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毛小二就笑,心道:“这是个不明世情的痴秀才,难怪曾公子叫他三痴。”
伙计毛小二笑道:“那刘ถ孔也只敢欺负平头百姓,郑公子是秀才相公,就是勾搭了他老婆谅他也不敢放个屁。”
这船比纸商夏楮皮的船小很多,若只是曾渔一家人倒还好,但那头黑驴也得牵进舱中系着,系在狭窄的船头容易受惊落水,这样舱中就有些逼仄局促了,而且天气热,牲畜气味比较难闻,妞妞皱了皱鼻子说“好臭”,曾母周氏却丝毫没有不适的神色,显得随遇而安,曾渔说想要换条大点的船,她不同意,换大船肯定要多费银钱。
曾渔也就作罢,在这船上过夜也实在不舒服,天气又热,他担心母亲和妞妞会闷出病来,还是在河口镇找间客栈洗漱休息明日再上路为好。
……
曾渔答道:“那是博山,博山对面是鹤山。”
吕怀捻着白须道:“老夫不出四书题,也不出五经题,老夫要你代作一篇‘重建永丰县城记’,这是斯ั知县要老夫作的,要勒石立碑纪念,你若作得好,就算黄提学不肯让你补考,老夫也会荐你到เ本县礼房做个ฐ文书,孝养母亲、抚育幼妹应该不难,如何?”
吕怀点头道:“有,你随老夫到เ书房来。”
曾渔和四喜换下湿衣服晾在船窗格子上,纸商夏楮皮已经让船娘煮了红糖姜汤让曾家母子热热的喝了免得因为淋雨而得病,曾渔深表谢意,夏楮皮摆手道:“客气什么,搭个ฐ顺风船罢了,又不费事,谁出门不会遇到个难处,与人方แ便自己方便嘛ใ。”因问起曾渔院试之事,知道曾渔果然是落榜了,便安慰了曾渔几句,说曾渔还年轻,来日方长,两ä峰先生看好的学生早ຉ晚是要进学的,不要急——
雨已经停了,从船舷左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西边天际的霞光,纸商夏楮皮看着那霞光道:“云散了,明日又是大天晴。”又问曾渔去县城投奔何人?
妞妞忙道:“妞妞不说,妞妞不说。”
“过几天,那是哪一天?”妞妞问。
母亲周氏起得更早,忙忙碌碌在收拾衣物,虽感前途未卜,心中不安,但表面还要努力显得从容镇定。
用罢早餐,谢氏就急不可待地催促丈夫向曾渔把话说清楚,今日定要曾渔母子三人离开这个家,曾筌被枕头风吹了一夜,已是晕头转向,由着谢氏安排——
四喜还没敲门,黑驴先叫唤起来了,离家已半月,到家的这种熟悉的感觉真好,黑驴叫得更起劲了,马嘶如笑,驴鸣似哭——
曾渔说了声“黎叔辛苦”,便迈步进门,长兄曾筌独自一人坐在门厅喝茶,见曾渔进来,也未起身,只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去厨下用饭吧,我们都已๐吃过了。”
博山村的孙牌头、李牌头跟着四喜走了过来,见曾渔安然无恙,二人都是满脸堆笑,李牌头恭敬道:“当年撼龙先生在吟阳为吕翀吕老爷选墓地时,先父就在吕府执役,没想到曾公子就是撼龙先生的后人,真是失敬。”
孙牌头点头道:“李大哥说得是,这或恐是伽蓝菩萨显灵护佑,要不然哪里有上吊都没气了的人一夜就能若无其事的。”又道:“曾少爷今年才二十岁,以后日子长着呢,怎么会因为没考中秀才就寻死路,我们乡那个姓周的老童生都快六十了,还去赴考呢,没见过这么投河上吊的。”
郑轼也笑:“唐传奇里的一击不中就远遁千里、人又能化作剑丸,显然太缥缈,我也不大相信,但陆炳这个ฐ我有点相信,希望真有。”
曾渔道:“贵溪人对那个陆炳应无好感,当年就是陆炳与严嵩让夏贵溪杀头抄家的,所以编点陆炳憋屈之ใ事也未可知。”
明人笔记中称呼内阁大臣往往以地名称之,比如夏言叫夏贵溪、严嵩叫严分宜——
郑轼点头道:“九鲤说得是,贵溪乡间野老多有骂严å氏父子的,其实论起来夏言在任时并未给贵溪家乡造福,其族人占田揽讼倒是不少,而严嵩却为分宜家乡做了不少善事,捐银扩建县学、补路修桥,听说前年严嵩父子出银二万两在分宜县城东门建了一座十一孔的大石桥,严嵩亲笔写了碑记,命名为万年桥,严氏父子在士林中舆论甚劣,但在家乡却是好评如潮——九鲤,你这次要去袁州补考,正要从万年桥上过,你可千万不要在分宜说严氏父子的坏话,不然你过不了桥,据说贵溪人到分宜都不敢说自己是贵溪人,当然了,分宜人到贵溪也得闭嘴避免挨打,哈哈。”
曾渔大笑,转头见船尾的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听他二人说话,也咧着个ฐ嘴在笑,心中ณ一动,问:“船家贵姓?”
那船夫忙道:“免贵免贵,小人姓黄。”
曾渔又问:“四海居的毛小二是你亲戚?”
船夫道:“是是,毛小二是我小舅子。”
曾渔笑道:“都是本分人哪,辛苦辛苦。”
郑轼见曾渔突然和这船夫聊起家常来,略๓感奇怪,他对人情世故方面一向感觉迟钝,别ี人的心思他往往要好半晌才能回过神来,现在,他棋瘾又犯了,说道:“九鲤,我们再下一局去。”
曾渔把棋具移到靠近船头的地方แ,低声道:“三痴兄,你提醒我到了分宜要小心说话,可你自己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谈啊,陆炳与严å嵩权倾朝野,那些田头野老说笑一番也就罢了,你现在是生员,是地方上有身份的人物,若被妄想邀功的奸佞小人说你诽谤朝廷大员,那就是个罪名。”
明人笔记曾有这样一则记载,有四个人夜饮密室,一人酒酣,醉骂魏忠贤,另外三人一声不吭,默默喝酒,这人正骂得起劲,突然东厂番子破门而入把这四个ฐ人都抓去了,骂魏忠贤的立斩,其他三个默默喝酒的则有赏——
明人笔记往往道听途说、持先入为主之见,这则ท笔记不见得真实,但后世也有所谓查水表、请喝茶,以言获罪五百年未变,虽然现在不是魏忠贤当政时期,可陆炳同样是锦衣卫的头子,曾渔的谨慎当然是有道理的。
郑轼却是瞠目道:“笑谈而已๐,何至于此!”郑轼书生气重,一向喜欢议论朝政、藏否名人,公论出于学校嘛。
曾渔笑道:“是弟胆小,只是提醒一下三痴兄罢了,防个万一嘛。”
郑轼有些讶然:“九鲤何时变得这般谨慎了,以前你我都是尽情笑谈,依我看你比我还愤世嫉俗。”
曾渔笑道:“形势逼人啊,弟现在可以说是负案在逃,嘘,轻声。”
郑轼大笑,随即压低声音道:“赶紧去袁州补考,考上了生员,那就什么事都没有,没考中,你就只有留在寒舍陪愚兄饮酒下棋,以待三年后。”
曾渔笑道:“三痴兄要养门客吗。”
郑轼道:“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也是我的梦想。”
曾渔笑道:“三痴兄梦想着实不少,又想当侠客,又想当孟尝君——”
郑轼扣舷道:“人生苦短,做梦而已——九鲤你教我武艺吧。”
这个郑轼还就惦记上习武了,曾渔道:“习武就算了吧,这是要自幼练的,不过弟可以教三痴兄一套八段锦导引法,长期修习,可蠲除疾病,强身健体。”
……
两杯茶,三局棋,红日将坠,小客船泊在了信江右岸,郑轼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座临水的山崖道:“那ว山叫龙头山,山下有一片水域极深,是个深潭,常有大鹰盘旋๙于潭上,涟漪旋其中,雄鹰舞其上,这便是鹰潭得名的由来。”
曾渔点头道:“好,好,鹰潭是个ฐ好口子。”
这被五百年后某位伟人称为好口子的鹰潭现在还只是贵溪县辖下的一座小村坊,四、五百户人家聚居于信江南岸,南岸地势较高,不惧信江洪水,而北岸则低矮平缓,都是农田,少有居家。
鹰潭坊码头上的民众见到郑轼,纷纷来道喜,口称秀才相公、郑秀才、大喜大喜、金榜题名……鹰潭坊就这么千余人口,郑轼进学中ณ秀才的喜报早几日便已传回,一坊男女老少皆知,郑轼应该是鹰潭坊破天荒第一个秀才了。
来福先跑回去报信了,曾渔扶着母亲随郑轼走上码头那ว数十级石阶,刚到岸上高地,就见郑轼哈哈大笑,指着前面的十字街坊道:“伯母、九鲤、妞妞,看,那就是小女谦谦,骑着竹马来了,她倒是跑得快。”
曾渔抬眼看时,就见一个ฐ身高不满三尺、穿着粉红色小褙子的女童,跨着一竿碧绿的细竹,双足快速移动,口里叱咤有声:
“驾,驾,马马快跑,接爹爹去,驾——”
这三痴兄五岁的女儿象男孩子一般骑着竹马来了。
————————————————————————————作者贼道三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