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抓起军靴，用小钢锉将靴底的防滑锯齿打磨得更加锋利。蹬上鞋，她将鞋带穿过最上面一对铜袢，死死绑了个双结。之ใ后，她穿上厚厚的飞行服上衣，将内防火层的拉链拉到领口，接着一枚一枚扣上外绝缘层的搭扣。接着，她从抽屉里取出柔软密实的飞行手套，先套左手，再套右手，接着十指交叉相握，让手套与手指紧紧贴合。活动了活动手指，觉得满意了，她接着把手套和袖口的搭扣一颗颗仔细扣得严实。穿戴整齐之后，伊斯特拉开衣柜，对着柜门内侧的全身穿衣镜打量了打量自己。
然后，她就看到เ那个害得她把大好青春躯体裹在麻袋里十几年的那ว个混蛋，正双手插兜，斜斜靠着她宿舍对面的墙壁等她。虽然也穿着厚厚的飞行服，但他偏偏就能显出宽肩细腰长直腿，让她一看就有扑上去犯罪的冲动。老天真是不公平的混蛋。
“该死，混蛋。”宁馨大力拍了一下她那只纽约灰栗兔的屁股，低声咒骂。
宁馨正自拍着飞机骂娘，却听脚下传来一个ฐ清冽带笑的伦敦口音，
他抬手看了看表，居然已经到เ了吃晚饭的时间。他无故翘掉自己的飞行班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๐经四个小时。
中午去咖啡厅打饭的时候恰巧遇见伊斯特，两人自然一起坐下吃饭。伊斯特虽然在做恢复训练，也不过是比平时多打了一碟鲜ຒ虾沙拉，还有一杯蛋白质草莓奶昔。相比起克莱门特满满两ä盘子牛排、汉堡、土豆泥、通心粉烤奶酪、黄油面包、炸鸡腿，简直是一个十足的蹩脚๐笑话。
刚听到消息时，司徒永茂已经大大了一顿脾ຆ气。见两人走进中ณ控室，司徒永茂从控制单元大步走出，双手撑着指挥台，身体前倾，鹰一般的眼睛灼灼看向一脸死硬表情的两ä人。
“属下知道。”两ä人面无表情，答得干脆。
11月24号感恩节刚过，伊斯特正在宿舍一边消化食堂用剩ທ火鸡做的冷三明治，一边窝在床上看那本永远看不完的《最美好的年华》，却见门缝里塞进来花花绿绿一张纸。拾起来一看，居然是兔宝宝们为ฦ11月31้号万圣节化妆舞会所放的传单。伊斯ั特一边看传单一边皱眉，心道上个月在杏坛号不是刚刚闹完万圣节么เ，果然看到เ传单底部一行小字写着：今年农历闰十月，所以万圣节过双份。土洋结合，果然是世界大同了。伊斯特大摇其头。
孔真和谢元亨扮成了女王和弄臣，虽无甚新า意，却胜在符合两人身份。几人凑在一起，自然是诟病伊斯ั特六年来每年都无趣地扮女巫，毫无娱乐精神。
司徒文晋两人到时，见孔真正眉飞色舞，似在讲一个笑话，
伊斯特摇头，向几人举举啤酒瓶，“少年们如此早开智慧，人类必然子子孙孙无穷匮。这是时代之福啊时代之福。”
“小子，按照这个坐标给我执行空间跳跃。”
只听见那人低声爆出一句喝骂，下一刻洛曼诺就感到เ什么东西重重砸在自己้脑แ袋上，凉凉硬硬的似乎是枪托。开始他只觉得一阵懵，过了几秒，才感觉到半边脑แ壳碎裂ฐ般的疼痛，以及血流过脸颊耳际那滑腻温热的触感。
那大汉说着便一把抓起那青年的黑，拿出一个黑布口袋便套在他头上，随即抽紧ู袋口的绳子。将青年踢倒在地，大汉用膝盖抵住他被黑布罩住的头，操起利刃便向他脖颈处割了下去。伊斯特大声哭喊着“阿晋！阿晋！”，手脚๐却被什么牢牢抓住，不能ม挪动分毫，只能眼看着他颈部动脉的鲜血喷溅而出，她的视野里，自此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惨红。
伊斯ั特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虽已醒来，仍陷在梦中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坐在沙床上大声喘息，泪水仍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
“我们本来就是很渣的……”
“我也想明白了——你想告诉我的是，每一对爱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相处之ใ道，人们不应该按照既ຂ定俗成的道德标准，来对他们的相处方式横加评判；而在处理自身的情感问题时，应该把彼此之ใ间感情的稳定和长远放在第一位，而不应该生活在外人批判的眼光之中，对吗？”
“嗛，玛洛斯ั号有没有图书馆还是回事哩。”杰西卡撇着嘴笑。
那位大胡子机械师见伊斯特出口相询，似乎颇็为紧张，胡子下面的嘴唇颤颤巍ณ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元亨叹了口气，摇头道，“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这种事情上阿真一向有洁癖。这次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见到老友为自己神色郁郁๗，谢元亨颇为不豫，换了个ฐ话题，“倒是你和伊斯ั特怎么样了？”
这时身后伊斯ั特的房门被猛地拉开，冲出来一名黑塔一般的壮汉，将司徒文晋撞了个ฐ趔趄，正是当日险些害得伊斯特死在空战中ณ的菜鸟克莱门特。他比司徒文晋还要高半个头，此时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一般，见到司徒文晋之后礼也不敬，只是嘟็囔了一句“司徒长官”，接着抽抽搭搭地咚咚跑走了。
“……阿晋？是你么เ？请进。”
两人转过身来，只见伊斯特的兔宝宝们——西点飞行毕业班——早ຉ已๐列成两列ต横队，军姿站得笔直，年轻的脸上，却都是吃了酸柠檬般的痛苦表情。
“报告教官，虽然这一关的确是大手笔，但这也太假了吧，”一个ฐ金小美人指指尚在冒烟的锯鲨残骸，又指指伊斯ั特，
安妮自力更生，调出伊斯特和司徒文晋的个人档案，现两人一个在远洋科考舰和重金属运输舰上蹉跎时光，另一个在顶ะ级海军战舰上平步青云，除了西点四年同学之ใ外再无交集，又看到司徒文晋这些日子照常飞任务，照ั常和自己约会，并没有因为ฦ杏坛号的消息而有什么เ异样。揽镜自照，看到เ自己้碧绿如湖水般的眼睛，蜜桃般粉嫩的肌肤，玫瑰色柔软的嘴唇，安妮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隐隐放下心来。
11月2日。距离内战爆四个月。
谢元亨抬起眉毛。“就算她是为了杏坛号补给而来，玛洛斯ั需要的补给有几千吨，而杏坛号需要的补给只是一份便当么เ？而且你说她是空手而来？”
把十几年前掀翻了合众国政坛的那件大丑闻同博拉霍的家史联系起来，谢元亨瞪大了眼睛，
抄近路居然抄到了红灯区。
司徒文晋一身戎装，宽肩细腰，身材高挑，五官深刻，自然是姑娘们目光的焦点，而他身后两ä名年轻英俊的二等兵，也引来不少姑娘的媚眼。两名年轻军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各自满脸烧，身子僵直，双眼更是不敢斜ฒ视；安妮也慌了，一双眼睛和一双手脚๐不知要放在哪里。而偷眼看司徒文晋，却见他在整条街几乎不穿衣服的姑娘那ว灼热眼神和挑逗姿势下，竟是走得潇洒自若。他甚至不时左右四顾ุ，偶尔点头微笑回应姑娘们直勾勾的目光，却不带任何的意味，宛若仍是在飞行甲â板例行检视备战一般。
她抬起头，说得漫不经心，“我要极牵引降落技术。”
司徒文晋在一旁早变了脸色。
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儿，司徒文晋居然挤进了左ุ近那家油腻腻的“天兴居”，挤出来的时候，左右手各多了一个ฐ大塑料口袋，而一身戎装早ຉ已被挤得乱七八糟。拎着口袋在人群中走起来更加费力，但司徒文晋觉得，如果多花点心思用在走路上，自己就不用继续想事情了——那些事情让他在驾驶舱里想得头痛，在休息室里想得头痛，在卡玛卡尔想得头痛。
还是头痛。伊斯ั特说，司徒文晋头痛一般都是因为ฦ在想一些杞人忧天的事情。可是司徒文晋觉得，如果伊斯特在此时此地，不会比他的头少痛到哪里去。
两架飞机出现在眼前，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不同于众人想象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两ä架薄如利刃的飞机，各自倾斜了四十五度，几乎紧贴着彼此，轻轻巧巧就挤进了窄窄的进舱口。而直到เ进舱之ใ后，震耳欲聋的引擎噪声，和巨大尾流所带来的狂风，才猛然将人们吞噬在那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之中。
进舱之后，两架战机略略分开，各自调整角度，齐头并进，同时平稳落地。起落架在跑道上溅起长串长串的火花，整个甲板都被带动着隆隆地震颤起来。
伊斯特缓缓拉起制动。在她身侧，司徒文晋的虎鲨也在缓缓减。隔着玻璃舱门，她能看到斜ฒ前方虎鲨的鲨鳍，银白闪亮。飞机彻底停住，她拉下手刹，伸手解开头盔的系带，拍拍机舱侧壁，轻轻呼了口气。
十二年前，当她在甲板上就被告知失去毕业资格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竟是荒唐好笑。可就在几人僵持之中，她却听见身后跑道上一串巨大的撞击声和爆炸声，回头看去，却是司徒文晋驾着他的虎鲨，以和她几乎相同的方式，自毁般地降落在跑道正中ณ，机身瞬间着火。——在那场实战考核中ณ，已闻到阴谋味道的司徒文晋，有样学样地复制了伊斯ั特的一切所谓的失误和罪状。他们当然不能开除将军公子，自然也就没办法开除伊斯特。
那一刻，看到在司徒文晋飞机上蔓延的火苗，她惊惶无措地同消防员一起跑向他的飞机，却见他已๐从机舱里勉强爬出，飞行服焦黑破损，却万幸没有受伤。他摘下头盔，一双墨色的眼睛固执地望着她，身后战机所燃起的烈火，正在将虎鲨整个ฐ吞噬。
既不能护你周全，那我宁愿同你一起被毁灭。
读懂他目光中的意涵，伊斯特顿时被吞没于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之ใ中ณ。
那种恐惧给她带来的绝望无助，她至今也无法摆脱。
伊斯特摘下头盔，伸手推开舱盖。
司徒文晋早已站在她飞机一侧，抬头笑着伸出手来。
伊斯ั特就着他的手跳下飞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年轻飞行员们，喊着她的名字，集体鼓掌欢呼起来。
人群中，宁馨瞧着她，伸手指了指她背后的战机，竖起了大拇指。
伊斯特回头望去，却见自己那架原本素白无饰的战机上，此时却显出了簇新า的锯鲨涂装。一条瘦巴巴的蓝ณ灰色鲨鱼头顶ะ长锯，目光阴鸷寒凉，正是伊斯ั特的个人标志。伊斯ั特摸摸锯鲨的嘴巴，却摸到点金属的渣滓——原来那一层素白，是涂装上临ภ时喷的钛ใ粉。经过一次飞行，钛粉落下，变露出了锯鲨本来的面貌。
认出锯鲨喷绘的手笔，伊斯ั特朝司徒文晋眨眨眼。
司徒文晋却伸手从胸前衣兜取出一枚精致细巧ู的银翼徽章，低头郑重别上她的手臂，接着肃然立正，向她行了个军礼，
“伊斯特少校，您已重新า获得歼击机试飞员资格。您的加入，是玛洛斯号飞行编队的无上荣幸。”
伊斯特立正回礼，接着出言纠正，
“‘您的加入，是玛洛斯ั号飞行编队的无上荣幸，长官’。”
“长官”二字，她咬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玛洛斯号飞行官长职位是竞争上岗的么，上尉？”
伊斯特的军衔高司徒文晋一阶，而司徒文晋的飞行官长职衔又能ม顶一级军阶，因此两人此时其实勉强算是平级。天下间最狗血味的事情，莫过于旧情人之间的倾轧。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们，此时纷纷哄笑起来。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ใ时，远处一名手持来自七层甲â板军部ຖ文件的士官长，面无表情地分开人群，挤了进来。
拿过士官长递来的薄薄文件夹向司徒文晋晃了晃，伊斯特撇撇嘴，沮丧ç道，
“啧啧，司徒小衙内，我们来赌一赌，是给你升衔，还是给我降衔……”说着伸手拈开文件夹，低头还没看两眼就一把合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周围人看伊斯特神色不豫，看来司徒永茂果然是打定主ว意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官长职衔，便纷纷说起俏皮话来。可司徒文晋却看出伊斯特目光散乱，知道定是有大事生，心下不由得惶然。
“梅，梅。”他走上一步，伸出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唤。
伊斯特抬起头去望他，却用了好久才将目光对上焦点。她抿抿苍白的嘴唇，带点震恐无助地看着他。
司徒文晋接过文件夹打开。
是一份死亡报告。
一小时前，歼击机飞行员克莱门特中士的尸体在唐人街被现。
克莱门特死了。
他没死于尼日利亚百年不遇的干旱饥馑，也没死于外太空血腥无情的空战战场，却死在了唐人街一条背阴的小巷子里。被现的时候，他的仰面躺在一片污泥浊水之中，喉管被人割开，身侧的墙上，是两ä个斗大的血写大字：
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