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时分汽车开过个垭口，有种桃花源记里的感觉，顿觉豁然开朗。座高达百余米的大坝突兀眼前，“白菂河水库”五个ฐ硕大无比的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大字仿佛横空出世，镶嵌在大坝顶端十分醒目。
汽车开进白菂河镇，驶过月弓型的白菂河大桥进入厂区。
姜ä军打趣道：“你个书呆子，你老爸个月给你百二十块生活费，你别钻进钱眼里卡住了腰。”
封老大算了下：“船货少的有七八十吨，多的有二百吨。人少了恐怕不行，能不能再找几个人来？”
大家伙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只这句话引发了许多人的强烈共鸣：“对，烧了也不交！”
“绝不交枪！你不是要我们没有武器吗，烧了枪就证明我们手里没有武器，我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事已至此，铁ກ戈只能怏怏离去。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多铁戈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突然间地区邮电局的大队人马全副武装从铁戈家门前的走廊上跑过去，随即在公路边带展开，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县机械厂方แ向。
这就明白无误地向全国传递了个信息：在整了那些党内走资派以后，事情还不算完，接下来就是要“从党内走资派手中”全面“夺权”。直到这时文革的本质越来越明晰地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那ว就是摧毁各级政权，然后再按照毛泽东的意志重建各级政权。
随着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进程的不断深入，上海ร“月风暴”夺权的成功，各级当权派特别是省部级的当权派受到的冲击无疑ທ是最强烈的。
铁夫不以为然地说：“哼，你小子有那能耐？”
姜蜀明几天前才从革命圣地井冈山步行串联回来，正在宿舍和同学边吃饭边聊天，看见铁戈ຖ来了便问道：“有事吗？”
第四回
老郎中ณ仗义救苦人
其实何田田在那次武斗突围时就喜欢上了铁戈ຖ，在此之前的交往中ณ她觉得铁戈聪明好学，谈吐诙谐，风俊神朗，已经很有点好感。特别是那次突围时铁ກ戈表现出来的沉着机智和勇敢，给她留แ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是通过辛建才知道他的下落，又不想下放，于是坚决不读书，指名道姓非要到เ这个厂来。
“唉！”铁戈重重的叹了口气，故作悲痛状说：“没想到长得如花似玉的何田田竟然冷若冰霜，全不念当年我是怎样冒着生命危险带你们突围的。古人说大恩不言谢，我并不指望你谢我，你哪怕假惺惺地说声是因为我才到这个厂来的也行啊，可是你却连精神上的享受都给我剥夺了，残忍哪！”
铁戈这句话逗得何田田à笑个不停：“我就是要这么说，气死你！你还能把我咋地？不过说真话，我还真怀念那段弹雨横飞惊心动魄的日子。六九咱们跟封老大块打起坡，每个人第次挣了六块钱。那天我和沈倩的两只手全都磨起了大血泡，连筷子都拿不住，可吃了大亏。你说怪不怪，我直到现在都怀念那段日子，想念姜军辛建封老大那些朋友，这就是战友的情谊呀！我爷爷常常谈起那些和他起参加江桥抗战时牺牲和健在的战友，总是非常动情。也难怪，那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那次你带我们突围就是我终身难忘的幕，我真佩服你的机智和勇敢，不是我当面恭维你，当时那么多初中高中的同学都傻了眼，唯独你在那样紧迫的情况下想出了突围的办法。后来我们谈起这件事大家没有不佩服的，连古学范知道这事都说不简单。晃三年多了，可我老觉得那次突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何田田à目视远方，脸色十分凝重，她仿佛又看见九六八年那场血雨腥风弹片横飞的武斗场面。
沉默了片刻，铁戈问道：“你有沈冲和沈倩的消เ息吗？”
“沈倩七零年就当了工人，听她说沈冲在部队入了党，现在是班长了。”
“我操，沈冲命大，幸亏到部队去了，要是还在红州不把他整死也要整个半命。封老大现在做什么？”他十分关心封老大。
“去年底我在街上碰到他，喝得酒气熏天，我们还聊了会儿。他说去年办了他半年学习班，追查六·二三武斗ç时冯营长是谁打死的，他口咬定不知道。学习班的人怀疑ທ是他干的，可又拿不出证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出了学习班他又回他的建筑队当他的包工ื头，还是那ว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般人没事都不招惹他，倒也自在。听他说古学范被贬到下面山区县里当工人去了。”
“唉，造化弄人哪!前几年这些人在红州城也是跺脚城墙都得晃三晃的风流人物，如今个个整得灰头土脸的，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看这中国人整起中国人来比他妈日本人还日本人，你就说姜军才十四五岁的中ณ学生，牢也坐了回，学习班办了三四次，现在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帮王八操的！”铁ກ戈骂道。
“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我偷偷听过他和老战友打电话，你别ี看我爷爷是红州人，骂起人来都是东北话，骂得可难听了。说什么这次文化大革命比建国以来任何次政治运动都残酷，清理阶级队伍把他的老战友都打成‘东北叛徒集团’‘苏修特务’，他就坐在家里个劲操。我奶奶劝他：‘老头子算了吧，你要是还在东北这条老命早没了，能活着就算万幸，还操啥？’”
“不说这些了。你分到哪个连了？”
“我今天上午才报到，分啥工ื？办公室的人说我们新来的青工都要到五七农场种个月的菜，怎么当工人还得种菜？”
“你知道我们管这里叫啥？夹皮沟！这个穷山沟建了几个工厂，山区又没有土地种菜，吃菜全都要到巴水县城去拉。那ว些拖家带口的师傅们个个见缝插针开荒种菜，只有我们这些青工吃食堂。我们厂有百多亩菜地，所以每个连都要按比例派人种菜。这个月我们连要派三个人去种菜，我也报个ฐ名咱俩好好唠嗑唠嗑。说实话自打去年参加工作以后我心里直念叨你们，真不骗你，日不见如隔三秋。刚才猛看见你，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真的？想我还是想沈倩？”何田à田调皮地问。
“都想。”
“不行，只能想个！”何田田娇嗔道。
“你别多心。想沈倩那是想嫂子，人家是姜ä军的女朋友，名花有主了。想得最多的还是你，连做梦都天天梦见你。”这是他的心里话，其实他也早就喜欢上了她。
“为啥想得最多的是我呢？”何田田强压着内心的窃喜，故意这样问。
铁戈又开始之乎者也起来：“古诗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爱美之ใ心，人皆有之ใ。你要是长得像狗不啃猪不食的孙二娘，除了菜园子张青，我就是武松也不敢想你呀!想起来那不都是恶梦？”
“铁戈ຖ你要死呀！”何田田à故作恼怒状，其实心里美着呢。人都是有点虚荣心的，不过嘴里不说而已。“哎，你是不是见到女人都这样恭维呀？”
“把我看成啥人了？怎么会呢！你拿四两ä棉花到厂里纺访纺访，老铁我是那种人吗？！”铁戈正色道。
铁戈说的是真话，他平日里是上班学技术，下班学打球，上床就百万\小!说，困了就睡觉。除了和铸造连的几个ฐ女同事宣传队球队的女队友说过话以外，其它女人很少打交道。
“那这又是为啥？”何田田感到好奇。
铁ກ戈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想想，第厂里有规定，青工三年不准谈恋爱；第二，学技术和打球占了我很多时间；第三，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小学底子，我得抓紧切时间百万\小!ำ说多学点知识，哪有时间和女人扯闲篇？可惜呀现在除了马恩列斯毛和鲁迅的书外，其余的都成了禁书。我进厂时带了几本禁书早就看完了，可把我憋坏了！”铁戈ຖ喟然长叹道。
“想百万\小!说哇，咋不找我呢？”她诡秘笑。
“真的？都有啥书？”铁戈ຖ大为兴奋。
“你记得不？六六年战校破四旧，沈冲和姜军他们把图书馆的钥匙控制了，白天假装破四旧，晚上去偷书。有天沈冲喝高了，沈倩偷偷配了把钥๓匙，晚上带我去偷书。反正孔乙己้说过偷书不算偷，我心里就说是拿书。慢慢的弄了好几箱子书，我和沈倩就偷偷的看。你知道沈冲和姜ä军弄的那些书我也看了不少，我这些书他们就不知道了。看这些禁书真有种偷食禁果的欣快感，很难用语言形容。”何田田à情不自禁的回味起那ว种感觉，有点飘飘然。
“别打岔，我是问你现在手上有啥书？”
“你想看哪类的书？”她故意卖个ฐ关子。
铁戈瞪大眼睛叫道：“我的天！你可真牛哇！快说说都有些啥书？”副猴急的样子。
“都是些文学和历史书，很多好书都被他们先弄走了，我和沈倩只能捡漏。也算运气好，我发现了哈谢克的好兵帅克历险记雨果的九三年勃朗特的简·爱拜伦诗选司汤达的红与黑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还有本你最喜爱的书”
“啥书？”他急切地问道。
“你猜。”何田田à故意吊他的胃口。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书，我知道是哪本？”
“外国民歌二百首。”她说出谜底。
“噢，田田à，你是上帝ຓ派到我们夹皮沟的缪斯，是来拯救我这个愚昧的山野村夫的女神！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对你说的句话是啥？伟大领ๆ袖毛主ว席教导我们说：‘千语万言汇成句话：我太爱你了’！”铁戈ຖ兴奋得手舞足蹈。
“铁戈，你又胡说！毛主席的话也能ม瞎编？你再这么胡咧咧我就不借书给你看，馋死你！”何田田嘟็起嘴巴，满脸通红。
“对不起田田à，我是时忘形。苦海慈航，还望你老人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在这个精神饥渴的年代你带来的不是书，是观音菩萨洒下的滴滴甘露。世法平等，我佛慈悲。”铁戈双手合什，惹得何田田à忍俊不禁，“噗嗤”声笑了起来。
有分教：
忽如夜春风来，万紫千红花盛开。
我有迷魂从此悟，缪斯直送好书来。
正是：我佛慈悲天上掉下好妹妹，世法平等山中乐坏傻哥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37๕第三十六回偷看禁书铁戈正精神享受
第三十六回
偷看禁书铁戈正精神享受
信口胡诌于连变苏联英雄
话说铁戈为了能ม跟何田田起种菜，吃过晚饭就去找王连长报名到五七农场种菜。这时的青工都想留在车间学技术，谁也不愿去种菜，而且他们中ณ大部分人都是农村来的对做农活感到厌烦。现在铁戈自告奋勇的报名，岂有不允之ใ理？
王连长说：“很好哇铁戈，成天在车间里灰尘又多，不如到เ农场去换换空气。厂里要我们连派三个人去，还差两ä个你自己去邀，明天就到五七农场去报到，不用跟我说了。”
铁戈兴冲冲地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从何田田那ว里借来的红与黑。
列位看官，人的精神生活的需求在许多时候实际上超过了物质生活的需求，在那个全世界有史以来所仅见的封建法西斯文化专制的年代，统治者禁止人类文明在中国的传播，切外来的及本民族的优秀文化艺术，统统被斥之为“四旧”而遭到严厉禁止，偌大个中国陷入了黑暗的虚无主义之中。除了马恩列斯毛以外，不得有任何不样的声音不样的信仰存在，硕果仅存的历史人物只有鲁迅人而已。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九五七年毛泽东在次与蔡廷锴的秘书翻译家罗稷南谈到他对鲁迅的真实看法。
当罗稷南问道：“要是鲁迅先生还活着，他会怎么เ样啊？”
毛泽东说：“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要么句话也不说。”他对鲁迅先生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可想而之了，所以在中ณ国没人敢讲真话，要讲真话也可以，彭德怀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如此大的个国家，八亿多人民，作家只剩下浩é然，钢琴家只有殷承宗，戏剧是八个样板戏，电影也只有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这“三战”了。
然而人却是世界ศ上最复杂的动物。
列位看官，有人说世界上有多少颗脑袋，就有多少种信仰；有多少张嘴巴，就有多少种口味。当毛主席语录这本小小的“红宝书”成为中国人民的政治圣经时，全党迷信，全民疯狂。中国人的个人生活空间和时间全都被整齐划的安排着，每天早ຉ上雷打不动的天天读，雷打不动的老三篇，晚上又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每个人都讲着别人不信自己更不信的话。那时中ณ国的政治如此霸道，除了星期六以外，每个星期六天晚上的政治学习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真的是雷打不动。满大街的人有如神魔附体般疯狂地跳着“忠字舞”，什么เ“三忠于”“四无限”“早请示”“晚汇报”，如同种政治祈祷令人生厌。
德意志诗人席勒曾声叹息：“德意志？它在哪里？我找不到เ那块地方。”
那时的中国人难道真的知道中国在什么เ地方吗？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冤狱，赭衣塞路，囹圄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