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崇把宁亦惟的手机抽走了，很罕见地，他面上显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情绪。
不完全是怜悯，不是心痛，不是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都不完全是，但又都有几分相似。
梁崇从袋子里拎出一个包装明显比别的贵一点的，宁亦惟的其中一个“这个”，问他：“这是什么？”
梁崇听见“孔教授”三个字，顿了一下，装作随意地问宁亦惟道：“你们师生关系不是很好么，发个邮ุ件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宁亦惟现在有两ä个选择。
二是立刻去见梁崇，去破坏他与梁崇间的稳定，问梁崇想不想跟宁亦惟永远在一起。
梁崇看了身旁้茫然的宁亦惟一眼，重新坐回去，接起了电å话。
两ä人先是打了一番太极，聊到เ收购的案子，长辈便道：“有什么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医生，我的校园生活相当的静，”宁亦惟c-h-aທ嘴道，“我是学物理的，不需要体力劳动。”
宁亦惟噎了一下，喏喏辩解：“学的只不过是一些很基础的知识。”
崔菏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没跟你说过，老板儿子混进我们组之后总针对宁亦惟。我怕惹事，以前没替宁亦惟说过话。最严重的那ว次，宁亦惟和你弟差点退组，一直到今天我还在后悔。”
宁亦惟问完问题坐下了，拿着话筒的手有点出汗。
孔深丰觉得今天梁崇回话的速度与从前相较慢了一些，好像每句话都必须斟酌再三。
“怎么样？”康以馨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面露着不大明显的关切、瑟缩与犹豫。
梁崇收了手机，抬头看了康敏敏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反问：“我笑了吗？”
她面色很苍白，人瘦了一圈，眼神中透出感喟，语气却很平淡，好似是只要梁起潮和梁崇都平安，别的她再也不会在乎了。
“反正我没错。就算孔教授给我打电话要我跟孔偬道歉，我也不会道歉的。”他很执拗地强调。
这让宁亦惟觉得很安全。
宁亦惟的特权时间只持续三分钟就宣告了结束。
宁亦惟的t恤不够长，露出了一小截洁白的腰，脊ิ骨微微凸起，看上去一手便可折断ษ。
“那我，我们怎么办？”周子睿也跟他一起瞪着中心大楼那一排钛金字，顺ิ着他问。
说罢，他拉开书包拉链掏出手机，点开邮箱开始打字。刚打了“孔教授”三个字，周子睿拉住了他的手腕。
周子睿抬头，好像怕宁亦惟发现什么似地，用力点了几下头，道：“我家，家里现在有点很，很急的事。”
“好吧，”宁亦惟立刻๑体贴地说，“那我笔记借你抄。”
“谢谢！”周子睿说。
到เ了第六个问题回答完毕，本次讲座就该结束了，宁亦惟笔停了，身边埋头玩手机的同学也抬起头，林正源却还没下台，他继续道：“问题答完了，我再多说几句，看到在座这么多热爱近代物理的同学，我深感欣慰。”
“我们上学的时候，学物理远没有这么เ轻松。我们系大多都是高知家庭的孩子，各有各的来头，我和深丰，也就是你们近代物理系的孔深丰教授除外。
“我祖上三代贫农，孔教授自称是孔融遗失在外的旁系，祖上曽出过地主，反正我是不信的。
”当时我和深丰告诉家里我们学物理，家里根本不知道我们学的什么东西。我父亲每次问我，学物理能有什么出路，我总不能告诉家里这是为ฦ了人类的未来，只能随口胡诌，说造导弹，造机器，给国家做贡献，总之是给家人吹牛皮画大饼，现在画着画ฑ着，倒也曲线成真了。
“这次我来做讲座，是孔教授用毕业三十年，反哺母校的名义把我召唤回来的，还说好请我去他家吃饭，可他近日在东京事务繁忙，竟然不能出席。
“是以我必须给大家讲一件孔教授的趣事，博君一笑。”
宁亦惟把握着的笔也放下了，专注地听林教授讲话。
“孔教授大三追他太太，他太太是一位大小姐，生日邀请了他，他发了半个月的愁，最后亲手做了一件礼ึ物，一台自制ๆ的光子钟模型。孔教授一惯看不上钻石，说是资产阶级的y-in谋，为了显得漂亮一些，去隔壁化工ื学院讨了一颗锆石，做在光子钟里。寓意是祝他的太太能够每分每秒快乐。
“他太太生日那晚凌晨，他灰溜溜回来了，跟我们寝室室友抱怨，如今姑娘实在不够崇尚科学，虽然答应了他谈恋爱的要求，但他的钻石欺骗理论只说了一小半，女朋友就让他闭嘴了。
“几年后，孔教授在美国念博士，博士工资不多，除去房租和日用已所剩ທ无几，为了要给太太求婚，他省吃俭用两ä年，常年在我这里蹭饭，终于买了一枚海瑞温斯ั顿的克拉钻戒，抱得美人归。
“同学们，这件事说明什么เ，说明不论物理学家在外如何威风凛凛，讲究科学，最终还是要给太太的意愿让步的。
“在此我窃取孔教授光子钟的创意，望在座年轻人脚踏实地，且每分每秒都忠于自我。”
台下响起掌声，林正源鞠了躬，走下台。
学生们从报告厅后面开始往后散，宁亦惟他们坐得前面，便一动不动地等后面的先走。
宁亦惟有点出神，他忍不住想，他送梁崇光子钟็的时候用的可是真钻，梁崇那会儿都跟他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给爱打扮的梁崇的意愿让步了。
算不算是青出于蓝。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宁亦惟发现自己周边的人都诡异地沉默着，想起刚才自己问问题时大家不约而同响起的手机震动声，宁亦惟忍不住道：“刚才我问问题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收到เ了什么？”
“对，”学姐抢先说，“我刚ธ才收到เ一条群发垃圾邮件，骗钱的，太无耻了。”
“我也收到เ了，当今社会信息泄露怎么这么严重，竟然连学校邮箱都难以幸免，”学长愤愤道，“亦惟，你没收到吗？”
见宁亦惟摇头，他又说：“看来不在那ว个垃圾骗子的邮箱地址数据库内。”
“什么样的垃圾邮件？”宁亦惟有点好奇地问。
后方的人走得差ๆ不多了，另一排前方แ的一个学长大概也听到了他们的话题，站起来回应：“是不是那封弱智儿童求众筹进行脑แ部手术的邮ุ件？我也收到了！”
“还有这种事！”宁亦惟惊奇道，又失望地说，“怎么เ不发给我，我也想看看。你们还有人留แ着吗？”
“早删了，有什么好看的，”学姐大胆伸手，掐了一下宁亦惟的脸，“还好没发给你，你傻乎乎ๆ的，说不定被骗了真的给人家捐钱。”
学长摆摆手：“这种邮件留着干嘛，我还顺手举报了。”
也不知为什么，宁亦惟觉得这场讲座结束后，孔深丰课题组的学生都走得特别慢，都等在场的等人走光了，才一块儿从空荡的报告厅里走出去。
他们组八十多个人，听讲座来了七十多个ฐ，有宁亦惟小学一个ฐ半班那么多人，大家有说有笑的、开开心心地走出门。
有个ฐ向来沉默寡言的、没跟宁亦惟说过几句话的学长拍宁亦惟肩膀，夸他：“亦惟，你今天问题很有深度，很厉害。”
宁亦惟受宠若惊地跟他说谢谢。
宁亦惟觉得大伙儿之间好像都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不论是以前他和孔偬吵架的时候帮他圆过场的学长学姐也好，刚ธ进组的学弟也好，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像一大家子一样，慢慢吞吞走出图书馆。
北回归线外，冬季很冷，昼短夜长，林正源教授来母校开讲座竟然拖堂，外头天都黑了，寒风猎猎地刮。
“我快饿死了，”一个学姐说，“一起去吃饭吧。”
课题组的同学围着宁亦惟，浩é浩荡荡往食堂拥去，让宁亦惟生出被人群与集体保护着的错觉。
第43章
东京傍晚六点半，孔深丰接到了他的助教崔菏的电话。
崔菏把几分钟前接到匿名邮件的事告诉了他，坦白自己先行强迫计算机系某值班管理员帮他关了邮件系统，现在邮件差不多删完了，又含蓄地暗示，孔偬曾经帮他做过例会改期通知，再补充道：“虽然数据库里的邮ุ件删了，发信人只要有照片就可以再发。”
孔深丰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知道了，请管理员暂时不要把邮件系统打开，他马上联系校长和找孔偬，如果管理员碰到เ什么困难，他会代为沟通，绝不会给管理员带来负担。
挂下电话，他看着亮着的手机屏，脑แ海里快速地翻过一些毫无意义的家庭相处画面。
他近些天时常在反省，他和康以馨对孔偬的教育，到底是哪一步开始出问题的，还有没有什么纠正的机会。
第一次做父母，有人做得成功，有人失败，他无疑是失败的那一种。
或许孔偬性格的缺陷很早就有迹象，如果他更强势一点，康以馨少纵容一些，孔偬是不是会与现在不同。
孔偬以前做错事，几乎ๆ从未受到过惩罚，孔深丰怀疑孔偬也并不明白，有时候靠小聪明和他的家庭，是无法为他挡住来自外界ศ的一切攻击的。
转学也好，退组也罢，孔偬本便不属于这个学校，如果他要上学，他应该自己考试，而孔深丰的课题组也不欢迎任何学术不诚实的学生。
特权不值得任何形式的炫耀。
不再为父爱、为ฦ家庭表面的和美再作违心的妥协，是孔深丰以为ฦ最本源的解决之ใ道。
在屏幕即将完全黑下去的时候，孔深丰ถ将手机重新า拿起来。
这一刻，孔深丰前所未有地觉得脑中清明一片。
不论亲缘有无，不论他和太太内心如何挣扎，今天都应当壮士断腕，让孔偬像学校里所有通过正规途径入校的学生一样，接受正确的处理流程，脱离父母羽翼，第一次成人，学会承担责任，付出代价。
孔深丰的眼睛在手机电话簿上停留了几秒，先给梁崇拨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