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哑然，知道女儿是在耍性子，只得打细竹下去，好言好语地劝说起明鸾来。只是明鸾不乐意，一直不肯改变想法，直到章寂听说了这件事，才叫了她母女二人过去相劝：“三丫头在这时候闹什么别扭？皇上虽是个厚道性子，待沈家也宽仁，但大体上还不至于失了分寸。你大姐姐这消เ息也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是否准确，你还没弄清楚就生起气来，若是到时候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岂不是白白气坏了身体？依我说，你只管进宫去，若瞧着她跟你在一处，只不理她就是了。她如今名声败坏，正经姑娘家都不爱理她的。那一日进宫的还有你大姐姐和姑太太一家子，你尽管跟她们说话，难道还有人让你理会沈家女不成？”
章寂闻言便转向陈氏：“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觉得因老三的追封得了诰命，是沾了他的光。这也没什么，等过了年，我便亲自上书，请皇上收回成命。老三一辈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死也死得不光彩，如今知道他底细的人不多。皇上又不清楚内情，才会赏了他这个虚衔。万一日后有知道他死因的人宣扬开来，我们章家几辈子的老脸都要赔尽了，倒不如舍了这虚衔的好。只是眼下要过年了，皇上皇后又是一片好意，没必要在这时候泼他们冷水。你就当是为了我老头子的脸面着想。为了三丫ฑ头的前程着想，暂且顶着这诰命的身份进宫一回吧！论理，你对我们章家是有大功劳的，就为了你这大功劳，让你得了这诰命，也是应当应份，更何况只是几天功夫呢？”
章寂脸色白地瞪着朱翰之，什么话也没说。虽然朱翰之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他心里却清楚。如果燕王对皇位果真有图谋，那皇帝是绝对抵挡不住的，皇位迟早要换人做。既然燕王早ຉ有心迁都，他对这件事儿就绝不会只是几分意动而已，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
明鸾不服气地道：“依据自然是有的，先，燕王大军奉了皇上的命令打入京城时，皇宫起火。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大军入宫后可没怎么热心救火，以至于皇宫损毁严重，皇帝登基前，都只能住在小偏殿里。现在他都登基几个月了，又立了皇后，封了妃子，还只修缮了几个宫殿。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如果是要继续以南京为都城，为ฦ什么连皇宫也不修呢？想必是觉得迟早要迁都的，没必要费那冤枉钱了吧？”
萱草拿着茶壶从外头走进来道：“姑娘要料é子做什么？前儿您不是吩咐细竹把料子都放进那只暗八仙的顶箱大柜里了么？钥匙也不在我这里。”
明鸾心下一动。细竹平时一直跟在她身边。除非她有事差遣，否则轻易不远离，平白无故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出了院子，还是有人叫了去的，不是家里其他长辈们召唤，就是其兄长王宽有事找。若是王宽找了妹子去，想必是朱翰之那ว边有什么动静？
章寂明白石家妹夫是急了，他家本就有背弃先帝与悼仁太子，投靠建文帝的嫌疑ທ。后来勉强凭着些许功劳，及时转投向新君一方，到底根基不稳。原来还想着送了孙女入宫，但凡能得些宠爱，石家在朝上说话也有底气些，再加上建文旧臣一派的支持，地位也就稳固了。但如今石美人只受过皇帝一次临幸，别说宠爱了，连皇帝ຓ的面都很难见到。建文旧臣们又谋求另起炉灶。如果石家再不想办法，迟早会被抛在一边的。如今他们直接娶ດ来皇帝ຓ的亲表妹。与皇帝就亲上加亲了，即便没有建文旧臣的支持，也不怕会被排挤出权力圈子。
章寂可以不在乎ๆ石家其他人，却放不下亲妹子，只能下帖子请了她过来，与她将利害关系分说明白，谁知石章氏却道：“大哥，这道理我如何不懂？早先我就不乐意娶沈家丫头！因此才想着来找大哥，看能不能重提当年的亲事。可你拒绝了我，我又有什么เ理由去说服老公爷呢？如今老公爷擅自向皇上提了亲事，皇上又允了，覆水难收，我也只能由得他们去了。”
“是是是，儿子说错了。您哪里还用得着小辈们操心？”章放连忙给儿子使眼色，虎哥儿机灵地执起酒壶给祖父倒酒：“祖父，父亲说错话了，孙儿替父亲给您陪不是。您多喝一杯。这是咱们自家庄子上出的果酒，不醉人的。”
章放笑着给儿子侄儿都挟了糕点。一桌子祖孙三代和乐融融。
章寂挥挥手：“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就不必操心了。不但你二弟，连你四弟，还有几个侄儿侄女，他们的亲事也用不着你费心，你要管，就管你自个儿的儿女去吧！”
“我这话怎么เ了？”章寂斜着眼睛睨他，“你不用总冲三丫头瞧，她年纪虽小，却比不得京中ณ那些从小娇养着长大、处处守着规矩过活的大家闺秀们，我便是直接跟她商量起她的婚事。她也不会红着脸跑了，更何况她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家里若遇上什么难处，我还能ม跟她商量几句呢！有句俗话说得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家虽不穷，却也有过几年苦日子，你几年都没管过家里人死活，你二弟要在外头养家，老三是个ฐ不中用的，几个ฐ媳妇眼界有限。孩子们又小，亏得有这丫头在，不但能ม帮着跑腿，打听事儿，采买东西，也能帮着出点儿主意，虽是孙女儿，比孙子还强呢。”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各人私底下是什么เ想法，只要面上不露出来，又有谁能控制呢？至少明鸾本人仍旧ງ认定了章敬不是好人，不可能真心与三房亲近，便时时提防他，对袁氏、文龙与元凤也只是淡淡的。至于玉翟，她待袁氏还好，对上文龙元凤则ท完全没有好脸色，文龙元凤也知道她心结所在，不敢跟她计较。
玉翟没瞧见那小厮，爱理不理的：“什么小厮？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明鸾在旁้偷笑一声，道：“我也瞧见了，是柳公子的小厮，大概ฐ是听见这边热闹，不知何故，就跑来瞧一瞧吧？他不是个不懂规矩的，见是咱们家的人在这里，也就回去了。”
朱翰之的脸色好看了些，便道：“她一心送侄女入宫。所为何来？不就是指望着侄女做了妃子后能生个ฐ皇子，然后登上后位，让她沈家的外孙继续做皇帝，保她沈家代代富贵荣华么？若伱叫她先给侄女喂了绝育药再进宫来，或是保证绝不生儿子，她还坚持要沈昭容入宫，那就纳了沈昭容又如何？”
朱文至双眼瞪得更大了：“什么เ？这是真的么เ？！李玖也算是难得的才俊了，又出身勋贵之家，大姨ถ母为何不肯接受？！”他早ຉ就准许章家长女不应选了，自然不可能出尔反尔，更不明白沈氏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章敬又咬起牙来了，但他脸上的狰狞很快变成了冷笑：“夫人的病可是货真价实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向皇上说这些，也不过是大话而已！”
章敬大声冷笑：“她倒是认定自己一辈子都是沈家人，旁人都不在她眼里！”又狠狠地瞪向翠园：“说吧，都有谁胆大包天，把外头的事告诉夫人，还暗地里助她出府？！”
沈昭容窒了窒，仍旧不甘心地说：“就是他们害的！若不是他们一再与我们家过不去，女儿又何必着急？那ว乡下地方连个象样的人家都没有，也就柳家可以勉强入眼，又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流放的罪眷，女儿才觉得他家勉强可以配得。若早知道皇上无事，女儿又怎会看得上他家？！”
沈昭容掩面痛哭，哭了半晌才道：“如今即便是我们想要息事宁人，只怕章家人也不肯轻易放过我们了。女儿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除了嫁入宫中，还有别的活路么？！只有入宫才能救下女儿的命，父亲，您就慈悲，替女儿想想法子吧！”
明鸾连连点头应是，不过又有些犯愁。广州与南京相距三千里，这封信送出去，起码要十几天才能到เ柳大人手中，十几天的时间，足够生很多事了。
大半年不见，柳璋个子长高了些许，看上去更加挺拔了。与分别时的青涩少年不同，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有了青年的英气，说话行事都成熟了许多。章寂看着自己欣赏的晚辈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脸上露出了温和慈爱的微笑。章放见了，抿嘴微微一笑，神色似乎ๆ十分满意。
她起身屈膝一礼，十分客气：“章三姑娘，许久不见了，这几年可好？”
两人依礼坐下，侍女上了茶。明鸾前些时候学了不少礼ึ仪规矩，当中就有招待女客的程序，想着好歹也是个练习的机会，又见那李云翘淡淡的，没有开门见山的意思，便也乐得照着学到的东西，寒暄了一番。
章寂忙道：“别胡闹，他也一样是今年才进京的，又只是个侯爷，能有多少冰？你妹妹这一开口，他说不定会把冰都拉过来，叫人家怎么过？”
明鸾白了她一眼，对章寂道：“祖父忘了？前儿太医才说，您身体弱，受不住那冰块的寒气，就算真的要搁冰，也得离得远远的，怎么这就忘了？您要是真觉得热，赶明儿咱们派人往城外山上的庄子打扫去，我陪您去庄子里消消暑如何？山上虽然简陋些，但咱们是过惯了的，也没什么เ要紧，而且山上有风，比城里凉快多了。”
沈氏摆摆手：“就算是皇上，也要讲孝道！若他嫌我们沈家家道中落，嫡女不配为后，我已经退了一步，只求昭容能ม入宫为妃了，他居然说还要再斟酌！分明就是推托！他身体里流的是我们沈家的血，居然敢嫌弃？！便是闹得朝野皆知，也是他的不是！”
就在她内心惶惶之际，袁氏带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婆子走进院来，低眉顺眼、礼数周到向沈氏行了礼：“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沈氏睨着她，又瞥了那几个ฐ婆子一眼：“你来做什么？我早过话，未经我点头，不许你走进这院子一步，你是聋了，还是丢了记性？！”
元凤开始支唔，明鸾听出章寂语气中的不耐，忙推了她一把：“大姐姐，有话就说，在亲祖父面前，有什么เ不敢提的？”
“因此你们父女就想请我出面拒绝，是不是？”章寂自嘲地笑笑。“我当初既ຂ然拒过一次先帝ຓ与悼仁太子，再拒一次今上又有什么要紧？说不定章家还能得个ฐ不愿为外戚的好名声呢。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他闭了闭眼，无力地挥挥手：“你回去吧，我会上书的。”
为此他特地派亲信去了燕王府，向燕王解释真相。但燕王没有见那亲信，只叫人传话让他好生养伤。他心里着急。只觉得燕王是在怨自己，可他的伤又是货真价实的——因怕皇帝叫太医来诊治，他不敢作假——实在没法亲自走一趟，只得让袁氏一次又一次地回娘家，向她父亲袁先生探问口风。得知燕王私下埋怨他胆小怯懦，没有接下那ว个军职。让燕王错过大好机会，章敬心里也有几分后悔。
因为这份懊悔，章敬心情一直不大好，安国侯府里气氛沉郁，即便有人想到เ南乡侯府那份产业和财物，也不敢在这时候向章敬提出来。于是，当章寂的信件送到章敬手中时。他才觉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章寂忽然觉得羞愧难当：“你怎么不跟我说？”
“别再说了。”章寂深吸一口气，“我会让人去跟你大伯父说。他既然不愿意供养我，那就把我的东西还来，除非他打算饿死我这个父亲。否则由á不得他拒绝！”他没想到事情已๐经到了这个地步，心中深怨长子不智，既ຂ然想要孝悌名声，那至少要把表面功夫做足！
“是陈家五舅爷救下了几个老仆，前些天他刚进京就把人送回来了。”章寂微笑着看向明鸾，“陈家待咱们家的恩情，你可不能忘了。”
明鸾笑着应了，又说起不日就要搬迁之ใ事。章启听得一脸震惊，继而沉痛：“父亲，大哥他……已经到这地步了么？！”章寂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还是你大哥。你别因为这些事就疏远了他，我只是想回以前的旧宅子住着，倒不是他要赶我，相反，他还再三劝我留下，为着这个，还恼了三丫头呢。”
章敬咬牙道：“父亲。这丫头真是不能ม不管教了……”
明鸾与章敬对视一眼，只得到一个ฐ阴狠的眼神。她冷笑一声，跟着进了东园。陈氏担心地在后面数落她：“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这样对你大伯父说话！”明鸾不以为然：“就算对他很有礼貌，他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还不如将事情摊开来讲呢。”
明鸾与玉翟大惊，忙缩了脑แ袋，蹑手蹑脚地沿原路退回去，临走前只来得及听见章敬模模糊湖地道：“父亲既ຂ……主意，儿子只能照办。如今袁氏正……待收拾好了，皇上赐还的庄田……父亲再搬回……一应吃穿用度皆不必操心……”再后面，就完全听不见了。
玉翟软软地坐倒在床边：“阿弥陀佛。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又柳眉倒竖：“原先还想着搬回旧宅子，日子会自在得多，不曾想大伯父居然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若是留下祖父，却叫咱们搬走，那日后叫人说不孝的就是我们了！我们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元凤冷笑：“您当自己做的有多隐秘呢？府里刚ธ办完了丧事，少与外头的人家往来，又早有公中采买来的胭脂水粉，数量尽够，用着也不坏，您成天留在屋子里，要用那么多胭粉做甚？便是真需要，交代管家去采办就是了，何必非得派了翠园出府？这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这里头有见不得人的事！我如今帮二娘管家，这府里的事，只要我想知道，谁能瞒得了我？我不但知道您派了翠园出府买药，还知道她都买了些什么，更知道那些药有什么用途！母亲，您是我亲生的母亲，这里除了翠园再无外人，您又何必瞒我？！”
元凤叹息着摇摇头：“只有我知道，连二娘也不曾听说。母亲，您该庆幸。近日因二娘忙着收拾旧宅的事，府中采买物品的差ๆ使暂由我掌着，是采办上的人听二门上的人说起，只当是自己办事不力，被您嫌弃了，便到我面前求饶，我才知道的。如今我吩咐了人不许泄露，因此他们不会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