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轼取面巾拭汗，答道：“有时会忘了修练，倒头就睡了。”
“两位相公坐稳了。”
郑轼道：“你推荐没用，严世蕃只看中你。”说这话时，笑得颇诡秘，随即笑容一收，严å肃起来，说道：“你自己谨慎些就不妨事，哪里都去得。”
郑轼哈哈大笑。
曾渔手指轻叩桌面，半唱半念道：“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乌ไ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妙想师姑善解人意，曾渔微笑道：“我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啊，私下认为此处非久留之地，师姑还须ี早谋出路，回青田也好。”
尖锐的声音刺得树叶“瑟瑟”响，也许是刚好有一阵风来，总之嗓音极具穿透力，让曾渔很难相信这是出于恬静温柔的陆妙想之ใ口。
陆妙想身量也高，与这个名叫裴琳的美妇差不多高矮，只是清瘦得多，弱不胜衣的样子，但此时逼到裴琳跟前，缁袍拂拂，气势很足，高挑丰满的美妇裴琳倒是吓得连连后退，陆妙想突然伸手一推，裴琳后退不迭，冷不防脚后跟一绊，“啊啊”叫着就仰倒在水洼里，溅起好大的水花，然后就在曾渔和四喜主ว仆面前扑腾，尖叫着“救命救命——”
那管事这时没脾气了，没敢发火，说道：“是严侍郎约我家老爷来此的——”
管事道：“松江华亭徐府。”
“……”
黄提学出来了，一个幕僚大声诵读考生的答题八股文，黄提学听着，听完后点一下头，说声“可”，这复试就算通过，然后由á该考生所在县的知县和教官一道磨勘试卷，没有问题的话那么这名考生向堂上众官行个礼后就坐回座位，等待宗师赐宴和游泮祭孔了，这些通过复试和磨勘的考生坐在座位上那叫一个ฐ喜不自禁啊，好比猴子屁股坐不住，直想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黄提学猛地站起来，双手撑着书案，哑着嗓子问：“你说，老夫收受了你什么好处？”
黄提学气得浑身发抖，他儿子黄钊则ท赴国子监读书，凌凤曲的确送了五两银子贺仪，但他陏后就借凌凤曲回乡过年之机封了六两银子还他，至于说什么饮茶喝酒，大都是他宴请幕僚，凌凤曲何曾单独请过他；书画古董更是可笑，凌凤曲倒是送了一幅自已写吊幅给他，笔致俗气，哪里值得收藏，还有一个宣德炉，竟是赝品，他当时全凌凤曲颜面，并未点破，万万也没想到เ凌凤曲会借此说事，要把他也拖下水，此人之奸恶无耻，让人发指——
曾渔追了过去，却见报恩寺后就是城隍庙，幅巾男子径往城隍庙去，一路也未回头察看，显然没什么เ谍战素养、不具备反侦察能ม力，城隍庙后的有一家客栈，名东湖客栈，那幅巾男子就进了这家客栈，半晌没出来。
曾渔没再多耽搁，一路疾行回到文庙边的那家茶楼，井毅正在等着他，一脸焦急道：“九鲤你到哪里去了，列ต生领着几个儒生闹到考棚说是要向宗师申ã诉——”
易廪生出题道：“一匡天下。”此题出于《论语》，是孔子评价管仲的赞语。
一旁的彭举人听得连连点头道：“破得精确纯雅，更难得的是应答如响——易生，尽此一杯。”
井毅对画兴趣不大，他只细看曾渔的诗和书法，那ว首“天上何所见”诗就题于圆月上方，四行米元章体行书矫健多姿，仿佛桂树婆娑๗。
井毅暗赞曾渔机智，这样一幅清泠泠的水墨画，配合着轻谑的诗意和健媚的书法，相得益彰，比单单一首诗给人的感触尤深。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猜测抨击曾渔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台畔响起：“正辰时刚到，诸位怎么就这般急躁，背后议论人也就罢了，却还带着这般恶意，实在让在下齿寒。”
……
列ต立诚点头道：“行知的书法略胜我一筹，就算我赢不得他，行知一定能，我二人只要有一人赢他就行。”
列立诚倒是兴致勃勃：“这也正是我二人扬名之时，必须多方宣扬让人知晓。”
举ะ目望，状元洲树木茂盛，大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也有一些苦楝和桂树，在江洲最高处，有一排屋舍，隐隐似有人声，曾渔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嘿，打赤膊不要惊到เ别人。”
曾渔朝江面望望，说道：“此处离水面有十来丈高，再涨水也涨不到เ这里来。”
中年儒生每点到一人的姓名，便有考生上堂向黄提学行礼，又有两ä个廪保上前画押、盖保戳，考生将院试试卷结票呈上，由á本县教谕验明，然后去发卷处领试卷和草稿纸，再去搜检处——
那中年儒生声如洪钟็，曾渔稍微耽搁了片刻，待中年儒生叫第二声时才匆匆上堂拜见黄提学。
那人笑道：“公子是实诚人，这叫丑话说在先，公子想必也知道院试放榜ึ后还有大复和磨勘，若有人得了我们的大力帮助终于榜ึ上有名，却在宗师召见前不肯支付剩下的四十五两银子，我们自有办法让他过不了大复和磨勘这一关，最终垂头丧气空欢喜一场。”
扁平鼻子的家伙仿佛看透了曾渔的心思，摇唇鼓舌道：“我知公子还有疑虑，这样吧，先付三两ä银子，放榜后再付四十七两，这总行了吧，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多少寒窗苦读的文童考一辈子也是榜ึ上无名，就是因为不善于抓住时机啊，公子莫以为这种机会很多，我告诉你，一个府只有两到三个ฐ人能ม有这样的机会，袁州ะ府院试大约要取五十来名生员，我们虽有能耐，也不敢全部包揽，走捷径取两到三人这样也不致让人疑ທ心，我是看公子天廷饱满地阁方แ圆一副出人头地之相，这才给公子这个良机——退一万步讲，三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青楼花酒银，哪里节省不出来呢，就算是尝试一下难道不值，这可是终身大事。”
二十里路，曾渔用了一个时辰，到达西岗山麓寄畅园时，正看到小奚僮四喜在园门大树下张望，见到他来，喜笑颜开迎上前问：“少爷，这就赶路吗？”
四喜却道：“少爷，你的诗稿和画稿昨天傍晚陆小姐过来翻看拿去了，还没送回来。”
曾渔心道：“三痴兄说在分宜万万不能说严å氏父子的坏话，不然你会被打，这真不是玩笑话啊，人性实在复杂，严嵩是尽人皆知的大奸臣，但对家乡民众真是很关照，找一个分宜人问起来，定说严嵩是大大的忠臣，这个严世蕃也绝非那种只凭父荫的官二代，识见敏锐，是个厉害角色。”
因为马车颠簸，严世蕃安排陆妙想改乘๖小轿，少女小姿陪着，两个ฐ轿夫大脚板走得很有劲。
陆员外未引荐，曾渔自然也不会去搭讪，只向那白胖子点点头，便进了陆妙想的房间，两个胖子跟在身后，楼板在轻颤。
听到เ曾渔轻咳了一声，少女小姿从纻布蚊帐里回过头来，纯美的面容满是哀戚，说道：“曾书生，我娘醒过来了，却一句话也不说——”，一眼看到曾渔身后的那个ฐ白胖男子，立即压低声音却无比愤怒地道：“你出去你出去！”
马车停顿ู了一下，又缓缓驶动，比先前驶得更慢了。
严婆婆不耐烦道：“不要叫师姑，这里没有师姑，就称呼十三——就称呼陆娘子吧。”
那垂髫少女最后从车厢里跳下来，向曾渔一点头，便扶着那ว女尼的头，迭声唤：“娘，娘，你醒醒呀。”
两个ฐ仆妇忙得团团转，就连那严婆婆也听曾渔指挥了，一个仆妇叫道：“车上水都不凉，晒得发烫了。”
曾渔取过一顶遮阳笠，吩咐四喜守着行李，便跟着王良出门，这里距离华阳码头有五、六里路，两ä个人往东急赶，越走越快，最后都是在跑，在盛夏烈日下奔跑，远远的看到华阳码头上一片的方巾襕衫，那是新า进学的生员在恭送提学宗师。
谢榛ี独目一睁，脸现喜色，招手道：“上船来。”一面吩咐船上官差让曾渔上船。
当面说人姓名是无礼之举，这小二是说漏了嘴，曾渔道：“不怪你，继续说。”
谢榛点着头道：“地头蛇果然难缠啊，待老夫。”
这老儒将手中ณ鸠头杖往地下一杵，“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夫就说怎么会这般无缘当面错过，没想到时隔半月就能ม在此地重逢，妙极，妙极——小书僮，你家少爷在哪里，带老夫去见他。”
四喜见曾渔发火，也是心下惕然，赶紧ู把那头巾拾起，掸去灰尘，双手递给曾渔道：“少爷——”
草堂那边悄无声息，也不知那个陆员外走了没有，曾渔没法再待在这里了，背上书笈，四喜抢着要背那包袱，曾渔喝道：“你好好走路就行，大伞拿着当手杖用。”将四喜手里的包袱拿过来搭在肩头，书笈连同包袱四十多斤哪，做牛做马先赶到青田村再说。
四喜大喜，曾渔也不想待在这墙根下过夜，栀子花虽然香，蚊虫却也不少，这样的况味很难消受，忙道：“多谢师姑，我二人天一亮就走。”
曾渔搀着四喜跟上，四喜转头看着卧牛石边的书笈和包袱道：“少爷，还有行李。”
那个恶声恶气的严婆婆冷笑道：“老身说得没错吧，这等人根本就不必理睬，放狗，他们自然跑了。”
木门“嘎吱”轻响，想必是有人从门缝朝外窥探，随即听得那少女道：“那请稍等，我取灯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