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听到，心里不觉空落落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强笑着挤出一句：“不是有小于的‘大悲忏’在吗，怎会不够时间？”
叶信看他沉默，嘴唇抖了抖，仍是扯出一个笑容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童虎依言打开包袱，拿出伤药、白布和干净衣裳，搬张凳子走到青龙跟前，转过身坐下。他穿了件黑褐色棉袍，一时不注意还真看不出衣服破损、背上有伤。脱去外衣，只见背后血迹斑á斑，一片皮肉翻卷，似是被勾爪之类的锐器抓破。天气寒冷，时间又久了，血液早已凝结，衣服和皮肉都粘连在一起。
童虎勾手伸到背后，抓着衣领将里衣和皮肉粘结的那ว片布一把扯下来，龇了龇牙：“挂念大人，所以没留แ神。”
忽有破帛之ใ声传来，店门上挂的棉帘应声而落，寒风夹着雪片卷入，火塘顿时一暗。一物同时飞射进来，夺地钉ล在屋子正中地上，竟是一面锦缎小旗。旗面随风展开，黑色底布上绣着北斗ç星图，斗柄上三颗星色泽鲜红如血。
青龙神色不动，眼也不睁，只微侧头低声说道：“看好你的人！”
“既ຂ来之ใ，则安之ใ。润已点好酒菜，雪堂兄可否给个面子？”见那位雪堂兄面色不豫，主座的人忙笑着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携了手亲自将他引到席前。这人四十开外五十不到เ，面容清矍，带着书卷气。
那叫若雨的一笑：“不，我只是怀疑ທ。”
少年瞥他一眼，又继续去看河水，显然不想和他说话。林希声同他相处了几日，大概知道这孩子的脾气，碰了个钉ล子却也不恼，细想了想，开口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人为ฦ什么要吃饭？”
林希声笑道：“你可曾想过，米饭也有不同的滋味？稻谷的产地不同，口感和味道也不尽相同？比如暹罗的香米，湖广的……”
许振卿来到เ林希声桌前，勉强笑道：“潮音，对不住，让你久候了。”
许振卿犹豫一阵，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踌躇片刻，忽然起身拱手深施一礼，低声道：“潮音，我求你一件事。”
“怎么不是！”叶犀照ั给了叶信一个ฐ白眼，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很认真地说，“爹爹，你的胡子不如叔叔的好看。”
叶犀照听罢鼻子一皱，知道自己老爹惯会胡言乱ກ语，绷着小脸啐道：“爹爹！乱说什么！你吃醋了！”
阴暗幽静的囚室门外，忽有人开口说道：“六十杖也可以只伤皮肉，叶大人，你那恩师可护短得很。”
蒙面人低喝一声，忙轻轻把叶信推开，立掌起手，衣襟无风自动。
那天叶信讲的是《孟子》，他向来爱旁征博引，且妙语如珠，小皇帝听得仔细认真、眉飞色舞，讲到诙谐处，在场人人莞尔。唯独青龙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因为没听懂，还是因为没兴趣。
之后，叶信曾有多次看见青龙监刑，每次俱是同一站姿ู，无论他的双脚脚尖是往外开还是朝内拢，脸上都是一样的冷淡，不悲不喜，无心无情，仿佛带了个面具。私底下时常有官员暗地里咒骂此任锦衣卫指挥使是个冷血恶鬼，叶信最初ม深以为然，却在另一次廷杖中，想法有所动摇。
青龙一笑，也不细说，只拿眼看她。李玉似乎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脸上飞了两朵红云，低头绞着衣带，轻声问：“青龙大人怎么知道我在丹徒？”
青龙笑得散漫：“你不是每年都回镇江过年的吗？”
李玉慢慢抬起头来，眼底生寒，脸上却笑意盈盈，嘴里软语娇็嗔道：“怎地我门里还有你的眼线！青龙大人要盯我到什么时候？！”
她语音轻柔妩媚，可叶信听在耳里反觉脊ิ背冷、汗毛倒竖，不由á往后一缩。青龙只是微笑，抬手轻轻勾了勾李玉的下颌，倒像在逗弄炸了毛的猫咪。
“窃娘，我想你帮个忙。”
李玉眯了眼，把手往青龙面前一摊：“那简单，拿钱来。”
青龙嘻嘻笑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跟我谈钱？”
“呸，街上每天都有人死，就是没见你死！”李玉凑近了青龙，咬着银牙笑道，“你又想赖帐，死了也要给钱！”
青龙眼睛一眨：“我没带钱。”
“谁信！”李玉柳眉倒竖，一把抓住青龙衣领，“你这人，十句里有十句是骗我的！”
青龙拉了她手便往自己怀里放，柔声笑道：“不信你自己来搜。”
李玉一把甩脱，直起身来，粉面含霜，忿忿道：“我不过落在你手上几次，难道这辈子都欠你的？”
“你可以不用来啊。”青龙挑了挑眉，“怎地我一挂旗子你就到了，难不成天天在心里念着我？”
叶信在旁้边看了大张着嘴一时合不上，瞧青龙适才对话，言行轻佻，举止怠懒โ，十足一个痞子无赖，哪还有半点锦衣卫指挥使的样子。憧怔间，眼角瞥见车外的童虎动了动，不知怎地，总感觉他那影子看上去有些紧ู张。
李玉垂了眼帘，叹一口气，半响，才幽幽问道：“有材料吗？”
“你自己้怎么不随身带？”
李玉瞥青龙一眼：“我白给你做手工也就罢了，难道材料也要我白贴你？”
青龙轻笑着递给她几张人皮面具，李玉拿在手里看看便丢â了回去，嗤之ใ以鼻：“这种懒人用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给我？”
“这些好歹是‘神工堂’的上品，怎么เ到你嘴里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既有这种上品，何必还要巴巴地叫我来。”
“你知道我不喜欢人皮面具。”青龙懒洋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晃得人眼睛花，“而且，久没见你了，想念得紧。”
“好不害臊！嘴里老是没句正经话。”李玉啐了一声，盯着青龙的胡子眼珠子直转，“想改头换面其实也简单，我看你不如把胡子刮ุ了。”
青龙瞪她一眼，一口回绝：“做梦！”
“呸，好稀罕么？”李玉又恨恨啐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看着青龙颌下的短须，“当初也不知是哪个ฐ缺德鬼，居然建议你留胡子。”
青龙皱眉笑道：“你老是打我胡子主意做什么？！”
“我瞧你像极了一个人，可又怕认错，我见到เ那人的时候他还没胡子。”她边说，边认命似的从袖中ณ掏出一些小瓷瓶来，慢慢摆成一排，拿下头上插着的象牙梳，打开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梳上，轻轻蹭到เ青龙身后，解开他草草束在脑后的带，给他梳起头来。
青龙仍是慵懒闲适地斜靠着，随口问道：“让窃娘这么เ念着，难不成是你的心上人？”
李玉幽幽叹气：“可不是嘛，我天天念着他，夜夜想着他，可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能画ฑ个图形给我吗？我得空帮你找找。”
“青龙大人居然大善心，那可真是难得！”李玉的手停了停，声音略๓带哀怨，“可惜啊，我只见过他一双眼睛，他也没跟我说过话，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青龙的头在李玉的象牙梳下慢慢变得花白，她将头拢归到一处，在顶上束了个ฐ髻子，再将带绕了回去。又挪到青龙跟前，托着他的脸边端详边问：“你想要张什么脸？”
青龙闭着眼微笑，似乎ๆ很是享受：“幕僚师爷之类的，能维持个ฐ四五天就够了。”
李玉瞥了一眼叶信，再看着青龙略微沉吟，从腰间拿出一支细小毛笔，一把小剃刀，还有一些类似胡须的东西，便开始在青龙的脸上忙碌起来。眼见青龙在李玉手下慢慢变成另一个模样，叶信不由á看得目瞪口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青龙已变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清矍文人，李玉盯着他仔细瞧了瞧，似乎很不满意，皱眉叹口气：“罢了，材料也有限，只好将就了。”
青龙见她收拾好东西要走，轻轻拉住她袖子，指着车外童虎背影笑道：“先别忙，那里还有一个。”
李玉狠狠拿眼瞪他：“你别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啊，你这张脸我可以奉送，其他人免谈！”
青龙拿手玩着她的梢，嘻嘻笑道：“那你把我人头拿去好了，值一千两黄金呢！”
李玉眯了眼靠过去，整个人腻在青龙身上，涂了蔻丹的食指在他喉间慢慢画ฑ着圈：“你又诳我，哪个嫌命长的敢要青龙大人的人头。”
青龙索性把眼睛都闭了起来，右手手指慢慢梳着她的长，柔声笑道：“我已事先告诉你了，到时候要是被别人抢先一步，你可别ี后悔。”
两个人你侬我侬，看起来蜜里调油、柔情满怀，直把一旁的叶信闹了个面红耳赤，一双眼不知道该往哪里瞧，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摆。
燕几图：也称“七巧图”、“智慧板”，是汉族民间流传的智力玩具。它是由á唐代的燕几演变而来的，原为文人的一种室内游戏，后在民间演变为拼图板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