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惊，本能地站起来，带着点慌张。不过很快他相当沉稳地坐下，脸上幅庄重的神色，目光也不躲闪。
时过境迁，李露也算是经过风雨的革命小将了，他讥笑地看着爸爸，倒像是慈祥的父亲看逆子发疯。这更成绩爸爸，他用力和妈妈夺袜子板，连耳朵都红了。从脑门上耷拉下来的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摇摆。
“吃食堂那会儿，齐老头子家的人来吃饭尽赊帐，我都给记在本上。”李殿赋说完龙新芳又补充。
中华人民共和国不管部坐落在复兴门外马路南，李殿赋是该部美术局二处的科员，第二天早早的他到了班上。来的太早，等了会儿钱处长才到。钱处长是位粗面皮的中年女同志，二处的领导。李殿赋请她出面，以组织的名义设法阻止红卫兵抄家。钱处长叫他别着急，说待会儿研究研究再说。听处长的口气平和，他觉得问题不大，心里挺高兴。
两个礼拜以后李露回到เ家。不是爸爸的信起了什么作用，是工作组自己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了检讨，然后撤离清华园。
他出去上厕所，小儿子说爸爸真“神”，应该在家谱上也给爸爸记条，“某年某月某日，李殿赋支持隔离审察李露，还写了两封信，李云和马珊送去。有封是给工作组的”。妈妈朝窗户外面张望，提醒他不要当着爸爸的面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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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黄世仁的黄
李露去学校找自己的事情，马珊没有告诉妈妈，石敢当走后马太太这个气。马太太两口子是解放前夕结的婚，除了结婚仪式上照的几张相，以后马太太以各种理由拒绝和丈夫单独合影，逛商场去公园也都是家人块去，夫妻俩几乎没有结伴出过门。什么เ是女人的温柔与关爱，马大夫没领教过。平时上班他穿得窝窝囊囊，单位的同事都猜测马老师的夫人是个邋遢女人。马大夫撞碑身亡，女人的良心发现，马太太恨自己这么เ多年对不起丈夫，不问冷暖。也是从那天开始，邱大妈成了她心里的第仇人，后面排着的就是李殿赋。她已经和马珊交代过了，要她断绝和李露的来往。
李露和马珊坐在后海岸边说了阵子话了。这么长时间里，他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呢。会儿她笑若桃花，依偎着他，任凭他搂抱和抚摩；会儿又叹气，泪流满面，问她怎么啦她不说，再问就打人。
革命时期的发展“天等于二十年”，短短这些天的社ุ会实践，还有家庭发生的不幸，让个二十岁的姑娘想问题的深度和广度都起了质的飞跃。爸爸曾经说过，入了党，就是共产党的知识分子。那时她还不理解，现在明白，活在世上，个人或者个家庭必须得有靠山。这个ฐ靠山有无和大小，决定了这个人或者这个家庭能否生存和生存的好坏。石敢当他们家的个ฐ亲戚，解放前给蒋介石当警卫，却让石敢当父亲从老家接到北京，藏起来。同样是坏蛋，结局不同，靠山在起作用。
靠山的内涵也有讲究：首先靠山不是本事，那么多的读书人——包括自己的爸爸——都有能ม耐，可是他们在劫难逃。其次靠山不是官大，官越大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过也越大。什么样的靠山是上品？脚上有牛屎穷得吃不饱饭的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是这个时代不可动摇的靠山，但是饿肚子的日子总归难受，每日与虱子为舞终究不是滋味儿。石敢当的爸爸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敢说它的坏话就是“毁我长城”！
石敢当的爸爸是解放军，还是大首长，出门坐小汽车，警卫员勤务员前呼后拥，屋里光厕所就两个。这是可以和磐石争风不愁吃喝没有虱子马蚤扰的靠山啊。
岸边的秃柳倒垂到水面上，几个小孩子在水里扑腾着玩，个个ฐ冻得嘴唇发紫。马珊试探地问李露，今后他们能不能以朋友相处？李露“扑哧”笑了，说他们本来就是朋友。马珊说今后他们的朋友是直处下去的朋友，十年二十年直至永远。李露警惕地问马珊是不是看上别人了？马珊说没有。李露问石敢当是这么回事？
马珊拍拍手上的土，双手交叉抱住双腿，说李露既然提到他，那她就实话告诉李露，从上高石敢当就追她，经常偷出他们家的好东西——包括他妈妈出国带回来的香水——送给她。
李露痛苦地睁大眼睛。马珊拉住他的只手，说过去她直没看上他，学习不怎么样，唱歌走调，谁知道后面的话她不想说。
李露流露出明显的急噪，追问他们好到什么程度？“马珊——”“马珊——”离他们不远的马路上有人高呼。
“他怎么来啦？”马珊听出是石敢当，拉起李露往树后藏。
透过稀疏的树枝，个小伙子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喊。石敢当已经发现了他们，他问道：“马珊，是你吗？”朝这边走来。他们俩不得不从树后出来。
走过来石敢当不理李露，问马珊怎么不去学校排练？说着大方地牵起马珊的手要走。马珊触电似的挣脱开，迟疑ທ地看李露。这种明显征求意见的表情叫石敢当很不舒服，他压住火，警告李露从今往后，不许再找马珊。
第八章
李露镇静地说找马珊是自己的权力，石敢当讥讽李露爸爸把马珊爸爸害死，还舔着脸勾搭人家的女儿。李露脸涨得通红，呵斥他挑拨离间。石敢当忍不住了，骂李露“臭职员”，解下皮带，说今天让李露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别ี！”马珊拦住石敢当，“别犯野。”她说。
就他们两个ฐ人时，马珊说他别犯野，他觉得特别ี开心，她连着说几遍他能够哈哈大笑几遍。可是当着李露的面她这么说，感觉却像被抽了个嘴巴，而且还是李露抽的。他骂句“操你妈的”——有小部分是针对马珊的——举起皮带。马珊知道石敢当真的急了，回头让李露快跑。
从小看见别人打架腿就发软，眼下旁边如果没有马珊，他真可能ม会跑。他站着没动。石敢当大吼声，迅雷不及掩耳皮带从天而降。“咔嚓——”，皮带缠住头顶上的树枝，败叶纷纷落下。石敢当迅速二次扬起胳膊，马珊推李露把，李露后退步还是不动。她骂李露句什么话，不顾切向石敢当扑过去，“啪——”，扬手给他个嘴巴
把马珊他们后海约会的事泄露给石敢当，马太太觉得特别解气，差ๆ不多想唱几句绍剧ຕ。大约个小时以后，她冲着窗户外面发呆，怅然若失。到最后她默默地祷告，别让石敢当找到马珊他们。
刚从上海搬到北京住进大王庙胡同，偶然天，位中年男子从她面前飘然而过，马太太为之动，忍不住回头看。回头看男人在马太太来说屈指可数，到了家她心绪不定，做菜忘了放盐。第二天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出门从胡同这头走到那ว头，希望再遇见那个ฐ男ç人。这男人就是李殿赋。李殿赋第次到她家，她心慌意乱，晚上失眠，后悔自己้做姑娘时没遇见他。李露长得像爸爸，看见李露就看到เ年轻时的李殿赋。得知女儿和李露好上，她眼前片光明，感觉自己的遗憾被女儿冲淡。
眼下她明白借石敢当之手拆散李露和女儿，李露会很痛苦，说不定还会在他父母身上几倍的发酵。可是赶走李露，填补上来的肯定是石敢当这个傻头傻脑แ的憨小子。女儿要失去个ฐ大学生的丈夫，她要失去个才貌双全的姑爷，种莫名的哀怨，打着旋儿在她体内冲撞。
晚上马珊回来，没精打采的。马太太问她和李露见面的情景，她坐在床上痴痴地不说话，任凭眼泪往下流。马太太过去搂住她的头，她搂住妈妈的腰，低声哭泣。过会儿她从自己箱子里拿出个纸包，找来些废报纸把纸包裹起来。每裹层就抹层糨子，连着裹了好几层，泪水滴在上面发出“巴答”“巴答”的声音。纸包里面是李露这些年给她的信。
上床睡觉，听女儿不断叹气，马太太用枕巾悄悄搌自己้的眼泪。她强迫自己想像李露有多么的难受，想像李殿赋两口子有多么的难受。阵街门响过，母女俩起撑着胳ฑ膊坐起来。马珊以为ฦ是李露来找她，马太太也以为是李露来找女儿。黑夜里母女俩闪动着眼睛，相互看看躺下，都怪李露为什么不来。
风声大作，秋雨如注，远在城外的清华园二校门，个ฐ小伙子呆呆地坐在毛主席塑像的台阶上，任凭风雨浇打。马珊给石敢当个嘴巴之后，石敢当有点迷糊，弄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真的挨了个。他红着眼睛瞪马珊。马珊爱抚地摩挲他的后背，推他往远处走，叫他到马路那边等她。石敢当梦游似的走后，马珊抱住李露哽咽了片刻๑，忽然狂吻他通，扭身跑掉。那ว几个游泳的小孩子光着屁股哆嗦着，看呆了。
李露是走回清华园的。
天快亮雨小了，李露回到宿舍。床头有封信，小芹的，他看也不看揉成团，找来两张纸给她写回信。
还没下班，小芹红着眼睛到办公室和邱大妈要家门钥匙。回家看见女儿趴在床上，脑袋扎在被子垛里，叫吃饭也不应，他们两口子猜出发生了什么เ。邱大妈生气地说李露给脸不兜着，邱大爷故意说嫁给李露有什么好，孩子爷爷是臭老九，今后孩子当兵上大学提干都受影响他们俩你说句我说句，小芹慢慢坐起来，红肿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别ี说了好不好？再说我跳河”电子书分享网站
第章
谁也想不到เ过去被人羡慕的女人，沦落到扫街扫茅房的地步。每天天不亮马太太就要起床，穿上粗布衣，包上头巾，先扫胡同，晚上再去冲洗茅房。
监督她的工作分配给马爷，每天补助五分钱。马爷开始不干，说傻子不干活还照ั拿钱，他起早贪黑的天才补助根奶油冰棍。邱大妈说爱干不干，他要是不干她找别人。马爷去找齐老头子请他从中说情，他说马爷该知足了，天天看美人，还怎么着？马爷说：“你来你来。你以为我愿意看呢。我这话跟这儿撩着，爱信不信。”
光劳动还不行，个ฐ礼拜马太太要向革命群众汇报次思想。领导代表人民，这样齐老头子成了聆听对像，体现着群众的意志。
每次听汇报，齐老头子都郑重其事地做记录，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半个世纪后，这记录原稿连同他的个笔记本，被某博物馆收藏，至今陈列在真空的玻璃柜里。它之ใ所以被视为文物，是因为体现了那ว个时代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
笔记本是齐老头子学习毛主席著作用来记心得体会的，它和马太太的汇报记录，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上面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各种图画和符号。比如画着的块肉和根打狗棍，前者代表“资产阶级”这个ฐ词资产阶级有钱吃肉，后者指“无产阶级”，表示讨饭用的棍子。每次汇报马太太不忘说自己是“反革命的臭老婆”，“反革命”应该枪毙，齐老头子画把枪。他会写“女”字，写个女字，旁边作个只有他认识的符号，表示是自己的女人，代表“老婆”。
这天齐老头子有兴致，要听马太太的思想汇报。马太太自觉站好，说自己“只许老老实实改造，不许乱ກ说乱动”等等。齐老头子注视着她的长睫毛，琢磨着能ม不能ม站只蝈蝈。
他要看她的学习笔记，马太太转身准备回家去取，齐老头子眼珠子转，说跟她块去。
马太太院子里已经搬进去两家工人，马太太家被轰到最里面的间，两家工人只有孩子在家。前齐老头子通知马太太开会或者给他们“送电å话”，这娘们儿都不让他进门，每回都是站在大门外面说，说完走人，客气句都没有。“总算进来了！”进了大门齐老头子立在院子中央仰头长啸，“我说，还记得吗？前，我给你们‘送电话’，啊，连口水你都不给我喝。”他对马太太说。
马太太推开屋门站在旁边，垂首肃立。他走过去，她掀起帘子，走到屋门跟前齐老头子刚要进，又退回来。站好，深吸气，甩开大步像解放军叔叔接受检阅走进去。解放后，李殿赋马太太之流受走资派的庇护，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总算有生之年看到资产阶级威风扫地，叫他们给我们工人阶级打帘子。
进到屋里马太太拿出笔记本交给他，他坐着看，马太太旁边站着。翻了两页闻到股香味，他以为是笔记本发出的，把本子凑到鼻子跟前闻闻，发现不是，这才明白是马太太身上的。“你怎么现在还抹雪花膏？死抱着资产阶级不放。”他皱起眉头问。马太太连忙说早ຉ就不抹了，至少有半年时间了。过去在工厂上班，有次发奖金，齐老头子下狠心给老婆买了瓶雪花膏。老婆抹雪花膏的那几天，身上的味儿跟马太太现在的差不多，瓶抹完了，老婆身上又是呛鼻子的哈喇味儿。瞧瞧人家，半年不抹了，照样香，他姥姥ณ的。
第二章
架上二郎腿，齐老头子仰在椅子里，郑重其事页页地翻。视线无意中滑，看见地上马太太的两只脚，又小又白，直晃眼。听说他们有钱人家穿的袜子是玻璃丝的，透明，外面看着跟肉个色儿。她的那ว么滑溜，是光着脚，还是穿着“玻璃”？
放下笔记本齐老头子问孩子呢？马太太说到学校去了。他问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中午。他问中午吃什么？她说还没想好呢。小屋里摆着张双人床，他问他们三口怎么睡？马太太说她和女儿睡床，儿子打地铺。他看着床，问她睡里面还是外面？马太太说外面。齐老头子起身坐到床上，两手摸摸床单，抬头胆怯地看马太太。
心灵受过创伤，按老习惯思维，他以为自己这连串的举动会招致马太太的顿臭骂，说不定还得挨嘴巴。不想她低着头，勇气下回到他身上，他颤悠着身子，收敛笑容，严肃地看马太太，那神色是坐她的床是赏她的脸。
他问马太太怎么เ不给他倒碗水，马太太双手端过杯子，他伸手接，借机摸下她的手。眼睛看着她嘻嘻笑着，他抿口水，烫得舔舔嘴唇。又看马太太的手，说她真是资产阶级阔太太，细皮嫩肉的。再瞧瞧他的手，“啊，比比——”齐老头子张开五指，“你瞧瞧我的手什么样？比比，看看我们劳动人民的手。我十六岁就给地主扛活。再看看你的，细皮嫩肉的。”马太太恐惧地把两手夹在双腿之ใ间，齐老头子突然把把她的手拽出来，喊：“你倒是伸出来比比啊！”。
马太太哀求地叫齐主任，挣扎着又不敢过分，身子往下坠。“咱们比比。”齐老头子咬着牙说，用力把她手掌掰开，和自己้的贴上，然后搓来搓去。
“齐主任，您别ี这样”马太太用另只手掰他的手指，人已经坐在地上。
“哈哈，怎么样，都磨流血了吧？哎，我还会看手相。”他撅起马太太四个指头，往自己鼻子边凑。马太太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齐老头子松手，她扭身跑出屋，“啪——”他就势拍她屁股下。
“哈哈——”齐老头子压住声音大笑，站起来掸掸手，像完成件重要工ื作准备走。走几步他停下，回身看床，又悄悄走到窗户跟前观察。院子里没人，他走回床边，抓起马太太的枕巾闻闻，跟着包起脑袋，动不动坐着，呼哧呼哧出气。过了几分钟，他扔掉枕巾，掀起枕头，下面赫然出现条女人的。他迅速拿起来，把裆部展开，仔细观察。外面好像有点响动，他麻利地把裤ไ衩装ณ进口袋，把枕巾放好床单拉平，然后站起来准备走。“啊！”他叫声，个压偏的脸贴在玻璃窗上，“操你姥姥的，吓我跳。”他骂，手按住裤兜。
“您干吗呢？我说。”马爷外边问。
“我没干吗啊。”齐老头子把衣服敞开抖抖。
“没干吗？”马爷推门进来，走到เ床边掀起枕头坏笑着看齐老头子。
“笑什么？我就是什么也没干”
“是，您什么也没干老齐——”马爷打开屋门，哈腰请齐老头子先走，“我说老齐，你跟主任说说，给我涨点。起早贪喝黑的，每天才补助五分钱，根冰棍，傻子不干活还照ั拿钱呢。我说，您跟主ว任说说，给我涨点。每天毛，怎么样？哪怕再加二分呢，让我打碗粗醋呢。您跟主任说说。”
“花钱的事都是主任支笔，这你知道啊。”
“这我知道。”马爷瞟齐老头子的裤ไ兜，“这——我——知——道——”他重复句，“您是副手，说话也管用，这我知道。”眼睛不离齐老头子的裤兜，“老齐，齐主任，我可什么也没看见我这话跟这儿撩着，爱信不信。”他并不知道齐老头子拿的是女人，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试试看吧”齐老头子慢腾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