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你是七巧门的人?”
青龙抬头看了他一眼,温言笑道:“女孩子也出来走镖?”
可是这场买卖又不能不做,谁让唐门惹了不该惹的人。即便那两个犯事的,是已逐出门墙的叛徒,可他们手上的毒药暗器是货真价实唐门出品,要是有心人想从中拉出条线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叶明卉当机立断,马上拉了自己的二儿子,跑到镇江通往常州的要道上来,说是卖儿子,其实是把唐稳送出去做质子,保唐门上下平安。
前段日子,忽然爆了一个惊天消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在常州府遭人刺杀,现今虽在镇江休养人已平安,可皇帝震怒,朝野震惊。刺杀锦衣卫指挥使视同造反,此等大事决计不会善了,锦衣卫司本身可自行逮捕、刑é讯、处决,无需经过三法司量刑定案,这下整个常州非被翻个底儿掉不可。
而自己手中ณ掌握的证据,虽足以定曹侍郎死罪,也可凭此再顺藤摸瓜,但瞧卢润和吏部刑部的关系,他们要随便拉一个替罪羊出来,恐怕不是什么难事。最主要的,便是锦衣卫司自身也有问题,若要细细追查,只怕小幺儿还有其他卫所的一干兄弟亦不能保全,卢润也正是算准了这点,知道自己会投鼠忌器。思忖良久,头有些隐隐作痛,青龙抬手揉着前额,一时竟想不到该如何对应。
青龙抬手一掌拍在朱炔后脑:“臭小子!这是要造反吗?!”
“……爱他时似爱初ม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时道几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抱着自己在哭,眼泪滴在他脸上,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天慢慢黑了,不远处有数团绿油油的火光跳动,随着那凄凉歌声越来越近。于铮察觉身后动静,转头黑着脸瞪了青龙一眼。似乎ๆ知道这小子在生什么气,青龙看着他淡淡说道:“一辆马车而已,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能挡得住谁?”
李玉瞧哑叔神情惧怕,瑟瑟抖,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放心:“煮人肉的,应该是四恶道中的饿鬼道。”
叶信知他是为ฦ安自己的心,也不好说破,想要再背他进去些,却是手脚酸软,一点力气都没了,只好半拖半抱死命把青龙挪到เ门边让他靠着,方才跌坐地上喘息擦汗。等叶信缓过神来抬头细看,只叫得一声苦,身处之ใ地是一座破败多时的城隍庙,墙角倒卧一副枯骨,看跟前的破碗,大概生前是个乞丐,庙里人影不见,鬼反倒可能有一堆。
说完打量叶信,低眼瞧见他双脚鞋裤ไ都湿透,青龙皱了皱眉,轻声道:“想法子生个火,不然你的脚๐就要废了。”
青龙提了木匣,走到王佥书和孙师爷面前,低头冷冷说道:“你们最好马上招供,我现下没什么耐性。”
走到内堂无人处,青龙一个踉跄,忙将木匣竖立地面撑住,黑羽一吓,振翅飞到เ房梁上,歪了头向下看。于铮急抬手,一连三掌拍在青龙后背,转身抬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忙扶他坐下。
青龙闭了闭眼,轻声回答:“住在卫所外的,还有六个。”
青龙一笑,言顾其他:“衙门周围的暗桩呢?”
叶信暗中舒了口气,将荷包放到青龙枕边:“我看你头变回原来颜色了,想是易容药物效力已๐退,我也听你说过只需维持个四五天,不如先洗了。”
青龙闻言瞥他一眼,神情古怪,叶信也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边绞着手巾边絮絮说道:“拙荆坐月子的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儿子三个月前都是我在照ั看,洗个ฐ脸擦个手,倒茶端水什么的,我足可以应付。”
头晕目眩间,脚下一实,居然已身居高枝,叶信脸色煞白,紧紧抓住青龙手臂不放。见青龙皱眉看他,叶信嘴唇抖,牙关交战,心虚笑道:“我畏高!”
林内厮斗正酣,全然不知不远处上空有人在做手脚๐。
青龙抬眼看他,低声打断:“风闻密折急递。”
青龙闭眼略想了想,补充道:“密折里,还需提醒惟扬留意袁府总管冯德和司里伙房的金师傅,看他们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
“你不怕御史参你擅离职守,贻误行程?”
“百无一用是书生。”青龙眼也不睁,只冷冷说道,“你是个ฐ累赘。”
见青龙皱了皱眉,知他担心自己带来的那队缇骑至今联系不上,音信全无,怕会出什么意外。现下必是在盘算如何联络消息,考虑对策,童虎虽然不想青龙太过劳神,但又不敢贸贸然打断他思路。
青龙眼皮一动,轻轻点了点头:“一年没去,墓碑都有些歪了。”
“龙爷执意如此,那ว丁某只好得罪。”丁组掌旗使又向青龙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对龙少钦言道,“龙帮主,我知道这里是你游龙帮地界,不过夜府办事,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一旁童虎皱眉喝道:“要杀便杀,哪来这许多废话!”
“我只听说第二天他家内院抬了两条死狗出去,事后狗肉都没有见着,难不成被人煮来吃了?”那叫若雨的微微冷笑,“那人素า来小心谨慎,在他家里插钉子,可费了我不少力气。而且,他不比其他官员,派人跟踪不顶用,反会被他拿获。而且手段又厉害,到时候追查上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谁说动不得?”那位若雨兄冷冷笑道,“他若是在家,还真是无从下手,也不好下手……”
这人说话声如洪钟,脚步踏得震天响,小猫经此一吓,顿时撒腿就跑,眨眼没入小巷中没了踪影。少年看着那小东西消失的方向了一会儿呆,这才站起身来,把手往衣服上一擦,准备进屋。
锦衣卫的驯象所位于皇城西南方阜财坊,东边是宣武门里街,西边面临ภ漕河,再过去不远处便是承恩寺和王恭厂火药库,所内饲有大象几十头,专供朝会仪仗之ใ用。象房内的朝象,都有高低不同的武将官衔,待遇也各自不同,而刚进贡的大象,都需先在演象所演练娴熟,再送到驯象所饲养。每年六月初六,驯象所都要提前知会,让护城河开闸放水,由象奴带领象房中所有大象,前去护城河里洗浴。銮仪卫还要出动旗鼓校尉,举行隆重的洗象仪式,这一天,北京城内万人空巷,百姓蜂拥围观,更有文人即兴做诗,实为京城夏季一道盛景。
“你要我收的,便是他吧。”林希声抬手向许振卿身后一指,那ว少年似已听到两人在说他,把脚放下站起慢慢走了过来,适才眼中ณ的血腥杀气已全然不见,只不过漆黑幽深空洞无物,看上去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不收他。”许振卿话未说完,林希声已๐皱眉打断,“子鸣,你不用再劝,他就算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我也不会收。”
叶信从未如此深刻๑地体会到这句话。他这些日子多方求情奔走,至今徒劳无功,就连恩师赵谨言都束手无策。皇帝似乎ๆ想给朝中ณ大臣一个警告,也为安刘靖忠的心,执意要拿杨志和开刀,下的旨意是,任由东厂处置。
见叶信愁眉不展,一脸焦虑在房中ณ踱步,于铮急道:“叶大人!您快做决断,进了东厂,可比诏狱还要凶险。要不要劫人,您快给句痛快话,我好早做打算!”
叶信忙踉踉跄跄跑过去相扶,只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坐着的人又被点了**道,如何扶得起来?急切间碰到那人手腕,听见一声低低痛呼,才现他双手俱被拗脱了臼。
也不去揭那人的蒙面巾,青龙取下背上长匣,慢慢在床沿坐定,将那木盒横放于膝,低声说道:“乌ไ斯藏大雪山的‘密宗’大手印,你是顺天府捕头于铮。”
子同名杨志和,跟他是同一年的进士,当今太傅,文渊阁大学士,辅赵谨言是他两人的恩师,一起进翰林院被点为庶吉士。不当经筵讲官之ใ后,叶信进了兵部,杨志和进了都察院。叶信知道恩师是偏爱子同的,但却对他寄以厚望,希望他能在兵部历练历练,然后早点入阁,不曾想自己้却先一脚๐进了诏狱。
正胡思乱想,甬道里忽传来脚๐步声,叶信从床上一跃而起,心想:等了这许久,该来的总算是来了。然而这次他却猜错,那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下,打开了对面囚室的牢房。叶信从牢门小窗上看去,来的人灰色袍服,身形高大健壮,是锦衣卫司里地位仅次于青龙的指挥同知——童虎。
朱炔有些耳热,诺诺道:“大人您难为我!宣武书读的比我多,死记硬背当然没他强。大人该拿我的长处跟那小子比,行军布阵对战这些他可远不如我。我只记得十年长短的事,再往前去,我脑แ袋里可就真的塞不下了!”
青龙忍俊摇头:“姜永二十岁出道的时候,用的是折铁ກ单刀,五年之ใ后因为押镖,在常州道上和人起了冲突,为追镖失踪整整十天,把镖货追回来之后,忽然刀法大进,改折铁单刀为双手长刀。”
朱炔疑惑道:“大人,您讲古么?我没听明白。”
青龙顾自续道:“常州的赵怀义那时正好与姜永同龄,他的成名兵器是荆楚长剑,恰好也在那ว个时候失踪了十天,回来之后改双手剑为双手刀,从此名动江浙,五年后创立锐刀门。”
“大人的意思是,那短短十天,姜ä永和赵怀义相识相交,互相切磋,共追失镖,成为莫逆好友?”朱炔恍然,转而又迟疑道,“十天时间的交情能好到哪里去?这都快过去三十几年了,再好的交情也要淡了吧!”
“有白如新,倾盖如故。”青龙目光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交情,历久ื弥新。”
“对了!大人这么เ一说,我想到了一件事!”朱炔一拍脑门,“二十年前姜永接的刘侍郎那趟镖,虽然力克金陵十虎侠名远播,却也得罪朝中权贵,为ฦ在金陵的正义镖局带来灭顶之灾。镖局精锐几乎死伤殆尽,他的两个ฐ儿子也丧命在十三太保手中。姜永差ๆ不多拼上性命才逼退重围杀掉五个,还因此废了左肩,当时整个江湖都以为他再报不了仇了。”
他轻吁一口气,双眼亮亮说道:“可一个月之后,逃脱在外另八个太保的人头,居然被一一摆在正义镖局门口。照大人这么เ说,当时替姜永报杀子之仇的人,想必就是赵怀义แ。”
青龙点头不语,这段公案,他担任南镇抚司经历之ใ时,曾在档案卷宗里翻到过,那ว时年少,心里颇有些感触。只觉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故事说着美好,听得血热,可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很多时候,公道是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得到的。
“幸好老天可怜,姜永年过四十还能添个千金。”朱炔讲到这里轻一抚掌,笑看青龙问道,“说到姜永的女儿……嗯,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青龙抬眼看着朱炔,听他莫名其妙插科打诨,有些迷惑不解。
“今天早上在‘朵颐楼’,又请人家吃饭又聊天的。”朱炔嘻嘻笑道,“虽然小姑娘姓美女姜,可也就一双眼睛长得好看,大人您眼光不好。”
“李玉叫她来的,她以后都会替锦衣卫司传递消息,不盘查仔细我不放心。”青龙撇他一眼,“你应该知道,姜永的靠山是武清伯,跟御马监的王充交情也不错,可李玉,是帮刘靖忠做事的。”
朱炔微微一怔:“这倒奇怪,李门主怎么เ会和姜永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交情还不错。”青龙皱眉道,“我不明白,为ฦ什么李玉会找姜永的女儿做中间人。”
“我呆会叫人好好查查,李门主和姜永之间有什么渊源。”朱炔眼睛一转,“大人在朵颐๖楼的时候,何不再套些话出来,免得我们多费手脚。”
“小丫头机灵得很,要套她的话,还需慢慢来。”青龙抬手揉着眉心,脸上微有倦意。
朱炔贼忒兮兮地笑:“我说大人,说不定人家小姑娘喜欢翩翩美少年……”
青龙看着朱炔眯眼笑道:“有道理,不如你现在回京,调惟扬过来。”
“大人何必舍近求远,您只要把胡子刮了,那小姑娘还不是手到เ擒来?”
“胡说什么เ!”青龙皱眉笑骂道,“我若结亲结得早,女儿都有她那ว么大了!”
朱炔斜睨他:“听您口气,似乎还要请那小姑娘一次,我跟您这些年,可没见哪个女孩子您这么上心过。”
青龙不理他口没遮拦胡乱ກ打趣,管自问道:“在朵颐楼的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你难道没觉,姜华称呼赵怀义太过生疏ຕ了吗?”
“赵老爷子?很生疏吗?没什么เ奇……”说到一半,朱炔忽地跳了起来,“不对!以姜ä永和赵怀义的交情,他女儿怎么เ说也应该称呼一声赵伯父的。”
“这恰恰是我觉得可疑ທ的地方。”青龙垂眼沉吟道,“还有,姜永既然和赵怀义有这种过命的交情,那这次生奠,他为ฦ什么不来?!什么镖这么重要,竟让他连生死之ใ交都不顾了!”
“大人,那小丫头说话不尽不实,姜永的行踪大有可疑ທ,我这就叫人去查他那ว趟镖的镖主、地点和镖货。”朱炔在房中踱了几圈,转身看着青龙:“我看什么关外走镖不过是个幌子,姜永此行,不是去拜访李总兵,便是去找其他帮手。”
青龙点了点头:“我还需要知道,正义镖局在常州住哪家客栈,这次姜华送的是什么镖,雇主是谁。”
“这个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人,他们住在‘高升客栈’,送的镖是裕王的寿礼,雇主是武清伯。”
青龙听罢目光一凛,裕王的寿诞是二月初ม二,自从他移住藩国衢州,每年这个时候,武清伯都会托正义แ镖局送寿礼到裕ษ王府,而且都由姜ä永亲自送到。今年事出意外,姜永分身乏็术,才不得不让自己女儿跑这一趟。锦衣卫司往年都派人暗探过,那ว些寿礼只是寻常珠宝玉器、书画ฑ古董,除了价高罕有,并无可疑之处,然而青龙心底仍觉蹊跷。
裕王是太后最宠的皇子,和武清伯感情也极深,甥舅时常宴酒行乐、纵马游玩。西内夜宴事件之ใ后,听说太后废君再立的名单中,除了一年半之前被庆王余孽所杀的福王,裕王也赫然在册。所以太后病故之时,裕王几次上书想进京奔丧,皆被皇帝驳回。
因前事,皇帝对这位胞弟始终心存芥蒂,这几年,衢州和京里的钱银走动频繁,花钱乞命固然是原因之一,而裕王会不会甘心偏安于一隅,也是可深究可细查的。
想到这里,青龙细细思忖李玉的那桂枝儿,眉头皱得更紧。
今年的寿礼,会不会和往年有所不同呢?
正费神细忖,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纵马奔入卫所,听卫所守卫低呼,来人居然是童虎。朱炔一脸惊疑迎了出去,青龙缓缓起身,离开书案踱到门边,不知为何,心里忽感沉重起来。童虎十二天前返京复命,现下又快马加急赶回,难道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蹄声如急雨,那马径直奔到卫所后院,童虎一勒缰绳停住,正准备翻身离鞍,胯下马匹一声悲鸣轰然倾倒。童虎急忙脚踢马镫纵身拔起,落在文书室门前,却一个ฐ踉跄几乎摔倒。朱炔忙伸手扶住,定睛细看,见童虎满面风尘,脸色极倦,而那马口吐白沫、倒卧地上,只四蹄微微抽搐,再无呼吸,竟是累็至毙命。
顾不上寒暄休息,童虎轻点头和朱炔打个招呼,转身迎向青龙,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锦盒,肃然道:“大人!陛下有密旨ຈ!”
他微微一顿,手捧锦盒看着青龙沉声道:“陛下严令,密旨ຈ只可由大人亲自拆看,如有违命,立斩ล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