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他或玄都山上的其他人,哪怕野心勃勃的郁蔼,他们已经半脱离了这个世道,看待人事难免都带了点天真与理所当然在里头,然而因为有玄都山,有祁凤阁立于前头,为他们遮风挡雨,所有人并没有意识到山下的世界是怎样的。
他经历许多过生不如死的境况,也看遍世间人心善恶,到头来,心中竟无留下半点愤恨,即便是有,随着观主ว和初一的死,随着自己多了一个叫十五的徒弟,随着与碧霞宗等人共同进退,随着晏无师为了引开桑景行,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作别的那一刻,也悉数烟消云散,再无半点留แ下。
四个人因此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局面,合欢宗明明占尽优势,却竟没有选择先发制人。
晏无师终于动了。
懵懂迷茫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注入神智,沈峤一掌拍向晏无师,后者哎呀一声,抽身撤开:阿峤,我是谢陵
晏无师又上来抱住他,柔声道:我是谢陵,你不认得了吗
佛印从四面八方印过来,周遭重重掌印,雪白无暇的右手被无限放大,俨然金刚ธ佛印,降妖伏魔,令人避无可避。
雪庭化掌为拂,指尖若柳叶拂风,优美柔软得令人移不开眼,比起先前势如破竹的攻势,顿如从千里冰封之ใ雪原寒风,瞬间过渡到天阔云高之江面春景,鹅子黄鹂,桃花垂水,曼妙之ใ处无以言语。
他本不愿理睬晏无师,只因两人打嘴仗,他赢的少,输的多,所以在晏无师恢复原本性情时,总是尽量减少与对方说话的次数,没想到忍了一路,却在这里破功。
吴伯无辜被牵扯进来,他弄不清沈峤与晏无师的关系,不敢接话,只得干笑。
萧萧秋风,凄凄冬草,隐而不伤。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晏无师沉默片刻:你怎么เ知道的
晏无师扑哧一笑:阿峤,我不知你对我们一举一动竟如此关注,真是让我好生受宠若惊
慕容沁叔侄将那ว几株玉苁蓉悉数斩ล断带过来,陈恭看也不看一眼,囫囵吞枣就往嘴里塞。
陈恭脸色青白交加,几乎也要与手臂相映成辉了。
方才沈峤一直在想猿猴的事情,一时没留神,差点也中了招。
晏无师没有回答。
原本在耳边呼啸的风声消失不见,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是谁在那里沈峤问道。
晏无师居然也朝她眨眨眼。
沈峤:
今日到底吹的什么邪风,说陈恭,陈恭就来了,说沈峤,沈峤居然也在,该不会等会连晏无师也冒出来罢
好久不见,郁๗掌教别来无恙
他想了想,干脆扯起对方胳膊,直接将人负在自己背上,一步步朝前走去。
漫漫戈壁,连遮挡风沙的洞穴都极少,更不要说带着一个活死人,如何解决水源和食物都是个大问题,断不可能像在中原野外那样随意找一个荫蔽的山洞躲藏,他再不想被人发现,也只能找一处有人烟又远离江湖人士的地方先住下来。
前者以守代攻,后者以柔克刚,繁复多变的手印在他手中变成漂亮至极赏心悦目的事物,更能令人不知不觉放松心神防备。
雪庭禅师足下一点,人已往后飘飞数丈,却见晏无师以一敌二,不退反进,居然追了过来,面对面与雪庭对了一掌。
昆邪张口,好像要反驳,但沈峤将他手中的剑抽出来,最终从他口中涌ไ出的却是鲜血。
昆邪一动不动,呼吸渐微,眼睛犹自圆睁,身体却不肯倒下。
对方แ如此明理,沈峤心中ณ却越是愧疚。
十五仿佛察觉他的心思,忽然握住他的手。
流水无情,剑则至情。
剑光所至,万取一收,风流尽得。
即使桑景行的武功比他高,再打下去,除非桑景行也愿意付出武功尽毁的代价跟沈峤拼一拼,否则他已经完全没了胜算。
可即便如此,一双肉掌也已经悉数被沈峤爆发出来的真气所侵蚀,瞬间血肉模糊,剧痛难当。
观主与道童大急:你们作甚好端端的夹饼都弄脏了
驴肉夹饼被倾倒一地,汁水流溢出来,香气很快吸引了蚊虫过来,围着夹饼嗡嗡作响,观主他们就是想拿起来拍开尘土了吃,也不敢了,只得敢怒不敢言,满脸可惜地看着那些夹饼。
这样的身份名望,假若汝鄢克惠输给晏无师,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与此同时,宇文庆也放出话,说是本国晏少师在行馆宴请恭迎汝鄢宫主,希望汝鄢宫主能拨冗赏光这纯粹是他听了沈峤的话之后想出来的捉弄南朝人的法子,如果临川学宫那边没有回应,他就更可以大肆嘲笑,如果汝鄢克惠亲自过来了也无妨,反正他也没说过晏无师一定会出席。
叹罢,他注目沈峤:我出来时,茶庐正在烧水,想必此时茶已砌好了,不知沈道长可有兴致前往临川学宫一游
这天下间,能得汝鄢克惠一句邀请的寥寥无几,常人眼里的不胜荣幸,他却婉拒了。
他给玉姿解穴,后者幽幽醒转,见到面前的宇文庆和沈峤,先是吓了一跳,明显惊悸未定。
玉姿ู:小琳她,她
晏无师:去将我放在书房的剑匣拿过来。
晏无师接过摩挲了几下,微微一笑,将剑匣放到沈峤怀里。
没等展子虔更进一步说服他,谢湘已๐走了过来:沈郎君勿要见怪,师兄爱画成痴,时常如此
展子虔诶诶叫了两声,却不过谢湘的力道,只好频๗频回头朝沈峤喊话:沈郎君可千万别太快离开京城,展某一定择日上门拜访
对方口中ณ所说,其实是他的堂妹一家,因堂妹婿元雄得罪了突厥,生怕突厥会仗着双方结盟而来要人,所以特地避到他家里来,苏威也暗中ณ收留了他们,却没想到段文鸯得知消息,竟不依不饶,找上门来。
段文鸯:还请美阳县公勿要令我难做,我念及先师与老夫人的渊源,方才特意上门要人,而非直接禀告你朝陛下,若等周主下令,只怕贵府就要难堪了。
奈何沈峤早有防备,索性将手直接背到后面去,过了会儿,似乎发现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便转而将手揣在身前袖子里。
沈峤不为ฦ所动:晏宗主若是愿意,府中自有无数美人主动上前侍奉。
晏郎真是郎心似铁ກ,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ม让你动心,当年我百般诱惑,你也不肯与我春风一度,我差点都要以为我不招男人喜欢了元秀秀叹了口气,周欲伐齐之事,想必晏郎也知晓了
元秀秀:当年日月宗威名远播之时,临ภ川学宫这些门派还不知道在哪儿,如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无非也是因为我们日月宗四分五裂,被外人所趁。若是浣月宗与合欢宗可以精诚合作,雪庭老秃驴和汝鄢克惠那个老学究,又怎会是我们的对手呢
这一路上你素来好打发,清粥小菜足矣,这猫耳朵和酱牛肉,莫非是给我准备的
晏无师戏谑道:你我萍水相逢,似敌似友,你尚且能在小节上如此体恤,从前对你那位郁๗师弟,怕只有更加体贴温柔的份罢
入京的官道上,时不时出现从京城方向而来的罪臣家属被流放的身影,又有一些民夫流犯在官役的驱使带领下往长安方แ向行进,往日里他偶尔也能看见这样的情景,可毕竟不常见,若一日连着看见两拨,那边不同寻常了。
就在茶亭歇息之时,沈峤便又看见一家子手脚上了镣铐ຖ,被骑在马上的兵员前者走,踉踉跄跄,形容落魄。
押解他们的士兵要歇息,众人就在茶亭落座,但流犯家眷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个个还得坐在茶亭外头,连一口水都没有。
沈峤对茶亭伙计耳语两句,又走到เ士兵入座的桌案旁边。
相逢即是有缘,贫道想请两ä位郎君喝杯茶水,不知两位可愿赏脸
此时沈峤已经换回一身道袍,衣袍飘飘,便是不说话,也俨然得道高人,更不必说声音温和悦耳,令人闻之顿生亲近之意。
宇文邕虽然禁佛禁道,但民间崇佛崇道之风却一直未灭,更何况沈峤一看就不是寻常道人,两名士兵也不敢拿大,当下也起身回以招呼:怎敢让道长相请,不如坐下一起说话。
沈峤正有此意,趁机道:贫道曾在仙尊面前立愿,要在三年内做满九十九桩功德,如今尚差ๆ一桩,不知两位郎君能否成全,让贫道请外头那几个ฐ人也喝上杯茶水,聊解饥渴
士兵笑道:道长心慈,您自便罢。
沈峤让伙计送去茶水,那几个犯官家眷自然感激涕零,他顺势问起:贫道来京途中见了不少犯官家眷被流放,不知京中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那些官员得罪了陛下
士兵:哦,他们的确是得罪了陛下。陛下要重修宫殿,这些人的父兄或丈夫在朝为官,便纷纷上疏ຕ反对,惹恼了陛下,方致此祸。
沈峤奇道:重修宫殿据贫道所知,当今陛下勤俭克己้,似乎并非贪图享乐่之人。
士兵却紧张道:道长我劝你一声,这话入了京城,你可切莫再说先帝的确俭朴爱民,可当今陛下却非如此,天子连父丧都不肯守满一月,还下令天下人也不必守丧,更勿论这些上疏进言的人了
沈峤听了这话,脸色骤变,心头咯噔一声。
宇文邕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