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只道不够用,当下又撕了几条给他。他摇摇头:“再细些。”
兰芽不解其意,真金也不解释,试着站起身来,向兰芽适才找寻蘑菇的林子走去。片刻间寻了个树荫最浓处,停下遥遥说道:“我略养养神,若有动静,你赶紧叫我。”
兰芽与九歌心中狂跳,一声不敢出。有人上来替她们解开绳索。兰芽只背对着李立,生恐给他认出。
他揉了揉眼睛,惊喜笑道:“啊,是六夫人!我与你当真有缘,哪里都能碰上。”
三人从桑树林旁绕过。已走了几丈远,隐隐又听见那书生哀求:“这可是千里马,打不得啊”,中间夹杂着白马颤抖哀鸣。
兰芽遥遥看着那名穿藕荷衫子的大嫂走出来跟九歌交涉。两人比比划划说了半日,九歌又复走回,没好气道:“人家说瞧我主子的面子,五两也罢了。但那ว马人家必要杀了出气。”
兰芽心想:七夫人已成了念慈的奴婢,却不知是谁射杀了她这只爱鹰,是周察么?
九歌强充好汉,只咬牙忍着。但想到晚间蚊虫聚集,两人都是一阵阵心悸。
这里兰芽将信贴在面颊上,任热泪滚滚而下,口中喃喃念道:“郑郎,郑郎,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若死了,怎会连梦也不托一个ฐ!”
念慈一把挽住:“你这是做什么เ?快起来,别给人家看见。”
兰芽今日几乎不认得九歌了,顺着她的话问道:“侯嬴又怎样?”
“我受老爷、夫人恩典,誓要做候嬴,不做门客!老爷夫人都是有骨气、有气节的大英雄,我也不能像良儿那样堕了志气!何况我知道,他们……他们定然已๐经……若不是跟姑娘到了这里,我早就没命了。活到现在,我已赚了的!”
兰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竟没听见他说什么。
他说得温和,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兰芽却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小翠慌了手脚,兰芽只是痛哭,太里花坐在地上忽然尖叫起来也无人来管。
见七夫人不为所动,她又向余下三夫人道:“这里人人有份!你们老爷有的是夫人,将来还要一个个娶ດ进来,你们还道自己是宝贝么?连人也敢杀!这位林姑娘老爷临走时已说了封为ฦ七夫人,在老爷心中比你们都强些,你们好大的胆子——小翠,你若想活命,就去请大夫来!救了未来的七夫人,老爷一高兴,说不定也赏你个夫人做做……”
念慈正要追问,忽听窗外有人吆喝走动,探头看时,是几个丫头拿了镰刀,正砍那几树芭蕉。
外头人回道:“七夫人说这东西干瘪枯黄不好看,不如砍了喂马。”
兰芽用力拉了一下念慈的袖子,两ä人一同跪下,齐声说道:“求求夫人,放我们家去罢。”
女子轻轻摆手:“到เ了这里,怎么还尽想着回去呢?只要你们伺候得老爷满意,与家人尽有见面的日子。漫说咱们府里,便是皇宫,也没有拘人家一辈子的道理啊!”
原来南面习俗,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娘家除嫁妆外,照例要送几个ฐ陪嫁的丫头、婆子。小姐出了阁,就是人家的媳妇,夫家下人口中的“少奶奶”。但陪嫁却仍用旧时称呼,哪怕小姐做了母亲、祖母,陪嫁丫头仍是称她“姑娘”,称小姐的丈夫“姑爷”。
显而易见此刻一线生机,只在这位刚刚“圆房”的少奶奶身上!跟了她去,或许还有转机。前头又有了九歌是例,所以这些人才拼老命要扮陪嫁。
头一回开了三朵,是“小定”时;第二回开了四朵,是“换庚帖”时;第三回看了六朵,正是“过聘礼ึ”时!”注1
季瑛忙反驳:“哪里是胡乱ກ关联?听我说完嘛,头一次开花,只是雪白好看;第二遭儿便透出绿意;第三遭儿更为明显……”
伯颜,百雁!
季瑛凝眉道:“可也有做得准的!听说此人出征前,在马上作了一诗,我念给你听:剑指青山山欲裂,马饮长江江欲竭。精兵百万下江南,干戈不染生灵血。”
兰芽想不明白,却也并不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真金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兰芽不假思索道:“我家中其余的人,你能……”
真金不待她说完便摇道:“这个休提,那ว是万万办不到的。受人恩惠,涌ไ泉相报那是该当,倒海相报却无人肯为。我是燕王,不是菩萨。”
兰芽不死心,又道:“我婆婆偌大年纪,只放她一个,行不行呢?”
真金道:“案宗上已写明,那老婆子是主谋。不行不行!”
兰芽见此事无望,低头想了一想,说道:“那我要钱!”
真金一愣:“钱?”
兰芽点头称是:“钱!”
真金大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要多少钱哪?”
兰芽道:“我寻着相公,便劝他不再与你们为ฦ敌,从此隐姓埋名,隐居乡下。但我二人生小富贵,花钱花得惯了,如今家破人亡,又无一技之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然要钱。愈多愈好。”
真金见她面色平静,条理分明,理由充分,将要钱的道理一项项说来,骇然答道:“好!我好好算一算,我有多少私财,算清楚了,分你……”
他举起一只手,想了想却又放下,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分你五中之一,行不行?”
兰芽问道:“你的私财很多吗?”真金摇头道:“不多,不过也不少了。足够你们大手大脚花几辈子。”
兰芽说:“好!”
忽然,躺在水边的孩子大声咳嗽起来。烟雾愈来愈浓,大人还可支撑,孩子却先受不住了。真金从襁褓上扯下布来,用溪水浸湿,轻轻盖在孩子口鼻上。孩子不住蹬腿,嘶声哭号。
兰芽也觉烟气呛人,弯腰捧了几口水喝了,刚要站起身子,忽然眼前一花,似乎身边多了什么东西。
她揉一揉眼睛,不由惊呼出声:原来竟是一大一小两头梅花鹿!
母鹿浑身黑灰,气喘吁吁,不住用舌头舔舐旁边的幼鹿。幼鹿瞪着两只惊惶的大眼睛,哀哀鸣叫。
这对母子不知已在大火包围中奔逃了多久,眼下绝处逢生,撞进无火的所在,顿时便力气全失,都瘫倒在地。
鹿平素最是胆小怕人,但此时两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它们却全不在意。
母鹿倒在溪水之畔,歇息了片时,便歪头向溪中饮水。幼鹿爬到母鹿肚腹处,叼住□,慢慢喝起奶来。原来幼鹿还未断奶。
兰芽正瞧得入神,真金执着一根不知何时用树枝编成的绳索走过来,轻而易举ะ套在了母鹿脖子上。
兰芽忙摇手道:“别……它好容易逃脱性命,别吃它罢!”
真金失笑:“谁说我要吃它?天上送下来的大|乳娘,怎能随便吃了?”
兰芽这才醒悟,大喜过望。回头看看孩子,暗想有了这只鹿,孩子绝不至饿死,但是否葬身火海,就未可知了。
此时四面天空俱已烧红。空地虽大,但火烧松枝,毕剥之声仍清晰可闻。
没过多久,又有几只松鼠、十来只野兔连滚带爬地逃到เ这里。真金道:“这些兔子可不能饶了,这场火一烧,山上活物都成了焦炭,咱们不烧死,过两日走不出去也要饿死。”
他走过去想把兔子一只一只捉起来,但兔子三蹦两跳,虽不敢离开空地,却也不肯容真金走近。真金试了几回,只得作罢。
到了午夜时分,周遭可燃之物俱已燃尽,躲在空地中已不觉烈焰炙人。但烟气愈来愈浓,山中亮如白昼却又目不视物,便最浓稠的大雾也难以比拟。
孩子初时咳嗽不止,此时却声息渐微,真金无法可施,只能不断浸湿了布料é替他过滤烟气。
兰芽也早ຉ哑了嗓子,昏昏沉沉躺在水边。真金灵机一动,想起怀里还有一根苇管,索性将她拖到溪水中仰面躺倒,又把苇管插在她口中,将多余的折断,只余极短一截露出水面。
水面烟气稀薄,兰芽身子入水,便是精神一畅,再呼吸几口满含水汽却摒弃了烟气的空气,登时灵台清明,好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