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盛了粳米粥来，还有一盘豆团和一盘油卷，曾渔肚子也实在饿了，昨天连晚饭都没吃，这时吃了两碗粥，把面前的豆团和油卷吃了一大半——
曾渔道：“惭愧，学生吃相丑，让宗师见笑了。”将碗里稀粥喝尽，放下筷子，接过婢女递上的面巾，拭了拭嘴角，起身恭立。
黄提学撕去封条，让黄禄保取钥匙打开木箱，检出蔡寿荣的考卷，展开来阅览，先是眉头一皱，但看了两行后，原先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又往下看，把首艺“立贤无方”看完，抬眼看着曾渔道：“谁说蔡寿荣不学无术的，只这篇八股文就作得不差，哼，谣言可恶。”
黄提学“嗯”了一声道：“你来看。”
却听列立诚身边有一人洋洋得意道：“列兄，功名是命中注定的，与才学高下关系不大，更何况你的才学也不过如此，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广信府文童赢得哑口无言，乖乖奉上一百两ä雪花银，我蔡寿荣虽说平日行事有些黄，却没做过这等丢宜春士子脸面的事，嘿嘿，哈哈。”
曾渔冷眼旁观，就见列立诚勃然大怒，指着蔡ກ寿荣大骂：“蔡寿荣，你这奸商之ใ子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我祖我父俱是仕宦，汝祖汝父是何等人，汝祖是沿街叫卖的小贩，汝父——”
这是《论语?雍也》里的一句，井毅出题后，向彭举ะ人鞠了一躬，便退后与祁แ、袁二生并列。
木鱼敲响第五声，曾渔朗声道：“推知仁之事与心，而各得其所专及者焉。”
彭孝廉有些不悦，只问列、刘二人意下如何？
曾渔道：“列兄为ฦ什么总要把正道当邪路，你我各自出题乃ี是最公平不过之法，你却扯到彭孝廉包庇上去，这从何说起，难怪列ต兄听到黄提学夸赞了我几句，就疑ທ心我行贿，列兄平日都是以这等心术揣测他人的吗？”
曾渔快步回房叮嘱了四喜几句，便与井毅出了客栈大门，沿秀江南岸漫步谈文，井毅先与曾渔论诗，并自诵诗篇请曾渔指教，曾渔胡乱夸赞几句，来而不往非礼，曾渔也朗吟了几首他初学古诗时的诗作，井毅暗记在心，口里赞道：“曾朋友之ใ诗具盛唐气象，两个ฐ字概括——大气。”心里暗笑道：“不是大气是稚气。”
“啊，七子诗社，在下岂能ม不知，曾朋友得到过七子诗社谢先生的指点啊，怪不得诗格如此不凡，佩服佩服。”
“交卷早又有什么蹊跷？”列姓儒生盯着曾渔，保持着他惯有的藐视。
刘行知冷笑道：“你不也交卷甚早？”
其他堂官和教官都附和称赞，堂下那个ฐ考生虽也认为ฦ这题破得不错，但文章还是自己的好，岂肯轻易服人，众官这般交口称赞曾渔的破题只怕其中有蹊跷，这个曾渔是黄提学的亲戚？
“盖王道莫大于用人，而以无方者用之。其立贤也，归于一中而已矣。且古者修身励行之主ว，其所以辅其成德者，则必自用贤始矣。盖能令既用者，不生希幸之ใ心；而其所未用者，亦知己之不壅于上闻，而踊跃于功名以变其俗。唯严以考绩之ใ典，而宽以试职之途，王者所以称得人也……”
曾渔故意恨恨地骂了几句，心里很想跟着这人看其住在何处，想想还是罢了，莫惹是非，夕阳已落下考棚后面的宜春台，他得赶紧出城，当即提了考篮大步往东门而行，边走边想：“蒋元瑞三十多岁、黄胖无须，我故意把蒋元瑞说成另一番模样试探那人，那人表情前后变化明显，只怕真有这等舞弊之事，黄提学素有清名，应当不至于让手下人做这等事，料想是黄提学聘请的那ว几个帮忙阅卷的师爷幕友有问题，师爷幕客瞒上欺下、居间谋利屡见不鲜。”
曾渔回到东门外青山码头边的小客栈用饭、歇息不提。
少女小姿ู朝帘后看了看，回头问曾渔：“曾书生答应来此做伴读了？”
少女小姿一脸喜色：“那真是好极了，曾书生的书法绘画连我娘都夸赞呢。”
陆员外怪曾渔说话不中听，咳咳咳地待要指责，严å世蕃含笑道：“曾书生也懂ฦ桥梁营建？”
严世蕃笑呵呵道：“你祖上的本事真不少，又是医术又是堪舆术，你祖上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
曾渔心道：“你以为人无千日好只是指身体病痛吗——”
曾渔听得目瞪口呆，这素袍胖子这番言语当真是石破天惊，比方แ才“强奸嫦娥”的狂言更让人震惊，这分明诽谤太祖朱元璋科举取士的用心嘛，绝对是杀头抄家的大罪，但曾渔心下也不得不承认，素袍胖子此论偏激而犀利ำ，有独到之处，八股文的确禁锢士人思想，这是有人模糊想过却不敢深想更不敢说出来的奇论！
十二岁的小姿这时才觉得让姨娘在曾渔面前这样裸着背很不妥，赶忙拉起姨娘的罗衫遮上去，一面冲曾渔一笑，说了声：“谢谢曾书生，是我莽撞了。”轻轻拉起窗帷。
曾渔提醒道：“陆小姐，让你姨娘多喝些藿香黄连汤，不要渴着，嫌黄连汤苦，凉茶也可多喝。”
曾渔善解人意，说道：“还是静卧休息为ฦ好，在下回避一下——四喜，我们到外边坐着。”
少女道：“娘你卧着呀，你卧着曾公子就不必出去了，他是因为你不肯躺下才说要回避呢，这有严婆婆她们挡着呢，曾公子也不往这边看——”
“对，半夜飞剑取鼠辈首级。”
……
……
谢榛对林管事和曾渔点着头道：“你们看，公道自在人心哪。”
说话的当然是曾渔，他方才冷眼旁观，老儒的善意他瞧在眼里，这缣巾青年三人的恶意更是一目了然，他求补考而来，本不想惹事，待在客栈两天果然平安无事，不料在这关王庙卖个画就惹出事端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不止是道路阻且长，更有这些地痞无赖骚扰害人啊！
曾渔道：“这几幅画ฑ是我所作——”
并不是所有的生员都能参加乡试，这之前提学宗师会对各府生员举行一次录科考试，考试成绩分六等，只有考在一、二等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考在五、六等还要受处罚，不过弘治以后，录科考试一般只分三等，考在第三等的生员不能参加乡试，别无处罚，简赜两次录科试都考在三等，觉得很没面子，而且那ว时家境也不甚宽裕ษ，干脆就不考了，与人合伙开了一间书铺，有生员功名做起书商来那ว是便利得多，不说其他，单是长途贩运不怕官差盘查就能ม省不少银钱，短短数年，简赜就有点积蓄了，去年自己独自开了间书铺，少了与人合伙的种种纠纷，每年进两ä次货，一次来浒湾、一次去杭州，也算是游山玩水，比整日苦读八股那是惬意万倍——
“曾小友此言甚合吾意。”
曾渔赶紧作揖道：“多谢师姑收留แ，不然昨夜大雨，在下主仆二人就狼狈了，因小介跌伤了腿，在下想去青田村雇辆车，所以小介还要在贵院多待一会，请师姑见谅。”
“哇呀呀——”
正待开步走，四喜却拉住他的袖子：“少爷，天黑路不好走，少爷不要去，万一绊倒跌伤或者遇到野狗豺狼什么的，会有危险。”
“少爷，我不渴，身体也没什么事，就靠坐在这里休息也很好，这里凉快呢。”
四喜自告奋勇道：“少爷，那边应该是一户人家，待我去问问，能不能让咱们借宿一夜，少爷你在这里等着。”
主ว仆二人撇下大路，岔到เ左边小路，走了小半里，这时才看清楚这是一座墓园，他们看到的灯光就是从守墓庐舍透出来的，四喜啐道：“啊，呸，晦气，少爷咱们赶紧离开吧，夜间撞到这地方来可不大妙。”
写完口诀，曾渔又画了八幅导引图，分别是：叩齿集神图、摇天柱图、舌搅漱咽图、摩肾堂图、单关辘轳图、左右辘轳图、左右按顶图、钩攀图——
向郑轼解释了八段锦导引法后，曾渔又道：“三痴兄，弟明日要给你相相阳宅，看兄明年乡试得意否？”
曾渔又问：“四海居的毛小二是你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