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海走了。这边，连日连夜讯问韩老五。老王太太虽说告了他，但她不敢来当面对质，抹不开情面。萧队长正在寻思晓以利害的方法，警卫员老万来说：
正说着，院子里一个汉子的粗重的声音问道：
老孙头笑眯左眼，挤到韩老五跟前，故意吃惊地问道：“这不是咱们五爷吗？大驾怎么เ回来的？搭的太君的汽车呢，还是骑的大洋马？”
“他们没撵上雪貂，抓个跳猫回来了。”
“有宗事得请求你。”
“什么事呀？”
“来拿被子的。”
李兰英笑道：
李毛驴做个鬼脸，用半嘶的嗓门说道：
二混子们有的挤眉弄眼，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把那吸在嘴里的烟喷出蓝圈圈。李毛驴脊ิ梁贴在炕头墙壁上，一声不吱，闭上眼皮在养神。郭全海为了引他们说话，又开口问道：“开全屯大会，你们为啥不来呀？”
“不行，我死也不回去了。”
“回去不回去，能由你吗？你是我家三媒六证，花钱娶来的。我是你婆婆，多咱也能管着你。要不价，不是没有王法了？”
刘桂兰指着吴家富笑道：
锁住抓着她的手，还是不放，说道：“不行，他太大了。”刘桂兰甩开手走了。走到院心，又回头冲窗户叫道：
“他敢揍你！”
“咱们妇女小组准给你撑腰，他按倒你一根汗毛，叫他跪着给你扶起来。”
胖疙疸不顾孩子的哭唤，骂道：
瘦的走近来，烟袋杆子支在地面上，数落着：
“有一件事，咱们是不能干的，得你们动手。”说着，就把萧队长的通知告诉了她们。白大嫂子冲大伙叫道：
刘桂兰早挤到เ外屋，把杜善人家的妇女都带进来，杜善人的小孙子也跟进来了。男ç人和小嘎都到外屋里去了，炕上地下，光留着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外加一些卖呆的娘们。白大嫂子说：
“咱们要跟他们算账。”
有个老太太，挨近柜台，拿起一束香，就往怀里揣，老初ม看见，粗声叫道：
“有人挑水吗？”
“郭主任要在屯子里，见天来帮大嫂子挑水、劈柴。郭主任要是走了，咱们两家抬水喝，十冬腊月，没有帽子，出外抬水，别的还好，就这耳丫子冻得够呛。”
萧队长耳听他说话，眼瞅他的青呢子裤袄，心想顶他：“你这是庄稼人打扮？”这话没有说出口，就打发他走了。张富英迈出农会上屋的门，走到院子里，松了一口气。皮鞋踏在干雪上，嘎ะ嚓嘎嚓地，从院子里一路响到大门外的公路上。萧队长叫他走以后，打个呵欠。警卫员老万正在把他的铺盖卷打开，摊在南炕炕毡上。萧队长问道：
老万晃着脑瓜说：
“好吧，”张景祥停止唱唱，眼睛瞅着人堆里的刘胜，说道：
人们都鼓掌。听厌旧秧歌的小嘎ะ们，散在人堆外边空地里，有的玩着木做的匣枪，有的在说着顺口溜：“地南头，地北头，小牤子下个小乳牛。”听见鼓掌的声音，他们都跑过来，从人群的腿脚的中间钻进去。张景祥唱道：
“我起小长了大骨节，腿脚不好使。再说，也到岁数了。”刘德山说，解说他的不能站岗的原因。
刘德山回答不出来，支支吾吾，赶紧走了。
“李青山，李青山，有贼了！”
李青山从东下屋出来，手里提一根棒子。他们把小猪倌拉到东屋里，韩老六坐在炕上，气喘吁吁地问道：
“听说；‘咱们毛主席给关里关外，派来两百多万兵。’”老初听到这儿说：
“地准劈给你，可是没有好地了。”郭全海ร嘴里这样说，但他还是劈了三垧近地给老初ม。总结分地经验时，萧队长说：“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传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这回不能留吧？”
也有些人，跟韩家既不沾亲挂拐，也没有磕头拜把，单是因为自己也有地，也沾着些伪满的边，害怕斗争完了韩老六，要轮到他们头上。另外一种人，知道韩老六的儿子韩世元蹽到“中央军”那边去了，怕他再回来。还有一些人，心里寻思着，韩老六是该斗争的，但何必自己张嘴抬手呢？“出头的椽子先烂”，“慢慢看势头”。这三种人，都不说话。有一种人，是韩老六的腿子，只当人们不知道，在会场上，反倒挺积极，说话时，嗓门也挺大。
“干啥？”
“今儿早晨六爷说，你为大伙办公事，挺辛苦的，也没个钱使。出去工作，回来赶不上饭，也不能吃啥，尽饿着还行？叫我捎这点钱给你零花，这不过是六爷的一点小意思。”他说着，把一卷票子塞在郭全海手里，扭转身要走。郭全海把他叫住，把那卷票子往他长脖子上一扔。风正刮着，钱票随风飘起来。
“苞米也完了。”老田头一边说，一边述用手比量着。“苗有这么เ高，这叫老母猪不跷脚๐。”老田头说完，本来还要说：“都是胡子闹瞎的。”他瞅李振江一眼，想起他是韩老六的心腹人，又是韩家管院子的李青山本家，这李青山是胡子的插签儿1的，这样，话到舌尖，他又缩回了，只是丧气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老田头，”李振江四外望一眼，低低地说：“不要犯愁。六爷说，今年不要你租粮，现下你要是缺吃粮，往他家扛他三斗五斗的，也不算啥。”说完这话，他立起身来，挤到เ人堆里找别ี人唠嗑去了。
1跑腿子：打单身。
“你那算啥？”老田头不顾李振江瞪眼歪脖的阻止，也开口说：“我上三棵树当劳工，在山边干活，饿得蝎虎，大伙都到山上去找蒿子芽吃。日本子知道，不让去找，怕耽误工。见天下晌收工ื时，叫大伙把嘴巴张开，谁嘴里有点青颜色，就用棒子揍，连饿带打，一天死十来多个。”
王春生七岁那年，就是跟他妈逃难到西满的那ว年，八月的一天，太阳正毒，母子俩在望不见屯落的大道上走着，西南天上起了乌云，密雨下黑了天地，老远望去，雨脚织成的帘子从天到地，悬在西南，真有些像传说里的龙须。带着湿气的大风猛刮着，把那夹着雷轰电闪的雨云飞快地刮了过来。王春生的妈一双半小脚，跑不快，近旁又没有一个躲雨的地方，他们挨浇了。赶他们母子连走带爬走到เ一座小破庙里的时候，两ä人露肉的衣裳早都湿得往下滴水了，小王直哆嗦，他妈把他紧ู抱在怀里，眼泪一滴跟着一滴落下来，落在孩子仰着的脸上。
“崽子，”母亲一边擦眼睛，一边说：“你要能长大成人，可别忘了你爹是怎么เ死的呀。”
韩长脖附和道：
“这几天，你加点小心。我跟你六婶子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能带家当进棺材去吗？保住家业，还不是你们哥几个的？可要小心，共产党不是好对付的，‘满洲国’时候，一个ฐ赵尚志就闹得关东军头痛。”韩老六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又问道：
萧队长接着说道：
“你们正开调整土地的会，这回要好好地分。这回分了不重分。地分好了，政府就要发地照。咱们庄稼院，地是根本。这回谁也不让谁，男女大小，都要劈到可心地，韩老五、李桂荣和半拉国民党不用你们操心了。咱们打发他们到县里去。现在分地吧。我提议咱们成立一个评议委员会。土地可不比衣裳，地分不好，是要影响生产的。”说完，萧队长走到外边，打发张景瑞带着介绍信，带五个ฐ民兵，押送韩老五、李桂荣和张富英上县。
萧队长打发他们走后，他又回来，坐在角落里，听大伙评地。人们三五成堆地议论。郭全海叫道：
“大伙别ี吵吵，先推评议。”
老头队里一个人说道：
“我推老孙头。”
刘德山媳妇说：
“我推白大嫂子。”
老初ม从板凳上跳起来说道：
“分地大事，尽推些老头妇女当评议还行？”
刘德山媳妇说：
“别看白大嫂子是个ฐ妇女，可比你爷们能干。早先她年年给地主薅草，哪一块地，她不熟悉？”
老孙头站起身来，用手指掸掸衣上的尘土说道：
“白大嫂子行，咱可不行。”
众人说道：
“别客气。”
老孙头不睬他们的话，光顾说道：
“咱推一个人，这人大伙都认识，咱们屯子里的头把手，是咱们的头行人，要不是他，韩老五还抓不住呢。”
小猪倌在炕上叫道：
“不用你说了，郭主任，咱们都拥护。”
往后，又有人提到李大个子和老初。李大个子又提到刘德山，引起大伙的议论。
老初说：
“他是中农，怎么能行呢？”
李大个子说：
“他可是跟咱们一个心眼。这回上前方，看到咱们军队，他心就变了。咱们这屯子里的地，数他顶熟悉，哪块是涝地1；哪块地旱涝保收；哪块地好年成打多少粮；哪块地在哪一年涨过大水，钓过大鱼，他都清楚。”
1容易被雨水淹没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