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比那时候还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大队饲养场里的yi头母猪成了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用前腿扶着墙立起来，练习走路。很快就能够只用两条后腿在土坯房里扭扭捏捏地行走啦。像个小脚๐女人yi样。脚上穿着高跟的粉红色小皮鞋。手上戴着乌黑光滑明亮的皮手套。猪们都羡慕地看着她。猪们卧在尿泥里冻得打哆嗦，她却气色良好，优雅地散着步。
请月亮出来!ำ要大，要亮，要像瀑布yi样泻进土坯房，照得满室亮堂堂，好像戏台子yi个ฐ样。
灶里的火焰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好像燃放鞭炮yi样。柴草潮湿，白烟从灶口yi团接yi团突出来，屋里弥漫着厚重的烟雾。兄弟俩趴在地面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听着爹的头在烟雾里吭吭咯咯地咳嗽着，不免有些担忧。他们手脚着地，慢慢地往屋外爬。刚ธ爬过门槛，就听到爹在骂他们。等到他们爬到เ阳光明媚的院子里，直腰站起来时，爹已๐经狞笑着站在他们面前。
浓烟弥漫，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们yi个ฐ往灶里续草，yi个噗噗地往炊里吹气。爹在院里迈着大步走动，嘴里骂声不绝。他们同时想到，应该往锅里加点什么เ，加点什么呢?四只手在地上同时摸索着。大毛摸了yi把土，二毛摸到เ了yi块干燥的牛粪。他们互相看不到，但却非常清楚地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大毛揭开锅盖，把土撒到锅里；二毛揭开锅盖，把牛粪扔在锅里。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家族中人纷纷向大爷爷和大奶奶提出了抗议。大爷爷差七爷爷将爷爷唤去。父亲说我爷爷铁ກ青着脸回来，从炕席下抽出yi柄缺尖的腰刀。父亲说这柄腰刀是从yi个捻子身上解下来的，那捻子身高马大，yi副身经百战的样子。这柄腰刀，父亲说，yi定沾满了旗兵的鲜血。我们的老爷爷在yi块磨刀石上磨刀，多年的红锈与清水混合在yi起，像污浊的血yi样，流在磨刀石旁的土地上。父亲说爷爷闻到了yi股强烈的铁腥味儿，他说铁的腥味儿与血的腥味儿极其相似。在爷爷霍霍的磨刀声中ณ，父亲说老母狗和四只小狗崽子缩在狗窝里，哼哼唧唧地叫着，好像预ไ感到大祸ຖ临了头。二姑奶奶却绕着磨刀的老爷爷转圈子，嘴里发出模仿磨刀的“霍霍”声。她受了狗的影响，用四肢爬行起来比直立行走还要快捷。父亲说她那时的确不像个人样子：长发披散，腰背弯曲，全身青紫，指甲坚硬锐利，只有那指缝里的蹼膜，透露着永远的粉红。你们的老爷爷用yi把乱草把腰刀擦拭干净，举起来，眯着yi只眼，歪着嘴巴，打量着腰刀的锋口。父亲说腰刀银光闪闪，好像yi条银蛇。屠杀随即开始，我爷爷左手上戴了yi只驯鹰用的皮套子，弯着腰，从狗窝里揪出了yi只狗崽子。他捏着狗的颈皮，小狗滑稽地抻动着四条腿，少毛的粉色肚皮显得嫩油油的。这是只小公狗，那像颗糖葫芦的小玩意往外滋着尿。我爷爷把小狗高抛起来，然后右臂机械而僵硬地c闪电般地yi挥，在半空中将那小狗拦腰斩ล断了。小狗两半着落了地，前半截“汪儿汪儿”地叫着，后半截拨浪ฐ尾巴。父亲说，我爷爷的刀真是快得无法再快了，挨这样的刀砍了头都不会觉得痛。父亲说我爷爷就这样yi连腰斩了四条狗崽子，然后又抖擞精神，转向那条老狗。父亲说自从屠杀开始后，那条老狗就yi声不吭地僵卧在窝，任凭爷爷yic二c三c四次地伸手从狗窝里往外揪狗崽子，它连yi丝yi毫的反抗都没有。你们的老爷爷先用刀去戳了戳它，试图待它往窝外逃窜时再下狠手，可是它依然yi动不动。于是伸手把它拖出来，它四条腿软塌塌地，俨然已是yi条死狗了。你们的老爷爷奇怪地“咦”了yi声，说：死了?随即踢了yi脚，它翻了yi个身，尾巴弯在腹下，果然是死了。父亲说你们的老爷爷闭着眼，拄着刀，静默了足有抽袋烟的工夫，然后，扔掉刀，垂头丧气地进屋去了。四条小狗分成八半，狼藉在地，热烘烘的腥味儿，熏得人直想呕吐。父亲说他的二姑姑试图把小狗的尸体对在yi起，但她不辨颜色，乱拼yi气，于是小花狗的屁股对在小黑狗的头上，小黑狗的前半截又与小白狗的后半截连接在yi起，就这样产生了荒诞与幽默。二姑姑搞得双手狗血，脸上也沾了yi片片红，样子狰狞恐怖。父亲说我们的爷爷远远地躲在墙角，根本不敢往前凑。父亲没说那ว些狗尸最终是怎样处理了，也没讲是谁收藏了吹毛寸断ษ的腰刀，又是谁帮二姑姑洗净了身上的狗血。父亲说那老母狗死得奇怪，死得不yi般。父亲说你们的爷爷第yi个推断是：老母狗看到孩子被杀，万分悲痛，它的肠子yi定寸断了；第二个推断ษ是：老母狗看到大祸临ภ头，惊吓而死，它的苦胆yi定破了；第三个ฐ推断是：老母狗看到在劫难逃，在屠杀开始前已经像老和尚yi样了。我们爷爷的三个推断里，第三个最为美好，其中ณ包含着若干超脱于生死之外的大精神大思想，人能已算高境，何况yi条老母狗。
父亲说本来你们的老爷爷是下了狠心要像杀狗yi样把你们的二姑奶奶杀掉的了，但那条老母狗的自绝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击中了他的要害。从此后他无疑是yi具行尸走肉，好像他活着的目的，就是等待着你们二姑奶奶那yi枪。
去你娘的个秦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婆骂了秦胖子几句，兴冲冲地对我说：我刚想到เ菜市场去买鸡蛋呢，听说鸡蛋要涨价，yi抬头就看到เ你那个在新า华书店当经理的同学，叫什么เ来着你看看我这记性———肖茂方，外号“小茅房”是新华书店的副经理———对啦对啦，是那个‘小茅房’，开着yi辆快散了架子的吉普车，看到我，也不下车，把半个身子从车门里探出来，喊了yi声嫂子，把我吓了yi跳。我说原来是大兄弟，走走走，快回家坐坐。他说魏大爪子呢？我说魏大爪子yi大早就到电影院广场去守他的修车摊去了———你这个臭娘儿们竟然也跟着那小子叫我的外号！———叫顺ิ了嘴了嘛，老婆说，我对你那同学说，大兄弟，你如果着急我就去把他叫来。他抬起手腕子看看表，说，不用了，你去告诉大爪子，就说我们的老同学孙大盛从省里回来了，今天晚上七点在政府宾馆yi号楼西餐厅五号包间请客，请的全是我们的同学，告诉大爪子早些收摊，别耽搁了。我请他回家喝茶，他说还有好几个人没有通知到，要赶着去通知，就开着他那ว辆破吉普车跑了。我想这事可是不能ม耽搁，就赶忙来告诉你。你知道你那ว个同学当到了那yi级———哪yi级？———“小茅房”说是刚提拔成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全省的干部有yi半归他管。
原来是孙大盛这个猢狲！我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大大咧咧地说，别说他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他就是中央组织部的副部长老子该不尿他还是不尿他！他能管着全省的干部，但他能管着我吗？
看把你烧烧的，老婆说，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人家当到那么大的官，还没忘了你这个修破车子的，你反倒拿起糖来了。
倒立2๐
我真的有些生气了，对老婆说：当官，谁当不了？别ี说什么副部长，让我当省长我也能当。但你让他们来修修自行车试试，你让他们来修修皮鞋试试，对不对老秦？他们行吗？他们不行。老秦说，大爪子哟，你别嘴硬了，只怕见到你那ว个部长同学，连骨头都酥了。———呸，如果是别的大干部，我见了也许还打怵，但这个孙大盛，他当了地球球长我也不怵。这主儿，尿床尿到เ十六岁，翻墙头偷樱桃yi不小心跳到我家猪圈里，还是我爹用二齿钩子把他捞了上来。他在别人面前拿架子可以，在我面前嘛，咱不好说他不敢，咱可以说他不好意思。———你就别在这里胡罗罗了，老秦道，古人说得好，‘此yi时也，彼yi时也’，你甭管人家小时是个什么埋汰样子，人家现在是大干部，还没忘了你这个ฐ修破车子的，就是你的造化。———老子不稀罕———嘴里是这样说，心里是怎么เ想的？老秦用嘲弄人的口吻说，快收摊回家，刮刮胡子洗洗脸，准备着赴宴去吧！大爪子，我要是有你这样yi位尊贵同学，杀死我我也不会蹲在这里修车子！———修车子怎么เ了？我说，这座城里没有了市长老百姓照ั样过日子，但没有了我，也包括你，人民群众会感到很不方便！———听听，越说越不要脸啦，我老婆说，你这样的货色，是死猫撮不上树，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瞎了眼了。老婆气哄哄地转身走了。我追着她的背影说：你这样的也只能嫁给我，你想嫁给美国总统，可惜人家不要你。———老魏，秦胖子郑重其事地说，别油嘴滑舌啦，这是个ฐ好机会，既然你那老同学点名请你，说明你在他的心中ณ还是很有地位的，趁着这个机会拉上关系，将来肯定没你的亏吃，没准儿老哥还要跟你沾光呢，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你想想他手里的权力有多大吧！
yi号楼ä里灯火通明，楼前的空场上停着十几辆轿车，车壳子油光闪闪，好像yi群明盖的大鳖。yi个ฐ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在楼门前的出厦里悠闲地走动着，yi看那派头就知道是从省里下来的。我躲在树影里观察着他，看人家的yi举ะ手yi投足，都是那样的自然大方，那套西装ณ就像长在身上似的。小伙子抬起手腕看了yi下表。我也看了yi下表，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估摸着离七点还有那么yi点点时间，我不愿意提前进去，让七点来咱就七点来，免得讨人嫌恶。我看到二楼ä的yi间挂着雪白窗帘的大房间里灯火辉煌，晃动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从里边传出了yi阵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知道发出这笑声的就是原来的调皮少年如今的省委组织部ຖ副部长孙大盛。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此刻๑活动在我脑แ子里的全是他年轻时猴精作怪的模样。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能成为这样yi个大人物，真是“人不可貌相，海ร水不可斗ç量”。我心中感慨万端，从树影里闪出来，向着明亮的大厅走去。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的目光扫过来，我心中ณ感到怯生生的，脚๐下仿佛粘上了胶油。幸亏肖茂方的吉普车哆哆嗦嗦地开了过来，我像见到เ了救星yi样迎了上去。从车里钻出了粮食局局长董良庆，交通局副局长张发展，政法委副书记桑子澜，当然还有新华书店副经理“小茅房”。这四位都是官，都比我混得好，我心中ณ有点不是滋味，但马上又安慰自己：他们在我面前是官，在孙大盛面前是孙子。我在谁的面前都不是孙子。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我是人民，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我的公仆呢。
“大爪子，你小子，yi个人先跑来了，我还预备着开车去接你呢！”“小茅房”对我说着话，转到车子这边，拉开车门，说：“夫人，下车吧！”
我吃了yi惊，看到“小茅房”模仿着外国电影里仆人的动作，用yi只手护住车门的上框，让yi个面如银盘的女人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女人是我们的同学谢兰英，想当年她是我们学校里出身最高贵cນ模样最漂亮c才华最出众的yi朵鲜花，如今她是“小茅房”的老婆c新华书店少儿读物专柜的售货员。她穿着yi条紫红色的长裙，脖ๆ子上套着yi串粗大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悬挂着yi些嘀哩郎当的东西。她的腰身比起当年虽然肥大了许多，但因为个头高，所以看上去还是有点亭亭玉立的意思。身材矮小的“小茅房”弓着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大树旁边的yi棵小树，就像大蚂蚱身边的yi只小蚂蚱。
“董良庆你个龟孙子，张发展你个兔崽子，桑子澜你个鳖羔子！”我故意地起了高声，没称呼他们的官职直接喊着他们的名字，名字后边还带着yi串拖落。桑子澜笑着说：“狗改不了吃屎，这家伙，嘴还是这么เ脏。”
叫谢兰英时我压低了嗓门：
“谢兰英你好，好久没见面了。还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吗？”
“不认识了，”谢兰英微微yi笑，说，“但我认识你儿子，他经常去买小人书。”
“可不是怎么地，”我说，“这小子，把我修车子挣那点钱差不多都送到他谢阿姨那里去了，家里光小人书就有yi千多册了！”
这时，那个站在门前徘徊的青年潇洒地走过来，问道：
“请问，你们是孙部ຖ长的客人吗？”
“是的，”“小茅房”说，“都是孙部长的亲同学。”
倒立3
“孙部长正在跟陈书记和沈县长谈话，请你们先到餐厅里等他。”那青年说着，头前引着路，带我们进入了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厅，服务台上几个美丽ษ的小姐满面微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在那青年的引领ๆ下拐了yi个弯，进入yi条铺着厚厚地毯的廊道。廊道的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外边的水池里喷着水花，五彩的灯光像五颜六色的花瓣yi样掺到水花里。廊道的里侧，每隔几米就有yi个ฐ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石膏女人站在那里。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但有yi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没有穿衣裳。还有yi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比较有肉，也比较大。我们的队伍是这样排列的：青年在头前引路，紧ู跟在他后边的是“小茅房”，“小茅房”后边是董良庆，董良庆后边是张发展，张发展后边是桑子澜，桑子澜后边是谢兰英，谢兰英后边是我，我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但我总感觉身后还跟着yi个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回头yi张望发现我的身后确实yi个ฐ人也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人也可以，那就是那ว些被我们抛在身后c光着腚站在廊道边上站岗的石膏女人。当时我也想过，这些女人也可能ม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但近前yi看就发现她们是石膏的。如果是石头，她们的颜色肯定会有yi些差别，但她们的颜色yi点差别也没有，全是yi个样子的雪白。我跟随在谢兰英的身后大约有yi米远的地方แ，跟得太近了不方便，跟得太远了显得我像个盯梢的特务。跟在她的身后yi米多yi点还是比较合适的距离。我小时候鼻子很灵敏，我娘常说我是“馋猫鼻子尖”，长大后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导致了嗅觉严重退化，但我还是嗅到了yi股淡淡的香气，我的鼻子嗅到了的淡淡的香气，在别的健康灵敏的鼻子里就肯定是浓得像油yi样的香气了。起初我还以为是服务小姐洒在廊道地毯上的空气清新剂๘的气味，但我很快就判断出不是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那ว气味多么เ浅薄啊，但现在在我面前缭绕着的是yi种很有厚度的香气，这香气只能来自谢兰英的身体。我突然想到：如果谢兰英yi丝不挂地站在这廊道边上会是个ฐ什么样子呢？她的皮肤肯定比这些石膏女人要黑，但是她的身体是有生命的，是活的，所以即便是黑的也是好的。然后在我的眼前就仿佛真的出现了yi个ฐ赤身捰体的谢兰英了。我知道这种想法违法乱纪，于是赶紧地收拢住心猿意马，往前看，看到她在我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走着。她的双臂摆动幅度很大，双脚๐有点外八字，走起来好像故意地把双脚往外撩yi样。当年在舞台上能够表演大劈叉c翻空心筋斗c倒立行走的侠女，几十年后竟然用这样的鸭子步伐行走。她这样在我面前行走使我感到失望，但也让我感到亲切。走完了廊道又拐了yi个弯，然后拐进了另yi条廊道，这条廊道没有方才那ว条布置得豪华，地毯浅薄，上边有很多污渍，边上也没有石膏女人站岗。yi个穿红色锦绣旗袍c衣襟上别着yi支圆珠笔的瓜子脸小姐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她亲切地问：
“是孙部长的客人吗？”
青年微微点头，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拉开了包间的门，耀眼的光明和刺鼻的霉变酒气从房间里奔涌而出。青年闪身站在门边，与那ว个美丽的小姐隔门相对，简直就是yi对金童玉女。她和他没有说话，但是做出了请我们进去的姿势。在“小茅房”的带领ๆ下，我们yi个跟着yi个进入了房间。我看到刚进房间时谢兰英还抽了抽鼻子，说明她对这个ฐ出将入相的房间里的气味很厌恶，但yi会儿工夫她的鼻子就恢复了正常，我的鼻子也嗅不到那股子邪气了。青年客气地对我们说：
“请各位先坐坐，我去向孙部长报告。”
谁也没坐，都转着脑袋观察房间里的摆设和装修。我原以为ฦ像董良庆c张发展这些当局长副局长的，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但看他们的眼色，也好像是初次进来。房间大啊，真大，中央yi张桌子大得能ม摆开我的修车摊，也可以在上边唱二人转。靠窗那儿，还有yi个铺了红色地毯的小舞台，舞台旁边摆着唱卡拉yik的全套家什，舞台上还立着两只落地式的麦克风。桌子周围还有yi圈椅子，椅子后边还有yi圈沙发。沙发是白色的，yi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胀鼓鼓地趴在那ว里，好像yi群大蛤蟆。这样的沙发不坐实在是太可惜了，既ຂ然那个小伙子让我们先坐着，还客气什么？先坐下，犒劳犒劳腚，等孙大盛来了我赶紧起来就是了。这样想着我就yi腚墩在了沙发上，什么感觉就不用说了，说也说不明白。大圆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台布下边还有yi层深红色的绒布，我知道那ว叫天鹅绒，与悬挂在窗户上的落地窗帘是yi种料子。大圆桌的中央是yi块圆形的茶色有机玻璃，能够旋转的，这个我懂ฦ，要不这样大的桌子如何夹菜呢？我坐下了他们好像没看见yi样，这些伙计，缩手缩脚的站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都很别扭，泄露了他们心里的紧张。别看他们大小都是官，其实也都是些土鳖，没见过什么เ大场面，还他妈的不如我呢。真正有点派头的还是谢兰英，你看看人家，手扶着yi把椅子的后背，文文静静地观赏着墙上的yi副大画。这画上画着yi群女人，都光着脊梁，脖子细长得没有道理。她们有的挽着头发，有的捂着，有的伸着懒腰，看样子像在洗澡，但又不是太像。女人在河里洗澡哪里敢这样放肆呢。那盏悬挂在圆桌上方的豪华吊灯上装了四十九盏灯泡，还有许多假水晶玻璃的珠子串儿，在空调风的吹拂下，那些珠子串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很轻微，很好听。那张大圆桌的中央已经放上了yi个大盘子，盘子里蹲着yi只用萝卜刻成的孔雀，当然是开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这盘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但为了看费这样大的工夫似乎ๆ不值得。这是我的不对了，人的眼其实是最馋的器官，嘴巴很容易满足，但要让眼睛满足就不容易了。孔雀盘子周围也已经摆好了十二个冷盘，里边有酱牛肉c炸蚕蛹什么的，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浅尝辄止，如果让这些东西添满了肚子，后边的热菜就吃不了多少了。而热菜里肯定有山珍海味，看这架势，市宾馆里的大师傅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出来了。能让大师傅这样卖命，yi定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给宾馆里的头头发了话，而宾馆里的头头yi定给大师傅下了死命令。
倒立4
孙大盛人没到เ笑声先到了。听到他的好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们慌忙站了起来———不对不对，除了我之ใ外，他们本来就是站着的。听到孙大盛的笑声他们松散的身体突然地紧张起来，所以感觉上就好像是从沙发上突然地站了起来yi样。连看起来平静如水的谢兰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扶在椅背上的两只手也挪下来，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真正慌忙站起来的其实是我，我原本是不想站起来的，但我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那ว个英俊青年推开门，然后迅速地闪到เyi边，腰微弓着，脸上挂着训练有素า的微笑。就像名角登台yi样，孙大盛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只见他上身穿yi件金黄|色的半袖体恤衫，下穿yi条黑裤子，肚子有点凸，但是不大，头有点秃，用边上的毛遮掩着。他的头发yi根是yi根，看起来十分珍贵。那个二十多年前的孙大盛的猴精怪样执拗地从我的记忆里跳出来，与眼前的大干部ຖ孙大盛对比。我总觉得眼前这个ฐ家伙不是从那个偷樱桃掉到我家猪圈里的孙大盛成长起来的，就像yi匹老驴是不可能从yi头牛犊子成长起来yi样。但他的独具特色的cນ任谁也学不像的笑声又说明眼前这个丰满的大干部ຖ的确就是孙大盛这个从小就偷鸡摸狗的坏蛋。
“咯咯咕咕咯咯”孙大盛欢笑着对着我们走了过来，那扇厚重的包了皮革的房门无声地掩上，那ว个英俊青年像股白烟yi样消失了。
“咯咯咕咕董良庆”孙大盛握着董良庆的手，笑着说，“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也不走咯咯”
“咯咯咕咕张发展”孙大盛握着张发展的手，笑着说：“要想富，先修路。”
“咯咯咕咕桑子澜”孙大盛握着桑子澜的手，笑着说：“三等人戴大檐帽，吃完原告吃被告。”
“咯咯咕咕‘小茅房’”孙大盛握着“小茅房”的手，笑着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孙大盛笑眯着眼，站在谢兰英面前，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然后将目光停在她的粉团般的大脸上，笑着说：“徐娘半老嘛！”
谢兰英的脸刷地红了。
孙大盛伸出手，说：“多年不见了，来，握握手嘛！”
谢兰英犹豫着把手伸出来让孙大盛握着，她的脸却别到了yi边，那羞羞答答的劲头儿很像yi个小姑娘。
“‘小茅房’你把谢兰英管得太严了吧？”孙大盛握着谢兰英的手，歪着头问“小茅房”。
“冤枉啊，孙部长，”“小茅房”夸张地说，“你看看我这样子，哪里能管得了她？”
“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孙大盛紧盯着谢兰英的脸道，“本官为你做主！”
孙大盛松开了谢兰英的手，笑眯眯地对着我走来。我本来想喊他yi声“弼马温”———这是上小学时我亲自给他起的外号———但话到เ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的肥胖的小手大老远就伸了过来，我的手迫不及待地自己就迎了过去。我的手感到他的那ว只小胖手像yi只刚刚孵出的小鸡，又软乎又温暖。
“魏大爪子，你今晚上可是焕然yi新า啊！”孙大盛用手捻着我的衣袖，笑着说，“没先过过土？”
“这个狗日的宾馆，全部用水泥糊死了，找点土不容易！”我大大咧咧地说。
“小茅房”说：“我们来时，他正脱光了身子，把西服放在地上用脚揉搓呢！”
众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别欺负老实人了！”孙大盛招呼着众人说，“坐下坐下！”他拍拍身边的椅子，说，“谢兰英，你靠着我坐。”
谢兰英别别ี扭扭地说：“我坐在这里就行了”
“不行，”孙大盛说，“现在讲究跟西方接轨，女士优先。”
“孙部长让你坐，你就坐嘛ใ！”“小茅房”说。
“挪过去，挪过去！”董良庆把谢兰英拉起来，将她扯到孙大盛身边的椅子上按坐下去。
圆桌太大，六个人坐得很稀。
“靠近yi些嘛ใ！”孙大盛说。
大家没有动。
yi个美丽的服务小姐转到孙大盛身后，轻轻地问：“孙部长，喝什么เ酒？”
孙大盛扫了我们yi眼，说：“老同学聚会，当然喝白酒！”
“我不喝白酒。”谢兰英说。
“你又扫兴！”“小茅房”瞅了谢兰英yi眼。
“白酒有茅台，有五粮液，有酒鬼，有汾酒，请问用那วyi种？”小姐问。
“酒鬼！”孙大盛说。
小姐启开酒瓶，往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倒酒。谢兰英护着酒杯说：“我真的不能喝！”
“不能ม喝也得倒上看着！”孙大盛说。
“听孙部长的，”张发展从谢兰英手里夺出酒杯，说。
倒立5
在yi个小姐倒酒的工夫，几个小姐将那些大虾c螃蟹c海参c鲍鱼用大盘子端了上来。
孙大盛端起酒杯，说：“各位老同学，多年不见，这杯酒我敬你们，都干了！”
我们都端起酒杯，站起来，探着身体与孙大盛碰杯。孙大盛用杯底敲着桌子说：“过电过电，免站免站！”
他举起酒杯，yi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倾倒，让大家看。
这点小酒算得了什么เ，我yi仰脖ๆ子就干了，张发展“小茅房”他们也干了。唯有谢兰英没干。孙大盛低头看看她的酒杯，说：“你连嘴唇都没沾湿吧？这样可是不行！”
“我真的不会喝”谢兰英道。
孙大盛把她的杯子端起来，举ะ到她的面前，说：“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