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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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胡子了。韩老六兄弟韩老七带一百多人,尽炮手,到了三甲屯。胡子都白盔白甲,说是给韩老六戴孝,要给他报仇。你倒挺自在,还饮马哩,屯里人都乱营了。”刘德山说完,就匆匆走了。赵玉林听到เ这话,慌忙翻身骑上一匹儿马子,牵着那两匹,一溜烟地跑回家里,拴好马匹,拿起钢枪,跑到工作队。萧队长正在一面摇动电话机,一面吩咐张班长,立即派两个能干的战士,到那ว通三甲的大道上去侦察。

赵玉林从工作队出来,从屯子的南头跑到北头,西头走到东头。他瞅见好些人家在套车,好些人抱着行李卷,在公路上乱跑。

主持会议的赵玉林叫道:“别ี一起吵,别ี一起吵呀,一个说完,一个ฐ再说。”

赵玉林对老孙头说:

有一天半夜,大白月亮没有落,郭全海和李常有从唠嗑会出来,从韩家大院的门口经过。院里似乎ๆ有灯光,他们好奇地站住,在墙外呆着。不大一会,院子里有脚步声音,接着有人在说话。

“这会不方便。”韩老六又说:“姓杨的那面你去张罗,得机灵一点。”两个人嘁ท嘁喳喳谈了一会,一点也听不清楚。“就这么的吧,”最后,韩老六说:“你要不能来,叫你小嘎来好了。”大门上的小门响动了,郭全海和李常有赶紧闪进树荫里,转入岔道,走在半道,郭全海说:

“不是不来,我一开头,就随队长,还能半道妥协吗?我是想:咱们是孔夫子搬家,净是书1้,心里真有点点干啥的。”

萧队长安慰他几句,叫他回去还是跟知心人唠嗑,跟老百姓聊天,说大地主好几千年树立起来的威势,不是一半天就能ม垮下的,不能心急。

“咱当家的说的。”

“大嫂子,你听说那话了吗?”

1年齿轻。

郭全海今年才二十四岁,但是眼角已有皱纹了。他起小就是一个苦孩子,长到十二岁,没穿过裤子,八岁上,他娘๤就死了。十三岁,他爹郭振堂给韩老六扛活,带了他去当马倌。年底的一天下晚,韩老六家放宝局,推牌九。韩老六在上屋里的南炕上招呼郭振堂,笑嘻嘻地对他说:

“走就走,谁还怕啥呀?你告我,架不住我没有过呀,脚๐正不怕鞋歪,走就走呗。”韩老六说。

1้摆香堂是青帮一种聚会的仪式,迎

1大黑老母鸡。

刘ถ德山是个能ม干的人,扶犁、点籽、夹障子、码麦子,凡是庄稼地里事,都是利落手。他原先也穷,往后,家有了起色。“八·一五”炮响,有马户都捡了洋捞,刘ถ德山也套起他的一辆小平车,老远从日本开拓团的屯子里运回一车子东西。衣服、被子、洋面、粳米、锅碗瓢盆,都捡回一些。他看见几十棵大枪,但是不敢捡。

“我是这样说的吗?”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乍ๅ一来,老百姓还没有跟我们混熟,心里分明痛恨大肚子,不一定一见面就跟我们说,而且也不一定相信斗ç得垮。他们不会一下认识自己的力量,一下相信咱们站得长。况且定规还有坏根在背地里造谣捣乱呢。”大伙议论了一会,有赞成刘胜的话,说是应该马上开会的,有赞成萧队长的话,主张先交朋友,了解情况的,也๣有说要开小会,不开大会的。表决的时候,刘胜的意见多一人赞成。

“那是谁的车?”十五个人中ณ一个三十来岁的中等个ฐ子问。老孙头瞅他一眼,认出他是昨儿下晚跟县政府的秘书来交涉车子的萧队长,就回答说:

“到底是谁的车呢?”萧队长又追问一句。

二月里来刮春风,湖南上来个毛泽东,毛泽东那势力重,他坐上飞机,在呀么在空中,后带百万兵。

喇叭吹着《将军令》。张景祥的歌才完,老孙头就说:“咱们请刘同志给我们唱《白毛女》,大伙说好不好呀?”“好,”前๩后左右,都附和这话,有人去推刘ถ胜了。刘胜也不太推辞,往前迈一步,开始唱着《白毛女》里的一段: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才唱到这,人堆外面,有人在走动,有一个人怀疑ທ地说道:

“你瞎扯!”

另一个人又说:

“那哪能呢?”

“骗你干啥?”头一个人说,“不大一会,就能知道了,棺材过杨家店了。”

人们都无心听唱,纷纷上来打听这消息,而且一传十,十传百的,一下传遍整个的操场,锣鼓声和喇叭声也都咽住了,刘胜早已不唱歌,挤到เ人堆的外头,忙问小王道:

“怎么回事?”

“说是赵玉林,”小王哽咽着,差一点说不出下面这两个字:“完了。”

“哦!”刘胜惊讶地唤了一声,眼泪涌上,没有再说别的话。

不知谁领ๆ头,大伙都向西门走去了,那里是往县里的方แ向。才到西门,在确青的苞米棵子和深红的高粱穗头的中间,八个人抬着一口白木棺材回来了。大伙迎上去,又含悲忍泪地随着棺材,慢慢地走进屯子,走过横贯屯子的公路,走到小学校的操场里。灵柩停在操场的当间。有人在棺材前头突出的底板上,点起一碗豆油灯。再前面一点,两张炕桌叠起来,作为供桌,上面供着一碟西红柿和一碟沙果,旁้边搁着一大叠黄纸。人们一堆一堆的,围着棺材站立着,都摘下草帽毡帽,或是折下一些柳枝榆叶,垫在地面上,坐下来了,有些人默不吱声,有些人在悄声说话:

“赵大嫂子还不知道呢。”

“老孙头去告诉她去了。”

“那ว不是她来了吗?”

赵大嫂子走进学校的大门,身子摇晃着。她的背后跟着两个妇女:一是张寡妇,一是白大嫂子。两人扶住她,怕她晃倒。她的焦黄的瘦脸຀发黑了,但是没有哭。想不到的悲哀的袭击使她麻木了,她的背后还跟着俩小孩,一是小猪倌,一是锁住,他们一出现,大伙都不知不觉地站起来了。

赵大嫂子才走到灵前,就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了。小猪倌和小锁住也都跪下哭泣着。所有在场的人,有的想着赵玉林的死,是为了大伙,有的念着他的心眼好,也有的人,看了他一家三口,在“满洲国”受尽苦难,穿不上,吃不上的,苦了半辈子,才翻过身来,又为ฦ大伙牺牲了,都掉着眼泪。“我的天呀!你一个人去了。”赵大嫂子痛哭地叫道。

“爹呀,你醒醒吧!”小锁住一面哭,一面叫爹。

萧队长用全力压制自己的悲哀,他走来走去,想起了赵玉林的勇敢,也想起他入党的时候的情形,他的心涌起一阵阵的酸楚,他的眼睛湿润了,不敢抬起来瞅人。他走到一棵榆树底下坐下来,用手指来挖泥土,几下挖出一个小坑来。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好像是解救了他一样,他恢复了意志力,又站起来,走到吹鼓手旁边,平常他是不太注意音乐的,这时候,他好像觉得只有吹唱,只有这喇叭,才能减少自己的悲感,才能解除悲哀的压力,使人能够重新生活和斗ç争。

“咋不吹呀?吹吧,老大哥。”萧队长温和地请求吹鼓手。两个吹鼓手吹起《雁落沙滩》1的调子,锣鼓也响了。哀乐对于萧队长,对于所有的在场的悲痛的人,都好像好一些似的。

1悲调。

萧队长忍住伤痛,召集小王和刘胜,在白杨树荫下,开了一个支干会,讨论了追认赵玉林同志为中共正式党员的问题,大伙同意他转正。萧队长随即走进工ื作队的办公室,跟县委通了电话,县委批准了赵玉林转正。

萧队长回到操场时,赵大嫂子正在悲伤地痛哭:

“我的天呀,你可把我坑死了,你撂下我,一个ฐ人去了,叫我咋办呀?”她不停地哭诉,好像没有听见喇叭和锣鼓似的。白大嫂子和张寡妇跪在她旁边,替她扣好她在悲痛中不知不觉解开的旧青布衫子,并且劝慰她:

“别ี哭了,别哭了吧。”她们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因为劝人家不哭的她俩自己也在掉泪哩。

人们烧着纸。冥纸的黑灰在小风里飘起,绕着棺材。人们都围成个ฐ半圆站着,喇叭和锣鼓都停了。刘胜主持追悼的仪式,在场的人,连小孩在内,都静穆地、恭敬地行了三鞠躬礼。

行礼完了,老孙头迈步到灵前,对几个站在旁边的人说:“来来,大伙把棺材盖磨开,叫赵大嫂子再瞅瞅大哥。”几个小伙子帮着老孙头把棺材盖磨开,赵大嫂子傍着棺材站起来。老孙头忙说:

“眼睛擦干,别把眼泪掉在里面。”

“影子也不能照ั在棺材里呀。”老田头说。他也上来了。“这对身板不好。”老孙头添了一句。

但是赵大嫂子没有留แ心他们的劝告,没有擦眼睛,也没有留心日头照ั出的身影是不是落在棺材里。她扒在棺材边上,瞅着棺材里的赵玉林的有连鬓胡子的苍白的面容,又痛哭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地连连地掉下。

老孙头怕她眼泪掉在棺材里,和其他两个小伙子一起,连忙把棺材盖磨正,赵大嫂子悲哭着:

“你好命苦呵,我的天,你苦一辈子,才穿上衣裳,如今又走了。”

大伙一个一个到เ灵前讲演,赞颂死者的功劳。人们又讨论纪念他的种种办法。老孙头也站起来说:

“老赵哥真是咱们老百姓的好干部,他跑在头里,起五更,爬半夜,尽忙着会上的事情。他为穷人,赤胆忠心,尽往前๩钻,自己是遭罪在前,享福在后,他真是咱们的好主任。”老孙头说到这儿,白玉山叫道:

“学习赵主任,为ฦ人民尽忠!”

大伙也跟着他叫口号。口号声停息以后,老孙头又说:“你比如说,头回分东西,赵大哥是一等一级的穷户,说啥也不要一等一级的东西,拿了三等三级的东西,三件小布衫,三条旧ງ裤子,他对大嫂子说:‘不露肉就行了。’”老孙头说到这里,赵大嫂子又哭了。老孙头扭转头去对她说:“大嫂子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一乱ກ,一着忙,把话都忘了。”他又转脸对着大伙说:“如今他死了,他死是为ฦ大伙,咱们该补助他,大伙说,帮助死的呢,还是帮助活的呀?”

“活的。”四方八面都叫唤着。

“赵主任为大家伙牺牲了,他的革命成功了。”张景祥从人群里站起来说道:“他家挺为ฦ难,咱们帮补他们,没有吃的不叫饿着,没有穿的不叫冻着。大伙同意不同意?”在场的一千多人都叫着“同意”。

“要是同意,各组推举个代表,合计合计,看怎么帮助。”大伙正在合计补助赵家的时候,在旁้边一棵白杨树下边,小王、刘胜和其他一些年轻的人们正在围着老万和老初,听他们谈起赵玉林咽气前๩后的情形。一颗炸子从他肚子右边打进去,肠子流出来。他们给他把肠子塞进肚子里去。他痛得咬着牙根,还要人快去撵胡子。

送到เ医院,还没进门,他的嘴里涌出血沫来,车停在门口,老万走上去,拿着他手。

“不行了。”他说。问他还有什么话,他摇摇头,停了一会,才又慢慢说:

“没有啥话。死就死了。干革命还能怕死吗?”才说出这话,就咽气了。县里送他一口白棺材,一套新衣裳。

这时候,在灵前,在人们围起来的半圆圈子里,白玉山正在说什么,小王和刘胜都走过来听。白玉山眼圈红了,他说得挺少,才起头,又收梢了,他说:

“咱们都是干庄稼活的,咱们个个都明白,庄稼是一籽下地,万籽归仓。赵主任被蒋介石国民党整死了,咱们穷伙计们都要起来,拥护农工联合会,加入农工ื联合会,大伙都一路心思,打垮地主,扫灭蒋匪,打倒蒋介石。为赵主任报仇!”人们都跟着他叫口号。李大个子敞开衣襟,迈到棺材跟

前说:

“赵主ว任是地主富农的对头,坏蛋最恨他,大伙都知道,前些日子,他整的柴火也给地主腿子烧光了。他是国民党胡子打死的,咱们要给他报仇,要挖尽坏根,要消灭胡子。”大伙喊口号的时候,萧队长沉重地迈到大伙的跟前,这个意志力坚强的人极力控制ๆ自己的悼念战友的悲伤,慢慢地说道:

“赵玉林同志是咱元茂屯的好头行人,咱们要学习他大公无私、勇敢牺牲的精神,他为大伙打胡子,光荣牺牲了。为ฦ了纪念他,没入农会的小户,赶紧ู入农会。为ฦ了纪念他,咱们要加强革命的组织,要把咱们的联合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谁都打不翻。还要通知大家一宗事,赵玉林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候补党员,还有两个月的候补期。现在他为ฦ人民牺牲了。刚才,中ณ共元茂屯工作队支委会开了一个会,决定追认赵玉林同志为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这个决定,得到中共珠河县委会的批准,我代表党,现在在这儿公开宣布。”

一阵打雷似的掌声以后,喇叭吹着庆祝๩的《将军令》。张景祥๷领着另外三个人,打着锣鼓。不知道是谁,早ຉ把农会的红绸旗子支起来,在翠蓝的天空底下,在白杨和榆树的翠绿的叶子里,红色旗子迎风飘展着。小孩和妇女们都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ณ国》的歌曲。白玉山带领花永喜和自卫队的三个队员,端起打胡子的时候缴来的五棵崭新的九๡九式钢๐枪,冲着南方的天空,放射一排枪。正坐在地上跟人们唠嗑的老孙头吓得蹦跳起来,咕咕噜噜地骂道:

“放礼ึ炮,咋不早说一声呀?我当是胡子又来打街了。”除开韩家和韩家的亲戚朋友和腿子,全屯的男女老少,都去送殡了。喇叭吹起《天鹅》调1,红绸旗子在头里飘动,人们都高叫口号:“学习赵玉林,为老百姓尽忠。”“我们要消灭蒋介石匪帮,为赵玉林报仇。”灵柩出北门,到了黄泥河子旁边的草甸子里,李大个子带领好多年轻小伙子,拿着铁锨和洋镐,在老田头的姑娘田裙子的坟茔的附近,掘一个ฐ深深的土坑,棺材抬进土坑了。赵大嫂子又扑到灵前,一面烧纸一面哭诉,嗓门已经哭哑了。大伙用铁锨掀着湿土,夹着确青的草叶,去掩埋那ว白色的棺材。不大一会,新坟垒起了。在满眼通红的下晌的太阳里,在高粱的深红的穗头上,在静静地流着的黄泥河子流水边,喇叭吹着《哭长城》2,锣鼓敲打着。哀乐淹没了大伙的哀哭。

12悲调。

这以后几天,代理农会主任白玉山接受了百十来户小户加入农会的要求。好多的人去找萧队长,坚决要求参加中国共产党,应了白玉山这话:

“一籽下地,万籽归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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