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一个消息灵通的道：“听说是为了让各家帮忙分销‘甘味园’的点心糕饼之类。”
“嗐！你离得远，不晓得。最近这铺子的糕饼饴糖在咱们这一块儿卖得好！连我家平常也买一些。这姚青山这般帮忙自然是因为这是他自家产业，这铺子是他开的——他又不认得那些糕饼铺子的老板，难道请他们帮着卖？自然还是要麻烦咱们这些老兄弟。”
做完这一摊子，郑卓才去玻璃作坊。玻璃作坊与其他作坊和铺子不同，因着这门手艺并不大众，在这时候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所以虽然已经有了这门技术了，但是并不是家家都会的。因而这作坊并不对外随便开放，若要买卖或定制玻璃器皿，就只能在前面的店铺里商谈了。
郑卓并不多说话，只拿出了宝茹画的标注了尺寸的玻璃瓶子的草图道：“定制这个，是大量定制。只是问这个小罐子，是做圆的贵还是做六角的贵。”
不看姚员外微微惊讶的脸色，她又补充道：“要做这样的参详自然要多多了解家里的情况，有多少现银？咱们肯定是要量力而行的。家里现有的产业是如何经营的？总得有些规划。我虽然每年年终也帮着父亲做些账目，但到เ底不会费心牢记，况且又过了半年，总归有些变化吧，所以还是再看看更加稳妥。”
“你若真是闲得慌，那就多做几件女红。冬日里发愿要给我做的昭君套，现在快入夏了却还没得了，还不加紧细作？难道今岁冬日还不能拿出手？”
爱姐的丈夫不消多说，大家都是有底的，正是与她早早ຉ订亲的那一位青梅竹马。这位郎君本姓夏,名君涛，不是湖州城人氏,ไ本家在爱姐老家那边——不过他家是耕读人家,他还正在进学,如今在湖州ะ拜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师，所以小夫妻两个在湖州ะ过活。
那人正是‘连路升’李家的子弟,在家中排行第三，名叫李诚的。宝茹别的可能ม淡忘了，但是一提‘连路升’她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这不就是那一日给玉楼送过情信的么เ！当初只当是青年人热度，一时倾心，宝茹，甚至玉楼，都是没当真的。
宝茹并不习惯自己事事有人陪着，那ว让她十分不自在，所以她晚间睡觉没有人守夜，至于喝水、盖被子之类的事儿她自己没什么เ问题。就是到了早间，晓得她规矩的丫ฑ鬟们也不会随意进了内屋，除非是要叫她起床上学，不然都是如木樨这般，只轻轻敲门，得到回应这才进屋服侍。
平常这个ฐ时候宝茹的三个丫鬟都是齐全的，毕竟早间这一会儿格外忙碌紧ู凑，要三个ฐ人一起忙碌分工，这才最好。
小红也道：“今日并不是哪一个姑娘要进谁家的门，但是道理是一样一样的，都是有求于人，正所谓‘无欲则刚’，这时候如何放低身段也不奇怪。”
宝茹又逗着丽华说了几句，看见天色越来越暗，便与丽华回了桌边，嘀ถ咕道：“这就暗下来了，也不知待会儿如何还看得清。”
不懂行的可能会嗤笑，这世上难道还有拿着银子买不着货的么？的确是有的。若你只是民间散买，自然没得什么，但是无论什么货物变成大宗进出，那么เ事情都会变得不简单——哪怕就是都能拿到货，可是其中ณ成本花费的不同也能吞掉他这种没得人脉的人的大半利润。
因为ฦ他是这般想头，所以他如今自然是尽力传授郑卓，就是做任何事都是带着郑卓，让他能学到เ更多东西。郑卓是个知道好歹的人，晓得白老大是在不带一点藏着掖着地传授他本事，心里感激，平日里越发尊敬他了。
其实宝茹今日也是反常的，她一直心不在焉来着，不然就是看着郑卓发呆。只不过宝茹与郑卓不同，她是偶尔会有些不同，姚员外姚太太早就习惯她那ว有些跳脱的性子了。但是郑卓却是个万年不变的，陡然间这般变化，两位长辈自然更能注意到。
郑卓起身站立到堂下，撩开衣摆，给姚â员外姚太太行了叩首大礼——这样的大礼可不是平常能行的。姚员外只在接郑卓来时在泉州受过一回，至于姚太太根本没受过。两人都不知郑卓是要做什么。
看过后便乘马车在外头吃饭，要了香喷喷的羊肉锅子，别的涮菜也要了许多，就和小吉祥两个ฐ人吃了个过瘾——家里花婆子的手艺不错，锅子也很有功夫，只是到底不如外头一些名楼ä的手艺。平常宝茹自然难得专门为了一道羊肉锅子出门，今日又是高兴，又是为了消磨时间这才遇上了。
冬日里天黑得格外早，时辰明明还早的很，家家户户门外却点起了灯笼，大都是红通通的，倒是很有腊月期间喜庆的气氛。宝茹就在这灯火里到了家——和她预料的郑卓还没回来不同，其实他先她一步已经到了。
他也二十五六了，在古代这个ฐ年纪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成家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也不知姚太太会如何处理——其实这也是刚ธ才姚太太没有立刻点头的原因。说来也有姚â太太的问题，她身边不爱用小姑娘，都是些婆子媳妇，那ว些媳妇也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只有如意一个ฐ，还是为了出门带着，装点门面用的，别人家的太太都是年轻丫鬟服侍，她总不愿意显得不同。
等到晚间，宝茹知道这事儿定是成了——只因那于妈妈走时是满面堆笑。宝茹不由得高兴起来，她就算知道姚太太不太可能拒了白老大的求亲，但多少也怕意外。
然后又指着最先说话的那位妇人道：“这位是陈伯母，快快行礼罢！”
宝茹也从她们的姓氏里猜道了她们的身份，譬如那位陆伯母就是湖州首富夫人了，那ว位陈伯母就是通判夫人。也是，徐娘子对那一位陆伯母明显随意得多，到了那陈伯母就冷淡些了。毕竟陆伯母与她有少年时一同念书的情谊，而那位陈伯母只怕是点头之交而已๐。
众人一时被白好娘的说法说服了，只因她这一说实在太像了，于是都一改之ใ前的担心，反而俱是饶有趣味目光灼灼地看向宝茹。
爱姐最是踊跃，饭也不吃了，放下碗筷就从宝茹的背后挂住了她的脖子，大声道：“快说快说！平日里就你一个ฐ连个ฐ意思都没得，竟像是没开窍的样子，只有你打趣别个的份儿，却没得咱们回敬的机会，这回可叫咱们捉住了！别ี想躲过去，咱们非得让你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
姚员外也不指望姚太太能有什么赚钱的主ว意，只不过这回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道：“我省得的，家里定会留下些钱。只是置产的事，晚上再问问宝姐儿罢，别ี看她小人儿，在这些事上倒是极有天资，这几年与我说的生意上的想头都有用的很，比百个ฐ男ç儿还强！”
自从姚员外打算为宝茹招赘后，姚太太管着宝茹的方แ式就不同的很了。要是以前宝茹说些如何经营事业之类，或是太有主见之类，姚太太都是要皱眉的。这样的女孩子能干是能干，但是不是招夫君喜欢就难说了，但凡男子汉有几个喜欢老婆比自己强呢？
这样子是没办法说的，若是想真的提高就只能ม像讲新课一样与她讲解了，可是她们哪有那个时间，宝茹只得道：“你的基础本就比不得别个，平时还那样不上心，这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神仙娘娘。”
玉楼立刻抱着宝茹的手臂撒娇็道：“现在我就指望你了，你不帮我谁帮我？你就想想办法嘛！”
说是野炊，却不是正经做这个，她们很有些自知之ใ明，晓得凭自己้这点三脚猫的手艺就是在厨房里也整不出这些人的一顿饭。更何况是在野外，既没得好锅好灶，各样调料、食材也是寥寥。
宝茹守着一只小小的碳炉，上头是一只银铫子，她刚刚才揭开看了一眼，里头的白米已经熬地爆了米花。她正往里头添红豆、葡萄干、榛子、松子等，添好每样又嘱咐小吉祥照ั看着炭火，这才去看其他人如何了。
耳旁的招徕声宝茹当没听过，这样的柳穿金鱼儿在大店铺里是一两二钱银子一对。金首饰的价钱大多在料上，成本很好估计，一两银子哪里能卖，定是假货了。
宝茹顺着他说的去看，果然有个摊子，旁边撑了个ฐ‘手帕王’的幡子，还拿灯笼坠在一旁้怕人瞧不见。他家好大一个摊子，比旁人大出两倍。宝茹走近了看，果然齐全，只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
等到大家勉勉强强吃完了饭——其中周媺和庄丽华的菜式最受欢迎。宝茹才说自己的蛋糕，毕竟甜点还是饭后吃比较好啊。
说着宝茹拿了一把窄窄的的刀子把蛋糕按人头分了，又与众人倒茶。
小吉祥正在替宝茹拆头上的发钗ู，不在意道：“这都是哪一年的事儿了！那时候白嫂家还没得如今的名声，也不是如今各家拿帖ຆ子去找她家买人，倒是白嫂自己้走街串巷๕寻揽生意。”
宝茹头回知道小吉祥为什么被卖，以往她怕小吉祥心里难受是从不打听的，这回听了也不愿小吉祥一直想着，说道：“娘说要再买两ä个小丫鬟，明日去白嫂那ว儿。”
“是几月生的？每日在家做什么เ消遣？”“之前读了哪些书了？难不难？”“家住哪儿，离这里多少脚程？”“爱吃什么点心，平常喝什么เ茶？”
“我带这孩子去后头园子里走走。”
“这是为甚？”宝茹很奇怪了，道：“我按你说的价儿算了，种莲可以收一季莲子，一季莲藕，不比种庄稼少赚头喱，你们这里的好水土，怎的没什么เ人拿这做主业？”
宝茹听她说这些条理，有些认同，有些却觉得泛泛了——有些确实是古人保守的习惯使然。不过宝茹却想到以前刚ธ刚穿越的时候自己้还想过‘种田发家’之类的，想着要到乡下买些人家不要的价格贱的劣地、沙土地之类的，可以种果树、种药材。
绸缎庄布头不多，不过小尺头不少——许多布匹都是裁开了卖的，到最后容易剩下一块极小的。说它是尺头却做不得什么，若说是布头却也不是。这样的布料不会像布头一样贱，但多数都是要折半价卖的。
“多日不见你了，最近做什么营生！”
宝茹让那小厮把自己给玉楼准备的礼物带上，又随手把一旁桌子上的几样果子倒给他。
这日是端阳佳节，都是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到了午间，姚太太让厨房也治了酒席，节日下的席面比平常自然更加丰富，而且还多了几样特色饮食。粽子、打糕、煎堆这些也就罢了，说是端阳节吃，其实平常小食摊上也有，只是雄黄酒这一样难得。
“啧！也没什么味儿。”宝茹尝了尝觉得那ว些拿鲜ຒ花泡茶的不知是什么想头，她喝着与白水没什么分别，连梅香也只是淡淡的。
三人嘻嘻闹闹里到了悦来居，三人倒是极有运道，正好大堂里空了一张桌儿，这也有正月里大家都不太出门的缘故吧。
又接着之前继续勾兑账目，确信花婆子报上来的账目确实是真的后，宝茹虽然颇觉肉痛，但还是痛快地批了账，毕竟无论如何年还是要过的。
“就这样吧，年前事儿都安排毕了，你们都用心做事，腊ຘ月自然有双份的月例好拿，可是若是叫我发现谁是偷奸耍滑的，我是绝不姑息！”
宝茹今日特地借了小吉祥的旧衣，只为了扮成混街面的小娘子。这也是与郑卓早ຉ想好的，毕竟很多消息要想清楚就得暗访。不然直接去问买卖铺子的牙行经纪不就是了，只是经纪为了抽成只想着促成买卖，哪一个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郑卓上马车的时候，宝茹早在车上等着了。但却不是他来迟了，宝茹最是一个闲人，好容易有这般‘大事’料理，从昨晚就开始摩拳擦掌，积极的很呢！今日才吃过早饭就等不及了，早ຉ早上了马车。
这女孩看着很伶俐的样子，不是别个，正是潘嫂的女儿，因家里排行第六，所以叫做潘六儿。潘嫂一直觉得自己一人出来，潘裁缝那些徒弟也不便和她出入内宅，连一个与她拿布料尺子的都无，十分不便。现下六儿也有十来岁了，又不是大小姐，每日和她进出内宅，帮一帮她倒是十分相宜的。
最后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订下了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一套是沉香色妆花缎子祆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另一套是大红遍地锦撒花通袖袄，翡翠撒花洋绉裙ำ。
宝茹能想出为什么เ了，真正好人家的女孩子谁会与你做妾，还是一个七十来岁的糟老头子。除非只为图钱，所以只能是穷困人家了，那么穷困人家的女孩子，又要通诗书，这哪里寻得着。
“后头实在找不出来了，那鳏老也松了口，不一定要那青春少女，就是那寡妇或是再嫁之身也可以了。”
石狮子街离纸札巷子并不很远，家里车夫套了马，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到了。可宝茹却不是头一个，那ว丁娘子家门口早停驻了两ä三驾马车，显见得也是送小娘子上学来的。
姚太太进去时，里头已有人了。一个是学堂里莫道聪的姑姑，莫家是在文华胡同里开文具店的，据她讲，平常小娘子搭巧绘板时，她就拿着笔杆子搭架子了。
宝茹也不介意这些议论，只是看着这里使用的是流水线一样的分工协作的方式，大家各司其职，最后在包装处见到了一盒或是一包的甜点之类的快速成了售卖的样子。这样的作坊，或许比许多现代的烘焙房要少了许多现代工ื具，但是效率不见得慢。
而这样的作坊，是自己一点一滴筹划起来的——虽然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但是这不能ม减少宝茹的成就感。这作坊里的好些地方都留下了她的痕迹。譬如那烤饼干的炉子，与现在外头糕饼铺子里的烤炉就全然不同，是宝茹按着现代的样式改的，更加适宜了。
等到女工们休息的时候——这也是宝茹的规定。这时候的华夏大地倒是很像工业革命的欧洲，大办工ื厂。同时，一样的‘资本家’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那就是剥ຓ削工人。使用更加便宜的女工、童工，更加多的工时，更加低廉的工资，以及更加大的体力劳动。
宝茹本是个娇็小姐，和同学们上学，哪里知道那ว些。她用老的眼光看着古代作坊，以为没有工业革命时的残酷。直到有一回湖州本地纺织工人罢工，要求涨月钱，她这才出于惊奇了解了一番๘这时候的工ื人市场。
真实的结果，让宝茹沉默。江南本地农民还算富裕ษ，城市人口也算稠密，情况好些。可是江北，特别ี是连年灾害的鲁地，城里的作坊主ว们与地方勾结，把失了产业的农民逼到城市，交割劳动力如同买卖人口，大量使用女工、童工。
这些女工ื、童工做工也是没有出路的，一切都像是宝茹曾经学过的那篇课文《包身工》里说的那样‘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
江南，江南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把这种痛苦转嫁给外地了而已。每年都有从遭灾地区来的船，运来的就是人力——这些人签下了若干年不等的文契，拿着低廉到吃不饱饭的钱，要为某某主ว家做工。
那么为什么不卖身呢？因为这些人还不是最赤贫的。最赤贫的人家只能卖身，这时候人伢子付出低的可怜的金钱就可以带走人口，这甚至不算趁火打劫，在灾民眼里这是救命。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被救的，带走的大多数是小孩子、年轻的妇人和青壮劳力，人伢子往灾民群里走一圈，这些人就会被拣择干净。
宝茹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她只是尽量让这些女工得到เ更加人性化的对待，她也不是求什么好名声——只不过她所受的教育和经历让她这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