饭桌上,几乎没有碗筷相碰的声响。
这都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即便连家祖上都是跑江湖的粗人,但从若生曾祖父这一辈开始,便开始渐渐努力往书香门第靠拢。否则,连家这会就应该还在运河边上呆着,何苦迁到京都来。
记忆中ณ,朱氏始终数年如一ri的待她,会因她一句没有胃口亲自下厨做饭;会为她亲手裁衣做鞋,嘘寒问暖;会在她生病时,ri夜陪在床边,亲娘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深浓夜se下,若生紧紧抿了抿唇。
云甄夫人蹙着柳眉,脸se愈难看,盯着产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吩咐下去:“趁着人还没凉,把孩给我取出来!”
云甄夫人却已有条不紊地打了人去取利刃来,薄如蝉翼的一把,用沸腾的滚水仔细烫过,塞进产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见过旁人产,母死后腹中孩儿还尚有气息,只要动作快,兴许还能保一个ฐ。”她说这话时,声音冰冷,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描淡写。
贺咸欲哭无泪:“五哥,我也没胖成元宝那德行呀!”
他不过是自幼就生得肉些,长大了也还是这般模样,一张脸偏又是圆圆的,生得又白,愈显得胖了而已,岂能ม被如此歪曲?贺咸就哭诉起来,抵死要苏彧改口。
懒洋洋窝在苏彧怀里的肥猫元宝打个哈欠,充满嘲讽意味的“喵”了声。
贺咸嘴角抽抽,“这猫八成是成精了……”
元宝猛地冲他亮了亮爪。
贺咸一僵,躲去苏彧身边,小声问:“元宝真是猫?”
“从这么点大的小奶猫开始,就养在我边上,你说是不是猫?”苏彧抬手比划了下,“重阳谷里野猫多,若不是它生得最丑,我也不会留แ下它。”
贺咸无力扶额,道:“平日里哪家哪个给你下帖ຆ子,你都不应,好容易应了一回还带上了元宝。”微微一顿,他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五哥,元宝害得人家姑娘差点失足跌进池子里,你怎么能抱了猫扭头就走,好歹也赔个礼ึ先呀。”
“我没赔礼ึ吗?”苏彧蹙眉看向他。
贺咸语塞,狐疑道:“有吗?”
白袍少年神色自若,缓步上前,一面道:“我方才说了叨扰,不算赔礼?”
“这,这勉……勉勉强强也算吧……”贺咸被他一脸认真之色生生震慑住,圆圆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喵呜。”元宝困在苏彧怀里,肥肥的肉爪挠着他的衣襟,像是赞同似的也小声附和着叫了声。
苏彧就闲闲道:“那池子的水深不过她人高,即便是真跌进去了,胡乱扒拉两下也淹不死,何况边上还立着丫鬟。”像沁园里的这种锦鲤池,养了鱼只为观赏,水一般不会太深。且他方才立在池边看了一眼,见水面边缘处垒着的砖石整整齐齐,往下略一推算便知水深,是以并不担忧。
可这话落在贺咸耳中,就成了晴天霹雳。
他怔怔道:“五哥,事不能ม这么算。”
“那ว怎么算?”苏彧正色问道。
贺咸支吾着,一时竟也想不出话来驳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往前走,内心哀嚎着切不能再放任他这般下去,一定不能辜负苏家伯母的拜托,必要好好教导五哥人情世故!
苏家世代从武,都是粗人,书看得懂读得通便是,完全不需精于此道。
可老幺苏彧不过四岁,就已将苏将军书房里的藏书给啃了个大半。
旁人家这般岁数的孩子,只怕是字也认不全几个,未开蒙的更是不在少数。
于是,苏家人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家中最小的这个ฐ孩子,竟是朵奇葩……
所以,苏彧五岁那ว一年,就被父兄带着去了重阳谷,拜于重阳老人门下,成了重阳老人几十年来的第二个关门弟子。
重阳谷里只有老头子跟他两个人,日日埋头勤学。等到他从谷里出来,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样样都精了,可旁的,皆越活越回去。他五岁入谷,一呆就是近九年的时光,每年只过年时节才被父兄接了回家小聚,见过的人简直屈指可数,也莫怪他不爱同人打交道。
贺家同苏家是故交,贺咸跟他年岁相仿,那几年又走得近些,这才同他熟了起来。
除他之外,苏彧分明连半个友人也无。
贺咸在心底里唉声叹气,望着苏彧颀เ长挺拔的背影无奈加快了步子紧跟了过去。
午后清风徐徐,吹得林间枝叶飒飒。
贺咸没话找话:“五哥,虽说现下众人聚在一起便总是吃吃喝喝吟诗作对,高兴了便又唱又跳,可你方才若是推拒,他们定也不好继续强求,你怎么不推?”按照他的脾气,合该冷冰冰抛出一句“无趣”才是……
贺咸好奇得紧,凑得愈近了些。
元宝就伸着爪子要挠他。
苏彧也不管,放任一人一猫各自顶着圆乎乎的脸庞对峙着。
过了会,他才道:“你没认出方才那是什么舞?”
“像是傩舞,又不像。”贺咸不敢肯定,一面避开元宝的肥爪,一面试探着道。
苏彧微微颔首,而后淡然道:“原是前朝盛行的舞,后被师父编改过,这才有了今日这模样。”言罢,他忽问,“你可知这舞是作何用的?”
贺咸一愣:“……驱邪。”
苏彧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底下一群牛鬼蛇神,正合适。”
“……”贺咸嘴角抽抽,“五哥,你连我也一块骂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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