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文先生、焦先生那里的香椿芽儿，是魏年起床后叫铺子里的伙计送的。
陈萱想着，过了年一直忙，先是魏银的亲事，后来又是草莓的事，的确好些天没去过文先生的沙龙了。陈萱没想到的是，文先生这样的人物，竟然还记得她和魏年。哎，怎么说呢，陈萱怪高兴的。
而且，上午的太阳多暖和啊，又没有风，一点儿不冷。
“我连晚上的一起买了。”陈萱悄悄道，“亲家大舅去年一年没来，又带这许多东西过来，理当丰ถ盛些。阿年哥原也要回来，赶上今天入货，他得盯着入货的事。阿年哥说下午就能ม回来了，还叫我替他跟亲家大舅和三舅爷赔不是哪。”
“没什么不好，我特意给你买的，就是叫你吃独食的。”魏年还剥开一颗糖，递到เ陈萱唇边，陈萱连忙伸手接了，再次强调，“阿年哥，我自己剥ຓ糖纸就行了。”
魏银学画画的事，也是魏年同家里说的。一月不过一块大洋，对于魏家，这点小钱都不算钱，魏老太太不大愿意的是，“你妹妹还没嫁人，哪里好在外抛头露面。那ว些个大学堂里的男男女女，听说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每天都在一间小屋子里听先生叨叨叨。如今这世道，越发没处讲理了，竟叫男娃女娃一个屋儿里上学，这成什么样子！”不愿意闺女去，认为那不是正经地方。
“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你去吧。”把二儿子打发回屋，又叮嘱了老妻一番，主要是，陆家人要是过来，别叫老妻露出形迹，只做以前那般来往就成。
“这事儿还关系到เ赵老亲家，你别叫阿金知道，她存不住事儿。待阿年把事查明白，自有个分明。”魏老太爷冷哼一声，陆家以为他老魏家好欺不成！
“云大诗人的诗集。”许三妹接过陈萱手里的托盘，魏银帮着把温水、花生都放小炕桌儿上，陈萱仔细看了一回许二妹手里的书，青白皮的封面，上面印有五个ฐ墨字：云中鹤选集。
“云大诗人的书可好了。”许三妹把书递给陈萱，“这书在外面买，得五毛钱一本，挺贵的。我大哥在北京大学念书，这是我跟二姐央了大哥从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借来的，我跟三姐已经看过了，拿过来，二嫂和阿银也看看吧。云大诗人的诗，当真是特别ี的好。”
魏家在北京城能称得上亲戚的就是魏金的婆家赵家，魏金是魏杰魏明的亲大姑，魏杰魏明要给大姑拜年，魏金家的赵丰ถ赵裕，也要给大舅二舅大舅妈二舅妈拜年，还有赵家二房的孩子们，孩子们都是在一处，也不能只给赵丰赵裕压岁钱，不给赵家二房的孩子。别看魏老太太抠儿，魏时魏年都不是那样的人，李氏陈萱也不会那般，所以，孩子们都一视同仁，每个ฐ孩子五毛钱。
这年，说来就是过得这个热闹。
李氏显然也想明白这一点，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就是亲戚，叫三舅爷过来，他也愿意。钱不钱的，并没关系。”
魏时李氏都应下了。
当天魏年喝的还有些多，陈萱回屋时闻到半屋子的酒气，魏年侧身躺炕上，没动静。陈萱连忙近前一瞧，唤两声，“阿年哥，你睡了么？”
魏年略睁开眼，算是回应了陈萱的话。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就这么เ落在心口，进而生根发芽，抽叶开花，蔓延到เ心房的整个边边角角。魏年的手指不自觉的抽动一下，轻轻的落在陈萱头上，魏年摸了摸陈萱柔顺的发丝，陈萱过日子节俭，这年头，女人都流行用头油，陈萱只要不用出门，从来不用，省钱。这也避免了魏年摸到เ一手头油，魏年顺着发顶一直摸到那ว根黑油油的大辫子，嘴里不禁道，“别这么说，我心里，其实一直当你……你明白的吧？”
魏年险没给她呛着，“朋友？”
魏银奇异的瞅她大姐一眼，她大姐什么时候跟二嫂这么好了。
“去吧。”魏老太太叹气，“想买什么เ就买点儿什么เ。”哎，真是的，俩儿子都是修来这样苦命的没娘的媳妇，岳家一个ฐ都指望不上。大儿媳妇娘家还好，指望不上吧，也不来魏家这么蹭吃蹭喝的。这二儿媳吧，自己个儿是个明白人，偏生修来这么对叔婶。魏老太太心疼钱，又说不出陈萱的不是，只得摆摆手，叫陈萱去干活了，眼不见为ฦ净。
陈萱终于开口，她看向陈二婶，说，“我在婆家，一分钱也没有的。二婶也知道，当初ม您也没给我压箱钱。我手里，是没钱的。”
陈萱眼睛一眨，眼睫垂落下去，遮住眼睛里的神色，陈萱低低的问陈二婶，“这要怎么开口，现在老太太还时常说当初二十块大洋的聘礼ึ，我就两身衣裳的陪嫁，老太太一说这事儿，就很不高兴的。”
有钱！
陈二叔憨厚的笑笑，一抹嘴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在家哪儿得这大白面馒头吃，有窝头就是过年了，平时都是掺了麸皮的。乍一见这样的好吃食，没忍住，叫亲家笑话了。”
吃过早饭，李氏收拾餐桌，陈萱同李氏说了一声，趁这功夫出门把门口的冰渣雪粒子的又扫了一遍，外头是真的冷，起床时刚扫过，这又是结了一层薄冰，得下大力气，才能扫干净。
“这哪里算是雪，一点儿冰碴子。我不冷，身上这棉衣厚实，一干活就出汗。”想给魏年扣回去，奈何魏年在她脑袋顶ะ随意拍了两下，就迈着大长腿往胡同口去了，陈萱看着魏年仍然是西装ณ三件套外搭一件今年新做的深色厚呢料é大衣，不禁摸摸头上的狗皮帽，魏年从来不戴这种土气的帽子的，这不是特意拿出来给她戴的吧？
魏银没上过大学，也得纠正一下二嫂对于农学的认知了，魏银说，“二嫂，我看楚教授的意思，大学里主要是搞农学研究，肯定比平时种地要深奥的多。”魏银笑，“教授能给我们细说一说吗？”
虽然各种“学”听的似懂ฦ非懂，可陈萱一听楚教授这话就觉着，农学这事儿，简直就是为ฦ她量身定做的学科啊！她除了会种地，养鸡养鸭也不在话下，就是没养过水产鱼虾，可陈萱也不觉着这事儿很难，等什么时候，她还清了魏年的钱，就买两ä条小金鱼先养一养。
不过，这是人赵家的事，陈萱也只是一想。陈萱知道，这年头儿，像赵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其实挺常见的。
陈萱原是有些怯，可一想到เ她是立志要做一等教授的人，也见识过文先生家那ว样高档的沙龙了，何况，她在外头，顶着魏年妻子的名头儿，得了魏年那许多好处，就再不能ม让魏年没面子的。于是，沉一沉心，定一定神，陈萱立刻回忆起当初去六国饭店时的礼仪，把腰板儿挺直，人也是目视前方，一手挽着魏年的胳膊，就同魏年过去了。这些都是魏年的朋友，年纪也差ๆ不多，见了陈萱，有的叫嫂子有的喊弟妹，还有人坏笑，举杯说，“头一回见嫂子，我敬嫂子一杯。”
魏银对赚钱的心倒是不重，不过，依旧说，“这也好。”
“织毛衫卖？”魏年问。
魏年点头，“这穿衣打扮上，你是得多跟阿银学着些。”
魏年又是一乐่，自从陈萱念了书，就特爱活学活用的用成语。有时听着，极是有趣。
魏金想到要回婆家给她那刁钻婆婆过寿宴就郁闷，魏银还特意提起，魏金没好气，“你别急，你也有这一日。”
魏银已是快将陈萱的羊毛衫织好了，就差ๆ最后几针收尾，拿着给陈萱比一比，魏银觉着，自己织的还成。陈萱也说，“这织的可真好。”
老实人也不能受这样的气啊，陈萱拿着硬壳子笔记本给了魏年的脑门儿一下子，哼一声，过去找出小账本记好账，同魏年说，“你再这样，以后休想我再按你点的菜做饭。”
“亏以前我还觉着你聪明，怎么突然就这么笨了。”陈萱摩挲着魏年新给她买的笔记本，打开来给魏年看，“这种硬壳子笔记本，你看这纸，这么เ光滑，这么白，钢笔写在上面可滑溜可好了，谁能不喜欢？可你得想想，咱们种草莓的房子还没赁下来哪。这个时候，能省就省些。什么样的纸不写字呢？以后可不能这么着了，知道不？我想买些便宜纸，多写一写，也多练一练，这样的好本子，都很舍不得用。我现在的字还不太好，我想着，等我写好了，再往这样的好本子上写。”
赵丰赵裕乖๔巧应了，魏年心说，他这都是看外甥们的面子！
魏年懒得理魏金，回屋喝茶去了。他下晌不打算去铺子，叫陈萱沏一盏酽茶，吃了两ä盏，就出门去了。出门前还同魏金说，“鸭架不要熬白菜，稀汤寡水的，有什么好滋味。”
吃了中秋的团圆酒，八月十六，魏老太太就急催着二儿子魏年往赵家接魏金去了。魏金一回娘家，就带来了一肚子对婆家的抱怨。接过李氏倒的水，魏金咕咚咕咚两口喝干净，又叫李氏再给她倒一杯，连喝两杯水，魏金就坐魏老太太炕头儿说开了，“从七月半忙到正月半，我们那妯娌也真有本事，平日里说嘴说的山响，自己如何如何能ม干，我这一回去，中秋给伙计们的冬衣还没动呐。这一个ฐ月，白天做家里的事，先是祭祖，后是中秋，没片刻闲的，晚上还得点灯熬油的做针线。我们老太太，是死活不肯装电灯，说电灯费电，她用惯了煤油灯。她是晚上也不用做活，半点儿不管别ี人死活。”
“有什么เ法子，就一门心思的省钱。”魏金拿了块金丝玫瑰馅儿的月饼，咬一口问，“妈，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整个中秋，别说鸡鱼肘肉了，我是连口热呼的都没吃上。”
不过，也因着中秋事忙，魏年好几天都没空教陈萱洋文了。陈萱自小在叔婶家长大，别看她平日里话不多，却一向很懂看人脸色。见魏年忙，陈萱也不扰他。只管自己照ั着洋文书查洋文字典，虽费些力气，也能磕磕绊绊的学习着。倒是魏年有些不好意思，说，“节下出货快，天天铺子里的事，也没顾ุ得上教你。你有哪里不明白的，只管问我。”
魏年叹口气，陈萱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魏年笑，“你没去广安门的劝业场，那里的楼ä都是西式建筑，洋气的了不得。”
魏年不急带陈萱买鞋，陈萱头一遭来，他先带陈萱随意的逛了逛，这一逛，陈萱就见着一处书店。原本，这是陈萱来北京后的第三次正式出门，又是来的这等地界儿，陈萱不大敢说话提要求的，可她现下学习上心，见着书铺子不禁说，“阿年哥，咱们能去书铺子看看不？”
魏年只得坐到小炕桌旁，还说呢，“家里有孩子们，我以为葡萄得吃完了，怎么还有的剩？”
“唉哟，那害你挨她一顿说。”
陈萱连忙学了来，然后，陈萱又说了，“我这一说欢迎史先生来咱家吃饺子，这要懂礼ึ的，肯定得说咱家太客气了，我就得说，不客气，是不是？这不客气怎么เ说啊？”
魏年就这么在陈萱一晚上“这句怎么说啊？那ว句怎么说啊”的问询中，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结果，魏年早上起床，陈萱殷勤的给他打来洗脸水，兑的温凉正好，还在一畔捧着毛巾服侍他，魏年刚洗过脸，就听陈萱问，“我刚想到，这史先生是中ณ午过来，中午好怎么说啊，阿年哥？”
陈萱道，“字认了一些，像一些家常用字，我都会写了。就是书读的不多，二妹三妹借给我的千字文增广贤文我都背会了，现在背千家诗，背一半了。”
许太太说，“听说府上二少爷在学洋文？”
老两口都没吃过这果子，魏老太爷有主ว意，“叫阿银起来问一问她。”
“我问你二哥一样，你二哥保准儿也吃过。”
魏金慢调斯理的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拉长了调子道，“咱娘是说要知道这什么เ破莓子发不出来，还不如种两ä院子菜呐。”
陈萱闷头说一句，“发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