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天地墨黑，一点灯笼光破开黑暗顽强前进，临近北门时，星星点点的灯笼光多起来了，都是往考棚去的文童和家人，有不少是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赴考的文童，边走边说着鼓励、祝福的话，一路遇到相识的考生则作揖招呼，欢声笑语，热热闹闹，而曾渔一主ว一仆行走在他乡的夜色里，不免显得有些凄清。
曾渔站在广场西南角偏僻处，接过四喜挎着的考篮、递过鱼灯笼道：“你这就回客栈去待着，不要乱ກ走，傍晚也不要来这里接我，我自会回去。”
曾渔应道：“正是。”心下大为惊讶，眼前这个人他曾在广信府考棚前见过，当时他与郑轼在一起信步闲谈，这个人走过来也是问郑轼这句话“公子是来参加院试的吗？”然后说五十两银子包管郑轼考中，当时被郑轼三言两ä语骂走了，怎么现在会出现在一千多里外的袁州？
曾渔提着考篮跟着这人往广场空旷处走了几步，便止步道：“你是何人，素未谋面，找我有何话说？”
曾渔心里大骂死胖子阴险，他若拒绝，死胖子倒不见得就会搞死他，但此后事事不顺是肯定的，躬身道：“能ม为小严公子伴读是晚生的荣幸。”
曾渔纠正道：“晚生不会相阴宅，相阳宅倒是略懂。”看死人坟地没意思，帮人营建别墅园林是他的爱好。
曾渔拱手道：“严大人容禀，晚生十四岁时家严辞世，现与寡母、幼妹相依为命，晚生这次赶考，家慈千叮万嘱，不管考中ณ与否都要早早ຉ归乡，严大人虽然对晚生加以青眼，许以为ฦ贵公子伴读，但家慈倚闾盼归、幼妹思兄心切，晚生何忍。”
曾渔无法隐瞒，答道：“晚生现居广信府永丰县。”
这话真是振聋发聩啊，曾渔也是读过《金瓶梅》的，记得这是西门大官人的名言，那种肆无忌惮的嚣张劲着实让人震惊，对曾渔而言，即便现实再黑暗他也无法接受这种观点，他认为ฦ这人世间还有高于权势和金钱的事物，为ฦ抵御伤害，心灵可以有重重护甲，可以嬉笑怒骂、可以逐世浮沉，但必须保有内心深处那一点真，不然将彻底沉沦，楼上男ç子的话让他极度反感，他下床趿上鞋，一时踌躇，他又能做什么，陆员外、严婆婆都在上面，他虽然有剑，却并非侠客，侠客只是一个梦，他现在是要去考秀才——
陆妙想的声音在静夜里清越而悲戚：“你别忘了，你还在服丧中，纵酒、淫乐่，半点也不知收敛吗？”
既ຂ然知道陆氏这一行人可能与严å嵩有牵连，照理来说曾渔应该敬而远之各走各的路，但陆员外和陆小姐这么请求，曾渔拒绝也不近情理，难不成同走一程路就会受株连，大明政治还没有黑暗到这种程度，当下便允了。
肥胖的陆员外当然不会步行，他邀曾渔与他共乘，曾渔婉拒，只把书笈和大包袱搁在马车里，身无负担走起路来真是轻松惬意啊，只是因为ฦ陆妙想的缘故，车马行驶得慢，估计到เ钤๒山时天要黑透。
那陆员外奇道：“严å大姑，这人是谁，你是如何认得的？”说着歪头斜眼打量着曾渔。
曾渔暗暗纳罕，这老妪怎会掩饰那夜他在女尼茶寮歇息之事，当时老妪不是跳着脚骂他吗，还有，十三娘又是谁，难道就是女尼陆妙想？
五月十八日巳时，抚州院试放榜，抚州五县共录取了六十七名秀才，比上一科多取了五人，嘉靖朝以来生员录取名额每科都在增加。因黄宗师行程紧，放榜当日午后就举ะ行大复、磨勘，所谓大复和磨勘，是为了防止舞弊，新า取中的六十七名生员要当堂作一篇四书题制艺，限时一个时辰，同时这六十七名考生此前县试和府试的试卷都提调过来与这次的院试和大复的试卷进行磨勘，看字迹是否相符，字迹不符者当然是请了枪手，那ว就要严惩——
长夏的午后，日光发白，天气闷热异常，曾渔在聚贤客栈后院凉篷下徘徊，心里忐忑不安，谢老先生固然仗义肯帮忙，但毕竟与黄宗师没有交情，黄宗师能不能给他这个补考的机会实难预料！
曾渔知道谢榛说的王提学是指江西前任提学官王宗沐，王宗沐任江西学政三年间，修王阳明祠、修白鹿洞书院，经常聚集诸生讲学，声誉颇佳，去年初改任江西布政使司左参政，其实谢榛若能求得王宗沐向黄国卿写封信给曾渔一个复试的机会，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王宗沐在南昌，从抚州到南昌近四百里，往返八百里，而且要赶得非常急，年过六旬的谢榛白发苍苍，曾渔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谢榛问：“吕翰林，是原南京翰林院掌院事吕汝德吗？”
上午的关王庙冷冷清清，广场上没几个人，只见四喜呆坐在庙前站楼ä边，几幅画摊在地上，被风吹得纸边扇动，四喜捡了几颗小石子压着，不然画就被风吹走了，这景象的确有点惨淡啊——
无聊啊，自己้扮顾客，走到四幅画ฑ跟前一打量，曾渔自己都摇头，水墨画当然没有重彩画那么抢眼夺目，而且这四幅水墨画未装裱๗，摊在地上又不平整，被风吹得一扇一扇，看着实在寒酸得很，无人问津也在情理之中ณ。
少女迟疑了一下，答道：“不是陆员外，陆员外管不了这个严å婆婆，陆员外是我二外公，我自己外公早就去世了，我自小就没看到เ过。”
少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我爹爹派来的——曾书生肯定要问我爹爹是谁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娘不肯说，严婆婆和我二外公也从来不提，就不知我娘犯了什么过错，要这般当贼般管着。”说到后来，这垂髫少女眸光盈盈，含着泪了。
曾渔注意到这少女没有裹足，士绅大户家的女孩儿一般七岁开始缠足，不缠足的往往是因为贫穷需要女孩儿帮着干农活，还有，浙江的堕民女子禁止缠足，缠足成了身份地位的了，曾渔的家乡永丰缠足之风也盛，不缠足的女子被蔑称为ฦ“柴婆”，意指不缠足可上山砍柴干粗活，这样的女子自然也就嫁不到好人家——
那女尼一直冷眼打量曾渔，这时出声相询，女尼把灯笼垂得极低，灯笼下沿触到了地表的草茎，这只灯笼纸四面也绘有图画ฑ，是四只形态生动的小猫，灯笼摇晃时，这四只小猫活泼泼就好似要动起来一般。
小路两边一丛丛的都是四、五尺高的黄栀子，粉白的花在静夜默默吐露芬芳，主仆二人往黄栀子小路深处走了小半里，见团团一遭土墙，土墙不高，墙头爬满古藤荆棘，院墙木门缝隙较大，漏出院内灯光，以为是一家住户，走到院门前，却又隐隐听到เ里面传出诵经声，呢呢嗡嗡谍不分明——
四喜一瘸一拐上前正待拍门，院内突然响起凶猛的犬吠声，四喜吓了一跳，退后两ä步，大声叫道：“里面的师父，开门借个灯火，阿弥陀佛，行个好。”
郑轼瞠目道：“九鲤，真有这般神奇？”
……
好客的谦谦就已经拉着妞妞的手好奇地问这问那ว了，还拣起地上的绿竹竿热情地请妞妞骑马，比谦谦大了两ä岁的妞妞反而羞涩拘谨，红着小脸，额角冒汗，心里却是很快活。
郑轼的宅第就在鹰潭坊十字街上，房子不大，进门是小厅，两边耳房，过了小厅就是一个天井，围绕天井有七、八间砖木瓦房，住处算不得宽敞，但后院很大，后院对出去就是水流汤汤的信江，夕阳西下，江风浩é荡而来，颇为凉爽。
郑轼先不忙下棋，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说道：“是很难争取，但你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有吕翰林的荐书，而且你有才名，去年在白鹿洞书院，黄提学应该听说过你的名字。”
曾渔道：“我原本打算让家慈和小妹在上饶的姐姐家寄住三个月，但打了蒋元瑞和谢子丹后，家慈留在上饶恐受连累，就只好一起上路了。”
曾渔回头一看，一个ฐ年约二十出头、模样娇俏的妇人正冲他抛眼风，见他回头，又娇声道：“啊呀，好俊的书生，住我家客栈吧，一夜只要三分银，还有很多乐子，包管公子心满意足。”一边说一边连抛媚眼，表情极是媚惑，明显不是良家。
那妇人朝小船一看，二话不说就放了手，找别ี的主顾去了，一句话一个媚眼也不浪ฐ费，曾渔就知道这妇人绝非正经开店的，是看到เ他有老有小，行骗恐有后患，还是找单身客人下手为好，不知今夜哪个倒霉蛋会上钩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