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连场大雪,去卫所点卯的时辰稍后延了些,张韦自是巴不得在热被窝里多呆一会儿。可今日却有些倒霉,天色刚亮,便有人在屋外敲门。张韦把被蒙了头不理,门外那人却极有耐性,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敲着,大有他不开门就敲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正自呆,只听那ว人冷冷淡淡地问:“你是张韦?”
将那盆热水端到床边凳上放好,叶信在床沿坐下,低头微笑着问:“青龙大人,五个月前,我曾托童大人转送小儿满月酒的请帖,你可曾收到?”
“那你为何不来?你很忙吗?”叶信面带不豫之ใ色,抢先一步指责,“还是嫌我的家宴寒酸,配不上你青龙大人?”
于铮收镜跃下奔到เ车边,面带焦虑对叶信说道:“叶大人,是游龙帮龙帮主和君子剑黄大侠他们,不知为什么,正被人围攻!”
青龙抱臂车内闲坐,闻言微微冷笑:“你还真是不怕死。”
童虎放下行李,确定廊上没有可疑ທ之人,轻轻关上房门,转身来到青龙面前站定,见他脸带笑容,有些茫然地问:“大人,您似乎很开心?”
童虎闻言,想起陈年旧事,不由á会心微笑。稍待一会,方俯身问道:“大人,目前当务之急,是要让朱炔宣武尽早ຉ知道我们的处境。只是,如何把消息传送出去?可要动用谛闻司?”
“何必赶这么急?”叶信软语劝道,“你体力未复,不如等到天亮再说。”
“你还是用我的车吧。”叶信忙道,“我和小于送你去,你那车太小,又不御寒,坐着不舒服。”
童虎一愣:“不是大人叫我去许家村接应的吗?”
童虎迷惑不解:“可我明明看到เ大人留的标记,说要我在武进县许家村和您碰头。”
童虎见旗提刀站立,目露寒光,哈哈笑道:“大哥,咱们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夜府居然连三更都派出来了。”
门外风雪中ณ,慢慢踱进一个人来,这人穿了一件黑色短衫,黑布包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走上前来向青龙恭敬行礼:“夜府三更丁组掌旗使见过龙七龙爷。”
那叫若雨的和左面皮微紫的大胡子相对苦笑,沉声说道:“我这半年时间里,和明德兄一起,把那时节所有曾和樊家兄弟有所往来的人,都暗地里盘查了一遍,可能性大的都做了适当地调迁,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可在掌握之中ณ,只除了那一位。”
“那人曾写过一篇策论,我瞧过。”那叫雪堂的人眼睛亮,神情仿佛瞧见了稀世珍宝,摇头喟叹,“这等人才,若能ม归我那里所用,何愁三边不定,倭寇不平……”
听见如此回答,林希声摇头叹气:“你这性子,我还真是不喜欢。”
“不会死。”林希声露齿一笑,“会疯。”
许振卿扯了扯嘴角,笑得满脸苦涩:“我求你收个徒弟,你可答应?”
许振卿叹道:“我知道你这些年逍遥惯了,可是……”
叶信又喜又急,一把抓住叶福的手:“稳婆呢?去请了吗?”
叶信定睛一看,却是杨志和的书童文靖,看他双眼红肿,泪流满面,心头莫名一沉,连声音也不稳起来:“文靖,怎么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打斗声顿ู时响起,木桌椅顷刻๑碎裂,叶信被凌厉的掌风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墙壁,仍觉室内飞扬的气劲刮面生痛,那弥散的压迫感,沉重地让自己呼吸不畅。
今夜月黑风高,倒是非常适合劫囚,然而现在却出了麻烦,青龙在锦衣卫司里武功绝顶,闻名朝野,适才先行把蜡烛熄灭,必定精于暗室狙击。来救自己的那人,虽说武功高强,却素来心慈手软,必不忍痛下杀手,怎比得上锦衣卫领ๆ心狠手辣,此次对阵不免吃个大亏。更何况,门外还有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童虎,只在一旁้掠阵,尚未加入战团。
又半年过去,叶信忽听到部ຖ里的官员弹冠相庆,说是青龙因私自带皇帝出宫游玩,被太后责罚,打了三十杖。众人一致欢笑庆祝,往日打人者,今日终有报应。叶信不由苦笑,若是这些人知道,受刑之后,青龙说了几句话,使太后皇帝抱头痛哭,两家都暗地赐下伤药,不知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狱卒带着走了长长一段路,来到一间单人囚室前,打开牢门让叶信进去。叶信借着高高囚窗透进来的光亮,打量一下四周,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在墙角的木床上躺下。
青龙淡淡扫他一眼,目中有光一闪,却不理这文士,只问刘玄:“这人是谁?”
刘玄恭声回答:“禀大人,他姓孙,是小幺儿的师爷。”
“来了多久?”
“有半年了。”
“怎的不懂规矩!”
青龙语气虽淡然,刘玄却能ม听出他话里蕴含的怒气,忙一掌扫在孙师爷的膝窝里。那孙师爷双腿一软,扑通跪下,痛呼一声,双手撑地,院中顿ู时嗡嗡四起,显是这孙师爷在卫所的地位不低。
孙师爷摸着膝盖,怒目抬头问:“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青龙淡然道:“你挡着我了。”
短短五个字,平平淡淡说来,话语轻视无理,却带着一股凛冽威压之气。
孙师爷听在耳中心里一悸,强自稳定心神,挤出怒容抗声道:“我有功名在身,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也不可如此折辱读书人。”
青龙闻言忽然一笑:“你叫什么เ名字?”
孙师爷愤愤站起身来:“在下孙允才。”
“孙允才?”青龙冷笑,“你不是叫孙佑赫吗?这么快改了名字?”
孙师爷闻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耳边青龙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不在曹侍郎府上吟诗作对,跑到镇江卫所来做什么?”
孙师爷浑身冷汗直冒,双脚一软顿时跪倒,这一次,却是吓的。
刘玄听到曹侍郎这三个字不由一惊,再看孙师爷这副摸样,心中明白了什么。他虽知青龙博闻强记,京中大小官员琐事都了然于胸,却想不到竟连官员府中幕僚姓名样貌都能记得,心中敬佩之情更甚,联想到เ自己,不由汗颜。只是刘玄不知道,“镇江府把总师爷孙允才,昔日为吏部ຖ侍郎曹某某幕僚,原名孙佑赫”,不过是李玉所提供资料上的短短一句话而已。
看到孙师爷也下跪,院中嗡嗡之ใ声更甚,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跌跪在堂前,气急败坏地道:“大人!张经历今早ຉ在家中被人所杀,还有吏目、知事、百户一干人等尽皆死于非命,现在还未确定人数,请大人定夺!”
刘玄一惊,直起身来喝道:“还不快去查……”
“不用查了,人是我杀的。”青龙开口冷冷截道,“一共有二十九人,你待会儿去数数。”
院中忽然安静下来,青龙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漠,只是话语中ณ带的威严、冷意和萧杀,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院中众官吏军役竟是连拂去雪花、跺脚御寒都忘了做,呆呆望着大堂台阶之ใ上,那端坐椅中的褐衣男子,只觉头顶铅灰色的天空,越迫越近。
过了会儿,又听那人淡然问道:“王佥书是哪位?”
王佥书不由一抖,他不能肯定这人是谁,看刘玄对待的恭敬态度,心知这人职位不低,或许是京里的指挥佥事,只是不知所为何来,刚才听到เ曹侍郎的名字,心疑莫非是东窗事?可他自忖并未留下把柄证据,且卫所把总也有份参与,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这里,便把心定了定,硬着头皮走上台阶,躬身施礼:“下官在。”
“王佥书,有人告你勾结朋党,贿赂京官,你可知罪!”
王佥书忙道:“必是有人诬告,大人明鉴!”
青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我这里有封举告你的信函,你拿去瞧瞧,可是属实?”
王佥书忙趋前双手接过,心想这位大人肯把信给他亲自看,且语气平淡,或许还有转机。便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瞥到开头几个人名和钱银往来笔数,不由暗暗心惊。刚想出言辩解,忽然腰上膝间颈侧俱都一麻,顿ู时跪倒地下动弹不得,心中ณ大惊,张开口想叫,却什么เ声音都不出来。
转眼去看孙师爷,见他瘫软在地筛糠般抖,直盯着椅中那人腰间一块事物,已是面无人色。王佥书顺着孙师爷目光看去,却见那人腰带上挂了一块锦衣卫黄金腰牌,脑中立即一片空白。他万万想不到เ,这次来的人,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青龙转头看着刘玄,见他眼里虽还有一丝迷茫,脸上反倒恍然,象是明白了什么,便闭口不言,等他回话。刘玄思忖一会儿,直起身抬眼望着青龙,似乎下了决心,目光坚定,朗声道:“青龙大人,小幺儿有事禀报。”
见王佥书看了信一语不就下跪认罪,再听到เ青龙大人这四个ฐ字从卫所把总口里呼出,院中顷刻๑哗然,身影推搡晃动,许多人开始夺路而逃。一片嘈杂中,忽地便有破空之声传来,逃跑的众兵吏应声而倒,瘫在地下不知死活。卫所中ณ人再不敢妄动,僵立院内尽皆骇然,实不知指挥使大人在四周布下多少伏兵。
青龙垂着眼睑,神色不动,像是院中ณ的混乱根本不曾生,只淡淡地对刘玄说:“讲。”
刘玄理了理思路,便把半年前曹侍郎托常州卫所把总递送钱银,托他关照ั的事实始末一一道出,说完之后,伏地恭声道:“小幺儿知错!请大人责罚!”
青龙听罢默然不语,许久才低声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小幺儿不该收钱!”
“你仍是不明白。”青龙摇头道,“你第一错,是收错了钱!”
他微顿了顿,接着道:“半年里,曹侍郎送了多少钱上下打点,你可算过?
“那许多钱银,是他区区一个ฐ吏部侍郎承担得起的?
“你年纪轻轻就老糊涂ิ了?怎地连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都分不清?”
青龙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这第二错,是用错了人!
“王佥书瞒着你,私自和常州卫所递送消息,在你这镇江卫所结交朋党;
“你身边这位师爷,便是曹侍郎的眼线,一直跟京里有书信来往;
“这些种种,你可知情?!”
“第三错,是判ศ错了消息!”青龙的话语里有怒其不争的火气。
他一句一句,厉声怒喝:“什么人犯了什么样的事,才能ม够惊动我,要我亲来?
“除非是造反谋逆!那可是你能ม兜得住、承担得起的?
“你以前也是个聪明人,怎地短短五年时间便蠢成了这样!”
刘玄看到青龙火,一直悬着的心倒是慢慢放了下来,他在缇骑跟随青龙六年,对自己老上司的脾气,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但也知道个大概。青龙既肯生气骂他,便是说明指挥使大人仍念旧情,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算太大,如若不然,他早就无声无息下杀手,决不会再跟自己废话半句。
这一场骂,固然是在骂他,但有很大一部分,却是骂给卫所众人听的。虽然骂得狠,且当众不留情面,可话语里的护短挽回、替他开脱之意,明白人自能ม领会。只是在刘玄印象里,青龙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也很少这么เ大的脾气,适才的言行实在有些反常。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觉青龙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青龙骂完,往椅背上一靠,像是疲倦之极,闭眼歇了会,方แ抬手示意刘ถ玄起身,揉着眉心轻声说道:“至于那龙七,你不知情,原也怪不到เ你。”
刘ถ玄正想细问,天上忽有鹰啸声传来,青龙慢慢撑着扶手站起身,缓步走出大堂,眯眼抬头望天,空中有一只鹞鹰在盘旋,显得形单影孤。青龙从腰间革囊拿出一个ฐ小圆镜,镜面朝上对天晃了几晃,天空的鹰似已๐见到地面光亮,一收翅俯冲下来,稳稳停在青龙肩上。青龙转头看去,那黑鹰的腹部用绷带扎着,渗出一丝血迹。
刘玄走上前来,呼哨了一声,摸了摸黑鹰的头:“大人,怎么只有黑羽?苍翎呢?”
青龙不答,抬手对鹰做了个手势,黑羽把喙靠到เ他头上蹭了蹭,振翅飞起,扶摇直上,啸声远远传了开去。
地面隐隐震动,树上积雪索索落下,似有风雷贴地滚来,院中官吏军役俱都变了脸色,青龙扶着木匣负手而立,如渊停岳峙。
他的缇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