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大踏步走进来。
我心生厌烦，起身往卧室走。起得太急，脚๐下踉跄。跌跌撞撞调整脚步进了卧室，刚ธ要关门，程远风跟了进来。这个时候，我实在是不想见他，心里波涛汹涌，看见他只会徒增烦恼。打开衣柜，索性出门去躲躲他。
“我今天有别的事，先走步了。”他走过来，往枕头下面塞了什么东西，“你的名片我拿了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随时找我。”
我哼哼了两声，胃疼得厉害，小幅度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他留แ给我的纸条。
其实我这个人很信命。
天理昭彰因果循环，这些我相信得很。所以最开始知道自己癌症的时候，与程远风和宋晓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是没有过，只不过秒，就消散了。毕竟平民百姓个，马列ต主义แ普世价值教育多年，理智还是有的，杀人这种事，无论如何做不出。况且人这辈子做过的坏事，下辈子要还，我不敢拿我下辈子的富贵，来赌时的爽快。
况且万真的同归于尽，奈何桥上，他们也要欺负我。我实在是怕了，万投胎时被宋晓飞起脚๐踢进畜生道，不是得不偿失？人旦信命，顾虑就会很多，宁可相信空洞的报应，也不可能去沾血腥。
“我要求你们加条。”蒋磊说，“他的器官移植给谁，我说了算。”
“这”两人面面相觑，等我发话。
我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可以。”
就这么，签了协议。
送走两人，蒋磊还是闷闷不乐，妻子打来电话的喜悦似乎瞬间消失。我耸耸肩，上楼ä换了件衣服，走到他面前，甩着车钥๓匙说：“走吧，爷带你出去散散心。”
“哈？”他睁大双眼。
“好歹爷也算地头蛇，好像从来没带你系统逛过这个ฐ城市的犄角旮旯ຕ吧？走，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我是十二岁才来到这个城市的，父亲来到这个城市的大学任教，我也就自然而然跟了过来。比起程远风这个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些隐秘的去处我也并不是很了解。
蒋磊开始拦着我，把我往副驾驶座位上赶，我拉开车门蹦进去，抓着安全带不放手，他就只能ม作罢。坐在副驾驶，不看风景只看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生怕我听不到。
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四点，车子开进市区，天也渐渐黑了。小吃街有家小笼包店，正宗杭州风味，供应南京鸭血粉丝汤和各种小菜，我直很喜欢。把车找地方停好，两ä个人散步去小吃街。快个ฐ月没到闹市区，这么เ大家商场开业我都不知道。闪过滑着滑板的中ณ学生，趁着绿灯闪烁的空当，抓着蒋磊飞快跑过马路。到เ了对面，扶着栏杆气喘吁吁，被蒋磊臭骂。
没办法，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个快死的人，见到要变红的绿灯会飞快跑过马路，见到涂着厚厚奶油的蛋糕忍不住就想带回家吃的满嘴都是，就连身边的商场开业，都想进有没有新款风衣帮我度过这个ฐ冬天。
明明都未必能ม坚持到过完这个ฐ冬天。
进了店，老板已经认识我，招呼着问是不是还要四笼小笼包两碗粉丝汤。我刚ธ要回答是，想了想，说：“三笼吧，我吃不下那么多。”
老板看了我眼，笑道：“节食啊？多吃点吧，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只是笑，不接话。粉丝汤很快做好，跑堂的小哥也是熟面孔，端着两个碗过来打趣：“程先生没起来？”
“他忙。”我笑着说。
老板听见我们说话，插嘴道：“可不是忙么เ！前几天来了趟，要了四笼包子两碗汤，我还以为给你要了份，正奇怪你怎么เ没起来呢，可他坐下没会儿，也走了。我过，四笼包子就吃了两个。”
“是吗？”我笑得都僵硬了，“他最近胃口不好。”
老板点点头，嘱咐了几句要保重身体，跑堂的看着蒋磊，讨好地问：“这位先生贵姓？”
“免贵姓蒋。”蒋磊点点头。
跑堂赶紧送上订餐卡，表示ิ堂吃外卖本店通通经营。说话间，小笼包上桌。我用筷子夹起个，放在嘴里。香浓的汤汁顺ิ着咬破的包子皮充满整个ฐ口腔，烫得我瞬间红了眼眶。蒋磊无奈地递过张纸巾，我接了，还是把汤汁咽下去，对他露出龇牙咧嘴的笑。
我是真的喜欢这家的包子，癌细胞也给面子不排斥，笼八个包子我吃了六个，吃得浑身温暖舒服。吃完饭跟蒋磊在步行街上散步，城市华灯初上，路人行色匆匆。
以前抱怨着工ื作的辛苦和忙碌，如今想想，竟然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程远风刚创业那阵子，跟母亲决裂，口袋里只有自己้那点私房。我为了给父亲治病，钱也花得七七八八。两ä个人穷得连喝杯酒的钱都没有，唯的放松娱ຉ乐就是吃过晚饭，起到楼下散步。那ว时租住的就是这附近的房子，哪怕房租贵点，好在方便。两个人边走边聊天，偶尔给对方买罐啤酒犒劳下，喝得直打饱嗝。
为什么人能共贫贱，不能同富贵呢？
思考这些也没用，馋虫倒是被捞上来了。我拍拍蒋磊的肩膀，说：“走吧，爷带你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车子开到路口停下，酒吧门朝东开，车开不进去。我刚要熄火，蒋磊皱着眉头拦我：“都这样了，你来这儿干嘛？”
我刚要回答，窗上忽然传来敲击声。降下车玻璃，张大大的笑脸看着我：“秦韵！你还记得过来啊！”
酒吧的酒保泰半我都认识，车外面这个叫阿辉，为ฦ人爽快大方，上次见他他正在苦追调酒师，也不知道追到没有。我笑笑，说：“最近忙。”
他脸不信，边帮我拉开车门边讽刺๐：“都是借口！”顺便冲蒋磊抛了个媚眼，问我，“今晚来得早，给你把车往外停，怎么เ样？”
我把钥匙抛给他，说：“谢了。”
他撞了下我的肩膀，神色滞，仔细看了我半天，沉声道：“程远风怎么养的你？人都瘦得皮包骨了。”
我瞪了他眼，笑骂他多事，把拉过咬牙切齿的蒋磊往里走。
既来之ใ则安之，蒋磊坐在我身边恨铁不成钢，除了严å令禁止我饮酒外，也实在没办法把我拖出去。我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别说酒精，稍微刺激点的东西都不成，可还是馋得慌。我实在是很久没有这么惦记过什么东西了，好不容易等到蒋磊去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吧台边，跟调酒师要了杯低浓度鸡尾酒。
夜场早ຉ就开始，身边人扭动着身体沉迷放纵，我捏着酒杯细品。其间阿辉过来了次，跟我聊了几句，临走拽过调酒师，狠狠亲在脸上。看这样子，果然是追到手了。我远远地对他竖大拇指，他抱拳承让，不过几个ฐ姿势间，灯光全灭。
面前的舞台上站着个身着蓝ณ色短裙的长发美女，调整下话筒，情深款款唱着我只在乎你。声音柔美动听，连我这没什么เ音乐่细胞的都跟着陶醉，放松身体，沉浸ฤ在歌声里。
曲仍未终了，却有人手脚๐并用，爬到台子上，抓着美女的胳膊抢话筒。四周的酒保赶忙上前，扶着美女免得她摔倒。那人也不管美女是不是从台子上摔下去，抢过话筒，口齿不清叫道：“我来给大家唱首好听的！你们别碰我！我来唱！我给大家唱首水晶！”
我转过身子，把手里的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
怎么会是他？
阿辉看场子，怎么会叫他乱来。跳到เ台上，也不过推了把，就把人推了下来。我听见重重的声，连音乐都盖过，下意识回头看，正好对上宋晓迷离的目光。
于是迷离立即换为倨傲，他优雅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对我微微笑。
我却笑不出来，只想大喊三声我不认识他。
太丢â人了。
酒吧里开了几盏大灯，倒显得不是那么暗。蒋磊找过来，狠狠瞪了我眼。我无奈苦笑，身子挪了挪，挡住后面的酒杯。阿辉走过来，低声问我：“你认识这个人？”
整个酒吧都在注视着我，我张张嘴，运足中ณ气，刚要大叫“这谁家孩子赶紧ู领ๆ回去”，宋晓妖娆笑，说：“当然认识，对不对，秦经理？”
我发现有些人天生是另外些人的克星。
宋晓坐在吧台的高脚๐凳上，捏着杯酒，侧脸完美得无可挑剔。我闷头玩玻璃杯，心里盘算着怎么送走这个ฐ瘟神，他却单手撑着头，轻轻笑道：“秦经理有没有这样的感觉，程总精力太过旺盛，有时候让人非常招架不住。”
“所以当网上团购充气娃娃ใ的时候，你千万不能ม错过这个机会。”我回之ใ以微笑。
宋晓轻轻咬牙，因为面部肌肉绷得太紧，导致笑容扭曲。我转过脸对蒋磊露出个得逞的笑容，蒋磊深吸口气，转过头装ณ不认识我。
气氛有点诡异，酒吧里恢复狂欢，我们三个人却坐在吧台边各自对着酒杯发呆。宋晓杯接杯喝酒，从青岛啤酒喝到血腥玛丽，看得我叹为观止，以为ฦ他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喝个ฐ胃穿孔在我面前以死谢罪。他本来就醉了，这么喝，更是连直起腰坐着都做不到，整个人瘫软在吧台上，嘴里却还不停下，再叫杯。
调酒师看了我眼，把杯柠檬水推到我面前。我长叹声，用根指头戳戳宋晓的肩膀，说：“你别喝了，连坐都坐不起来了，会儿怎么回家？把这个ฐ喝了，醒醒酒。谁陪你起来的？程远风呢？”
他勉强抬起头，看了我眼，忽然大笑起来，恨道：“你很得意吧？”
“哈？”
“你闹失踪，程远风就什么เ也不做了，只顾着找你。现在你证明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又打算回来了，是不是？”宋晓笑得苦涩又辛酸，“世界ศ上怎么有你这种人，人家已๐经不喜欢你了，你还巴巴地贴上去你要走，为什么เ不早ຉ点走！跟他分手，永远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愣了，怎么他说得，好像我是三儿，他倒成了原配。
“为什么要有你呢？”宋晓用只手捂住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明明说过你唱歌五音不全的，可是我唱首水晶，他却气得给我巴掌。答应好的约会，你生病了，就随随便便爽约。你知不知道我跪在我爸妈面前多久ื，他们才同意我跟他在起？我好不容易让我妈同意见他面，他却让我妈等他个多小时，最后也没有过来没关系，这些我不在乎，个ฐ月顶多到我这里两次我不在乎，从来不肯对我笑我也不在乎，至少他带我去见他的家人。他的母亲百般刁难，我忍了，说要让他有个ฐ孩子，我也可以同意。只要让我跟他在起，我什么เ都可以接受可是为什么เ要有你呢！你陪他吃过的苦，我都能吃，为什么เ只要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
他说得杂乱ກ无章，却我有点发抖。明明酒吧暖气充足，可还是想把外套抓过来，穿在身上。
宋晓仰头，将柠檬水饮而尽，拍着桌子，抑制ๆ不住眼泪流下来：“我有哪里比不上你？我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更懂得付出。我唱歌比你好，天赋比你高，我身边的人都喜欢我，都愿意跟我亲近。我不怕被人当变态，我连艾滋病都不怕！我什么都可以，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我究竟哪里不如你？我甚至比你更爱他！”
蒋磊的手从后面绕过来，轻轻抓住我的肩。
感谢他在关键时刻给了我勇气，因为ฦ我好像听到了些很不得了的东西，明明每个字每个词都明白，串起来，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宋晓看着我，哭得委屈又无助。我跳下座椅，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说：“我的确什么都不如你，可有条，你不如我。”
把宋晓扶进车里很费力气，蒋磊边抱怨我把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推给他，边把宋晓重重往后座上推，再也不管。宋晓喝得太多，几乎刚ธ沾后座就睡着，就连下坡时候摔下座椅都没有醒。
当然，我们谁也没有管他。
在他家楼下把他弄醒，看着他进门，我们才走。至于他有没有在楼梯间继续睡着——其实我很乐่意看到这件事的发生。
大概是宋晓下车了，我紧绷的情绪有些松懈า，他说过的话，也就渐渐涌上心头。蒋磊踩了脚๐油门，右手去摸香烟，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丢开。歪头看了我眼，说：“你比宋晓更爱程远风，这就是宋晓不如你的地方吧。”
我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似乎不得到我的回答不甘心似的，他步步紧逼：“秦韵，你还爱他么？”
“不回答我没关系，你给自己้个答案。”
“还爱他么เ？”
我闭上眼，其实脑แ子空空的，那ว几分钟็里，我什么เ也没想，仿佛这个问题，就让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然后，我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