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会的西屋的两ä间房，间壁打通了，地当心拢起两堆火，烧着松木干柈子，火苗旺盛，一股松节油的香味飘满屋子的内外。里男外女，南北四盘炕，坐得满满堂堂的，后来的人连脚都插不进去。有的人站在地下。梁上吊的两盏豆油灯，被松柴的火烟冲得不停地摇晃。人们抽着烟卷，嗑着瓜子。妇女们笑声不绝，老孙头的话也不少。满屋子香烟缭绕，灯火通明，像办喜事似的；比起挖财宝的大会来，又是一番๘不同的景象。
“我叫初福林。我们家三辈子都是吃劳金的，谁能ม跟我比？”
会场在三甲一个ฐ中ณ农的家里。人还没来齐的时候，萧队长到屯子里去转，跟人们闲唠，问他们的意见。他们有的说：还是要抠，还有财宝，有的却说：有也不多了，老这么下去是白搭工夫，倒不如去织炕席，整柴火，编粪筐，准备生产。开会的时候，人们谈唠着、争辩着。意见是各种各样的，大体不外这两类：有的主张抠下去，有的说应该停止。老孙头也舞舞爪爪地讲着，他的意见，也有些对的，但大部ຖ分不过是一些引人发笑的故事。
“我插一句嘴：咱们斗封建是为了啥呀？”
那人说道：
白大嫂子笑着说：
1้爬在马圈地下起不来。
西：被子、棉袄、甚至于炕毡和炕席，都窖起来。十冬腊月天，土坯炕上，不铺炕席，也不盖被子，孩子们冻得通宵雀叫唤，老娘们也都闹病了。
郭全海也慢条斯理地说道：
“咱们菩萨心肠的善人。”
刘桂兰从杜家大院跑到农会来，后尾跟着十来多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姑娘，此外还有小猪倌带领的七八个放猪放马的小嘎ะ，他们呼拉呼拉地拥进农会的里屋。刘桂兰领头，跑到炕沿边。杜大小子吓一跳。他有些醉意，人们跑进了院子，也没听见，人们冷丁拥进屋，儿童团手里都执着扎枪，只当是来抓他的来了。他心里哆嗦，端在手里的一樽白干，都洒在炕桌上和炕席上。刘桂兰脸颊飞红地说道：
郭全海看见他们的样子和气色，早猜着九分。他笑一笑，跳下地来，跟着他们到西屋，刘桂兰气得胸ถ脯一起一落，站在郭全海跟前，仰起脸来，噘着嘴巴๒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小猪倌站在她身后，脸上也不大好看。还是刘ถ桂兰首先开口：“郭团长，你们这算啥？大伙起早贪黑，抱着辛苦斗ç封建，你好不自在，跟大地主的浑小子喝酒。你学张富英的样，半道妥协呐？”
老初跟张景瑞推开人们，挤到เ外屋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抓住一个人。这人穿一身千补万衲的裤袄，腰里扎根草绳子，这是杜善人姑表，地主张忠财。老初大手提溜着他棉袄的领子，像提溜小鸡子似地提到เ亮处，一面骂道：
发觉了地主听声，人都窝火了。到เ这步田à地，地主还敢混进农会来，大伙围上去，指手划脚，叽叽嘈嘈，推的推，问的问：“听咱们的会，想对付咱们？”
萧队长站在炕沿上叫唤道：
像打雷似的，大伙答应“好呀”。正在这时候，站在外屋的人叫道：
1一头垫在靰鞡里，一头绕在脚踝周围的白布。
萧队长笑着说道：
“叫大伙跟他算算细账嘛。”萧队长说，“我问你，他家雇几个劳金？”
“一个ฐ劳金能种多少地？”
张班长拿着信走了。人们三三五五都到工ื作队来了，有的来打听消息，有的来寻问主意。白玉山走了进来，在门边坐下，枪抱在怀里。
“早准备好了。”白玉山回答。
“大个子，你个人的工作，可得带点劲，不能再让狗腿子进来。”
“大个子，明儿会上再有狗腿子，当场捆起来，你一个人捆不了，大伙来帮你。”
“那倒还没有。”
“韩老六还打过他一棒子。”
“往后斗争会越加厉害，我们一面要多加小心，一面要加紧工作。张班长，你叫警卫班多加小心，老刘ถ你暂时把书本放下，快李振江他们尽干些什么เ。小王你不要老是咕噜咕噜的，赵玉林他们。我到เ老田头家里走走，他的话准没说完，好吧，就这么的，各干各的去。”
老田头在院子里铡草，老远看见萧队长来了，连忙站起来，赶到门口迎接他。萧队长拉着他的手，一同走进屋。这屋还有七成新，西屋发出叫人恶心的马粪马尿的气味。萧队长和老万走到西屋的门口。自从工作队到来，韩老六把骡马牵回去了。西屋成了马圈，墙被牲口磨掉了上面的泥块，露出了里头的草辫子。门框被牲口啃了好些个豁牙，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马粪，蝇子一群一群地飞着。这屋要住人，得重新盖过。老田头带着萧队长离开西屋，走到东屋，炕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两眼瞎了，鬓发白了，穿着一件千补万衲的蓝布大衫子。她在摸索着劈花麻1，老田头告诉她：“萧队长来了。”
“这我可不能ม告你。”韩长脖见她信以为真，就更显出神神鬼鬼的样子。听到เ这儿，白大嫂子气得粗脖红脸的，转身往回走。韩长脖故意拦住她。
“送给他吃，不如扔到เ黄泥河子里，你快走你的。”她把韩长脖推开，提着篮子，一面往回走，一面咕咕噜噜骂着工作队，咒着白玉山。
“新年大月，别叫他在屋里哼呀哈的。”
1只有一间房的小草屋。
“你去告我吧。”赵玉林说，带着他走。
“你别忙走，张班长，拿一棵大枪给赵玉林使唤。”张班长取来一棵三八大盖1，三排子弹，交给赵玉林，萧队长说：
萧队长瞅着红帖子，封皮上写的是：
把红帖ຆ子翻开，里面写的是：
好大一会，没有人吱声。
“这个屯子咱可不摸底，‘八·一五’日本败退了，咱才搬来的。”李振江嘁嘁ท喳喳在他背后说些啥，白胡子就继续说道：“听别人说，这屯子里没有大粮户，确实没有。”
“二十八年。可尽是给别ี人赶车。”老孙头眯起左眼，朝前边张望，看见前面没有泥洼子，他放了心，让车马慢慢地走着，自己跟萧队长闲唠。他说，“康德”1八年，他撂下鞭子去开荒，开了五垧2地。到老秋，收五十多石苞米，两个苞米楼ä子盛不下。他想，这下财神爷真到家了。谁知道刚打完场，他害起伤寒病来。五十来石苞米，扎古病3，交出荷4๒，摊花销，一个ฐ冬天，花得溜干二净，一颗也不剩。开的荒地，给日本团圈去，他只得又拿起鞭子，干旧ງ业了。他对萧队长说：
2一垧是十亩。
“你往家抱狼，久后生个孩子，也是狼种。”
老孙头也挤到跟前，眯住左眼道：
“多少年你等了，这两天就熬不住了？你算是给她拐带走了。”
侯长腿见是老孙头，就不怕他，忙分辩道：
“她找到我门上来的，怎么说是她拐带了我呢？”
老孙头笑着说道：
“她上你家，能和你一条心？久ื后生个ฐ孩子，算是贫雇农呀，还算是地主？他长大要斗地主，他妈不让怎么办？”张景瑞却说：
“那还用挂心？等到他孩子长大，地主早没了。”
老孙头说：
“没有地主，也没有美蒋反动派不成？”
老初说：
“美蒋反动派也不会有了。”
老孙头晃一晃脑瓜：
“也还是不行。总归不一心，你要吃酸，她要吃辣，你嫌炕热，她嫌炕凉，你要赶车，她要摆船，怎么也闹不一块堆。怎么能行呢？要我宁死也不要。”
张景瑞说道；
“说啥风凉话？我看你要没老伴，娶ດ得比他还快呢。”老初又把话转到เ侯长腿身上：
“老侯你要有出息，快把李兰英撵走，要不价，就按地主办。”
侯长腿两手放到胸口上说道：
“穷哥们兄弟们，李兰英是她自己到我家来的，她在我家，烧火，煮饭，铡草，喂猪，顶个半拉子，我就收留了她。”老初打断他的话：
“先别说这些，你倒是捧不撵吧？”
萧队长站起来说道：
“让他说完，老侯，你说你的吧。”
老侯又说：
“我今年四十六岁。”
老孙头插嘴：
“你还算年轻，我今年五十一，过年五十二，干活赶车还是个顶个。”
萧队长说：
“别打岔，让老侯说。”
老侯叹口气，抬起头来说：
“我老侯扛二十六年大活，腰都累็折了，也没混上个ฐ媳妇。爹妈在世的时候，年年给我说媳妇，年年说不成。扛大活年吃年穿都捞不上，谁家姑娘乐意跟我遭罪呀？打二十起说亲，到今年，二十六年了，还是跑腿子。记得有一回，保媒的说妥一门亲，姑娘家姓张，是个ฐ贫农，他爹对保媒的说：‘那小子行，黑脖溜粗的，长个好个子，还长个好心，活也好，轻重拿得起。家穷一点，我姑娘跟他也不能受罪。你叫他爹送两个布来，咱们小门对小户，也不计较他彩礼ึ。’爹乐得蹦高，着忙去张罗钱买布，上杜善人家说情贷钱，说来说去都不行，杜善人脸上挂着笑，接待我的爹，说道：‘对不起，屯邻家好事，理应帮忙，正赶巧，这几年艰难，年成不好，花销又多，如今别ี说两个ฐ布的钱，一尺布的钱，也拿不出。’我爹说：‘您家拿出两个布的钱，不过是牛去一毛，仓去一粟呀，却是成全咱们小子一辈子的好事了。’怎么说，杜善人也是不借，那ว门亲事就这样黄了。女家老人也说得有理，不收你彩礼，姑娘衣裳总得做一身，不能露着肉来拜天地呀。兄弟姐妹们，在旧社会，穷人娶媳妇，那真是空中的雁，水底的鱼，捞不着的呀，穷人的姑娘也不能ม许配穷人。”侯长腿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用手背擦擦眼窝。跟着，妇女组里，好像也有人哭泣。那是刘桂兰。她想起她爹也是拉下杜家的饥荒，拿她作押头，送给杜家作童养媳的。听到侯长腿的话，她同情他，又可怜自己，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坐在她边上的赵大嫂子也拿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窝。侯长腿又说：
“别哭，姐妹们，听我说完，老跑腿子那个罪呀，说也说不清，衣裳๙破了没人补，雪一化，就光脚丫子！”
一个跑腿子的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