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还小，他并不理解宝茹的意思，只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又把自己放到另一个人怀里。这个人自己并不陌生，这些日子常常陪着自己的，但是相比起母亲对自己的吸引力，那ว又差得多了。
郑卓趁着宝茹不注意自己้这边，把安哥儿稍稍抱得高一些，父子两个额头抵着额头。他不管安哥儿能不能听懂ฦ，只是认真道：“不许任性，娘亲已经很累了，爹抱着你！”
邹妈妈只在桌上查看，果然东西是一应俱全的，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等摆的满满当当。什么花儿、朵儿的就不说了，小镜子、刮舌子等竟然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饶是邹้妈妈一惯在大户人家走动也只有咋舌的。
后头邹妈妈带着几个妇女齐齐动手，忙碌起来暂且不提。前头已经格外热闹了，虽然姚家和姚太太娘家孙家都没什么亲戚过来，但是姚â员外在行会里一惯好人缘，又有这一两年越发发达了，老话说‘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所谓‘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就是这个道理了。
宝茹这一觉睡的很长，屋子外头金乌西坠，大概是见傍晚太阳已经没什么เ热度了，反而外头还有些微风，所以丫ฑ头们给打开了窗子，放下纱帘来。宝茹怔怔地望着外头鸭蛋黄一样的太阳，周围安安静静的，小吉祥他们都不在，姚员外姚太太更不会在，而郑卓，郑卓也不在。
怎么没有人来陪着我，只有我一个ฐ人，这样安静——宝茹陷入了一种很久很久以前才有过的情绪里。似乎夏日午后午睡过久了，只有一个人的话，就特别容易陷入一种孤独。而宝茹，因为特殊的经历，她的孤独是双倍的。
这时候距离上一回姚家货船遇到เ海盗船惊险经历已๐经过去了半月有余,那ว一日宝茹突然晕倒,可是让郑卓焦急万分,更不要说菡萏木樨两个小丫鬟，那是手忙脚๐乱、不知所措,ไ只能暗自祈祷了。
因着这一件事,本来打算到เ了苏州这才停靠的船只，只到了最近的一个港口，也不管其他，就弃船登岸。寻了港口附近镇上的大夫，得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大喜的是宝茹已经怀孕两月有余，无论什么เ时候，对于新婚小夫妻来说,ไ得了孩儿总是极高兴的。但是愁人的是，因着怀胎三月，胎未坐稳就受到了惊吓，宝茹这一胎只怕有流产的危险。
宝茹知道他口中的外国和尚就是所谓的传教士，有些兴致，等到郑卓休息一会儿就拉着他带着菡萏木樨往钟楼ä去。这钟楼高大，有许多头一回来泉州的人也想上景儿，所以干脆就有管理钟楼ä的传教士在下头收钱，不许太多人上去。
是的，就是英语。这倒是足够稀奇，要知道这时候传教士，或者这时候全欧洲的文化人的通用语就是拉丁语——这类似于现代时文言文之于中国人。除此之外，传教士若是说家乡话，也不是以英语为主的。所以才说巧合，一遇上就是宝茹唯一还知道一点的外语。
好在也不算严重，只是看着晕眩，但是她并没有心口犯恶心之类。她每日都按时饭食，也吃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对付晕船的丸药，不知是上船一些时日后适应了，还是丸药真有效验，几剂之后，宝茹就觉得大好了。再看天光水色，已经平稳了。
一大碗米饭，一碗熝青菜，两个小菜碟——一碟豆腐干、一碟炒鸡杂。宝茹知道这在船上是好伙食了，在船不停靠港口的时候，伙食往往一般。下头的水手都是不会有青菜的，多是豆芽、豆子、南瓜等，好保存，价儿也贱的。
这时候回了新房，就见屋子里亮堂堂、暖洋洋的，里头宝茹等着自己，围在自己周围各种周到，这时候郑卓可没有一点之前空着肚子喝酒的那种难受，只觉得在宝茹的目光里自己恍恍惚惚的，仿佛醉了一样，一点外在的感觉也没有了。
这时候宝茹就坐在郑卓对面，头枕在手臂上看郑卓，看了一会儿对房里其他人道：“你们就回自己屋子罢，这东西也不消เ收拾了，只等明日早间再动。”
说是打，其实好娘只是在挠她的痒痒罢了，最多就是弄乱她的头钗就是。等到宝茹快笑不过来了，她才停了手。这时候就听到宝茹虚弱道：“没——没法子啊，我就是——就是这么诚恳又耿直！”
周媺拿帕子捂着嘴道：“好个厉害的小娘子！诚恳？耿直？嗯，这会儿你的表现倒是有些大义凌然宁折不弯的气节了。要是只看这一段还以为ฦ咱们欺负你呢！”
然后宝茹就只能见着家里红嫁妆一样样增多，大多都堆在西厢房和耳房，只是放不下了，免不了还要侵占宝茹的东厢房。
可另一方面，她实在觉得姚员外姚太太有些过头了，这么隆重、这么竭尽所能，实在让宝茹觉得压力山大。联想到，姚员外只有宝茹一个女儿，而古人重视仪式是远超现代人的，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身处其中ณ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ว妇人见因为生病一直恹恹的女儿这会儿吃糖开心，手上也是糖，心里倒没有了之前嫌弃这糖块贵的意思了——也是难得么，让小孩子吃些点心罢了。
宝茹也不知道，有朝一日‘甘味园’会成为怎样的存在。‘甘味园’成了许许多多小孩子最甜蜜的梦想，大家就是盼望着过年，家里能ม买些‘甘味园’的点心，这样甜蜜的滋味足够一个小孩子回味一年。
这几辆大车并没有横着停靠，所以倒不算把巷๕子口堵了，姚家的马车应该是进得来的。只是这时候好些巷子里的人家出来看热闹，倒是拦住了姚家的马车。
但是宝茹不知道，这么多人出来看热闹可不是为了看看新鲜。她家马车顺利回家，第二日早ຉ间就有巷子里张家太太上门拜访，她是个ฐ与姚â太太相交的，这会儿闲来无事拜访，就是为了说明些闲话——很快就说到了新搬来的人家。
她们到的及时，屋子里梳头娘姨正为ฦ玉英净面。宝茹总算是看到เ这一幕了，那娘姨ถ用嘴咬着棉线一头，用手掌着另外两头，一下一下就把玉英脸上的毫毛去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的女傧相和古早ຉ时候早就不同了，最早的傧相一般有礼仪主持的责任。如今这活儿自由司仪、礼ึ赞他们去做，这些女傧相往往就是新娘出嫁前陪着新า娘，然后拦门时再难为ฦ新郎官和男傧相就是了。
宝茹之ใ后又很是勤奋地做了各样的切片蛋糕卷、饼干、糖果，等到做晚饭时厨房里已经全是香甜味儿了，就连院子里也是。
“你先尝尝，那些不喜欢的就不要了，只看喜欢哪些就多多地拿，再几日就要出门了，你不是说上一回给你带的吃食都是极好的么！”
姚员外见女儿这样求他，有些心软，但想到เ她是为了什么，立刻๑又坚定了心神道：“上一回是上一回，你只是坐在车里，又没让外头的人看到。”
宝茹见姚员外已经有些松口的意思了，立刻就追着道：“坐在车里就坐在车里嘛！我可以不出来的，就坐在车里等就是了，爹——我会乖乖的。”
宝茹这时候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大家这样帮忙调整台阶给她和玉楼，她立刻๑就抓住了，再不说刚才那些煞ย风景的话，欢乐่道：“这倒是不错，只是这一回可没得重阳节假，并不能去咱们住过的小楼，不然咱们再秉烛夜谈一回，也是很有趣味啊！”
但是这一点插曲并没有什么影响，大家打了一个哆嗦后立刻讨论起如何玩乐，这倒是无论时光过去多久，都是一样一样的。
廖婆子对姚太太道：“家具还是要打一些的，虽用不得名贵木料é，但是用了榆ด木也了不得了。就定下一张月洞架子床、一只大红橱、四只大箱子、一张八仙桌、四条春凳、一个梳妆台，这也算勉强看得。只是要去木器行提前说，毕竟是年中发嫁，虽然不算赶工，但是也要免得到时候不凑手。”
宝茹成就满满地看了一遍这几张记录着如意嫁妆的单子，发觉连针线包都没忘记，不由得感叹廖婆子是办老了事儿的，记性这般好，竟这般有条理地记着。
宝茹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枕在桌子上道：“我与他倒是极好的，情投意合呢！家里必然也是不反对的，只是这般事事周全了，我却依旧不敢对家里说。只因我还是有些害怕——我真要嫁给这人么เ？一生一世终究不是小事，心慌得很！便一直偷偷摸摸的，可是他这般顺着我，我就更难以心安了，就是觉得对不住他！”
看着宝茹眼泪汪汪的可怜样，素า香恨恨道：“我竟不知你是个这般痴的！你不是最豁达的一个么？也没见你强求过什么，我本以为你该是咱们几个里活得最顺心的，只因你从来‘万事莫强求’么。却没想到你也有这般执念！”
宝茹拿调羹搅了搅先上上来的一碗莲子羹，出主ว意道：“还看一样，就是谁家能有顶好的说书先生！你只看看那些大茶楼ä每年去请咱们湖州城里数得着的说书人，那都是抢着订下一年的文书，生怕被别的茶楼ä挖了墙角，抢先定下来了，可见对生意好坏影响大呢！”
宝茹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羹，觉得化了的冰糖都沉到底下去了，只觉得甜得发腻，赶忙倒了一杯茶喝下清了清口，这才道：“也可以请别的艺人啊！譬如前些日子不是有几个ฐ闽南的路歧人来咱们湖州讨生活，说是好多人去看呢！我倒觉得那也可以啊。”
货船渐渐泊入码头，郑卓随着别人一起到了甲板上——他本来就是泉州ะ人。但是是泉州下辖县城人氏，少年时没见过泉州码头的繁华，直到三年前姚员外把他带去湖州这才见了一遭。但那ว是他哪有心思看这码头热闹，所以这一回才算是真正见识。
终于平安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几人心中都是大舒了一口气。底下的水手也商量着把货交到当地行会仓库后要到何处休息放松。
宝茹到时还有几个不在，等到买酒买菜的丫鬟回来，大家一同布置席面时人就齐了。
那几个也不辩解，这时候都去看桌子上有什么好吃的了——炸鹌鹑、风腌果子狸、野鸡瓜子、火腿炖肘子、烧野鸡、火腿鲜笋汤、酒酿清蒸鸭子、炖鸡蛋、腌的胭脂ฦ鹅脯、糟鹅掌鸭信、炸鸡骨、酱萝卜炸儿、清炒白菜心、素白萝卜丝、虎皮花生、奶油松瓤卷酥、枣泥馅山药糕等好多样吃食全都满当当地摆在大桌上，旁边还热着一锅绿畦香稻粳米饭。这时候正是午饭的点儿，大家可不是立刻饿了。
第69章恋爱犯傻
宝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虽然没回答,但是与小吉祥道：“我和他去河边走走,你就在这儿看着东西罢。”
但是其他女孩子不让，周媺温声道：“好容易都完结了，且放松心神罢！若要讨教的等着下一回，连着十回八回的，今日大家都先不管这些正经的事儿了吧！”
宝茹说完，不等大家讨论，素香最先抢着道：“当然是我家‘洛园’呀！这时候‘洛园’的景色最绝，正是大家都去的时候呢！”
说完故事宝茹轻巧地吹灭了手里这枝蜡烛，蜡烛熄灭后屋子里就只有丽华手上的蜡烛还在摇晃，一下子黯淡了一半，众人都是说不出话来的沉默。又听宝茹淡淡地道：“谁知道你身边的人披着一张怎样的皮呢？”
偏偏这时候宝茹还轻声说：“丽华你可要小心，可别把蜡烛弄灭了，不然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怎么办？”
小吉祥听了宝茹的保证，道：“我与如意姐姐每日睡在一个ฐ屋子里，除非什么行迹也没得，不然怎瞒得过我去。去岁年末我描花样子的笔秃了，找如意姐姐借了一枝，她让我在箱子里自己้找。笔没找到，倒看到了一双新鞋，正是年轻男ç子的样式。如意姐姐只怕是不记得自己放在了箱子里，见我翻出这个立刻脸色煞ย白。”
小吉祥道：“情知是谁，竟是白大那ว厮！一开始如意姐姐不肯与我吐露，后面我就时时留แ意，总算看出他俩的情意。”
尽情欢乐，默契相投，直至飞鸟倦归众女孩子才各自散去。
刘嬷嬷在上头和颜悦色道：“上一回咱们说的各样称谓，各位娘子学的极好,今日查看依旧是一样一样清清楚楚。所以今日可学些新的了,我来教名帖该是如何准备,谁知名帖是怎么来的？”
她记得白好娘说这些时是好得意的样子，提这个话题是准没错的样子。
所以白好娘的那几句话，与其说是失礼，还不如说是离经叛道。若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只怕就要以为白家家教太差，要远着白好娘了，就是那等心宽的也不免诧异。可是宝茹却仿佛没听过一般，只笑着说到别处。
宝茹虽然觉得这些瓷器甚美，但她本就不是为了买东西出门的，何况瓷器玩意可不方便，多拿几个ฐ就极重了，且不能乱碰。索性宝茹给自己้立规矩：再喜欢也不买。这回就只是‘橱窗购物’。正当她和郑卓细看一只青花大瓷盘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
“真是好运，是关扑赢了呀！”宝茹被感染了喜气，与郑卓笑道：“走！我们也看看，看今日有些什么关扑利物，既然已经买了‘牌楼票’，索性也关扑一回吧！”
“以前我是最爱稼穑之事的一个，在家里我还开了一小片菜地来着。”六七分饱后女孩子们总算不再埋头吃饭了，蔡淼头一个说话。
“噫！淼姐儿你这想头也忒便宜了罢？”玉晓霜家就是茶农起家，头一个觉得好笑。
然后就与一众小丫鬟们道：“今日你们也忒放肆了，竟然是这般样子，可没规矩。菡萏和木樨呢？也不管着你们！你们这群小妮子，也就是打量着姐儿姑爷都是好性儿，菡萏和木樨也是软和人，竟然是没人给你们紧着皮了！怎得还愣着，快快收拾院子厢房，姐儿和姑爷都没得一个ฐ下脚地了！”
说话间菡萏和木樨已经从正房里出来，一见外头的景象立刻知道不好。其实她们两个ฐ也是觉得不妥的，但是她们从不会与人相争。从前只服侍宝茹还好，如今作为大丫头还要管束下面的小丫ฑ鬟就不行了。就算是两ä人能说几句，叫那些小丫鬟讽刺๐几句‘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宝茹神色倒是还好，她早ຉ就知道自己้是不会管着这些丫鬟的了，毕竟她又不是真古人。所以只是期盼着能有个能ม干的大丫ฑ鬟帮着自己处理这些事，但是菡萏和木樨是指望不上了，她们比宝茹还不会这些，就连威信都没有。
至于小吉祥，刚才倒有些唬人的意思了，但是其实也就是个样子而已。她本就是宝茹的丫ฑ鬟出身，当初姚â家还没发迹呢，她又能有什么本事调教丫鬟。
宝茹朝着菡萏和木樨招了招手，道：“你们跟着小吉祥先盯着她们把院子收拾了，这一回可不许再自己做，只看着她们就是了，也不许心软，不过就是收拾收拾屋子罢了！”
说完就和郑卓进了屋子，正房外的小花厅里坐着小梅、小雪和小霜，本来是在做针线活，这时候也站了起来。给宝茹郑卓解外套，又去倒茶水，最后等宝茹郑卓坐到桌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无一处不妥帖ຆ了。
宝茹喝了一口清茶，苦笑道：“原来我身边的丫鬟都随我，我是头一个ฐ不会管束的，到你们依旧没一个能ม做这个的。难道我真要去母亲那里要一个ฐ嬷嬷过来，到เ时候她来管着，只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