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浅浅摇头,ไ不出一语。
只在顷刻之间，他胸前的衣襟便给眼泪湿透。真金在心底叹息一声，双臂收得更紧。兰芽埋在他怀里，颤声说道：“王爷……你带我走罢！”
冬雪见状哭着去了,特以鲁却不就走,见真金站在窗下，面上神情分明是怅然不是悲痛,心中更是笃定，悄悄走过去问道：“王爷，那药……”
特以鲁松了一口气，不由埋怨道：“王爷为何连我也要瞒过？”
真金此刻的心情复杂已极，见兰芽在外偷听，晕倒在地，却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特以鲁见他茫然无话，上前将兰芽扶起来，半拖半抱，放到屋中床上。
特以鲁知她心意，从怀里取出一柄折扇道：“自尽的数人已经掩埋，这是士卒在尸旁找到的，上头有字有画，又有落款，是与不是，姑娘一看便知。”说着将折扇塞到เ兰芽手中。
他这边夫妇打闹，那边少妇带来的十来个仆妇丫ฑ头早已一拥而上，向着站在角落里的珠帘秀扑去：扯头的扯头、拽衣服的拽衣服——有一个身材壮实的丫头有备而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前一下后一下只挥得尘土飞扬，眼看扫帚便要挥到珠帘秀脸上，那公子大怒，撇下妻子夺路冲过来，一把抢过扫帚，从开着的窗户“嗖”地一下便扔了出去。底下立时传上来数声叫骂。
那公子夫妻争吵时，兰芽便已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挨打的卢处道。心下暗忖：他二人两ä情相悦，果然纠缠数年。这位夫人自是卢处道的正室夫人了，想是气得狠了，竟不顾脸面闹到了这大庭广众之ใ下。
一阵叮叮咚咚的急弦过后，歌声又起，此番却从震愤转做了哀痛：
这便唱到了临安，唱到了朝廷。
兰芽此时委实说不出“不治”两个字，但想起那ว连心入骨的锐痛，嘴唇颤，眉头拧紧，也实在说不出个ฐ“治”来。
老者给他催得急了，暗想：“这小伙子不知厉害，硬要在美貌姑娘面前充好汉——嘿，扎便扎，他挨针的不怕，我扎针的倒怕？况且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姑娘看着娇怯怯的，但能忍得前头几针，也算难得，就兴许看了这个‘榜样’，眼一闭，最后一针ฤ也就忍了过去。不然，这差ๆ事我还不知要耗到几时！”
真金听得一愣，心说这丫头素日养鸟么。才要过去安慰几句，忽听她语气一转，叹气一般轻声唤道：“哥哥！”
第一次是周察烧山，他从溪水中将她抱起来，曾隐约听她这般呼唤。事后他还问过她有没有兄长。
她还是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心性本来活泼开朗，自那日给捉进襄阳府衙，还从来不曾有心思瞧一眼热闹。如今虽说行动仍是不得自由á，但真金毕竟不比周察，无须日夜悬心，寝食难安，所以面上虽冷，内力却多少算是恢复了几分往日性情。眼下见了这般好玩的事，也觉心头痒痒。迟疑了一刻，终是不愿错过，弯腰探身，踩着梯子一步一步下到了地窖里头。
真金与兰芽同时探头，定睛观瞧：只见碧旺旺绿莹莹，鲜润润嫩滑滑，简直就是一缸翡翠化在了里头！便是真金尝遍四海佳酿，也从未见识过这般好酒！
看守辩解道：“钥匙就放在外头桌上，只送饭时才能用到。若不是你们……你们……谁能想到เ……”
真金把双拳攥得噼啪直响，清秀的面孔上青筋不住跳，一咬牙，掉头就走，大步向后园而来。
真金一路将兰芽拖进自己这两日居住的房间，将她向地上用力一甩，回手“砰”地关上了房门。
她将重音落在“一”字上，真金冷冷问道：“那ว我该拿几匹马来吓唬你呢？”
想到这里，向那人摆摆手，转身出了院门。
真金向来出门不喜带人，但又一想，这人有一桩好处，直肚直肠，是个肯说实话的，带他同去也好，有什么事随时可以问他。遂笑笑道：“好，你带我去马市瞧瞧！”
这是金人王实甫新填的“别情”，辞藻华丽，韵味绵长，因此才写出便不胫ã而走。此时大江南北的歌妓无不以能ม唱王曲为荣。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怎地不？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ษ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衣带宽三寸！
真金苦笑道：“伤口忽然疼得紧！”他这两日不时用“马粪包”敷治伤处，原已一天好似一天，不知为何此刻忽然又疼了起来。
兰芽点点头，等了片刻，见他仍蹲着不动，不免担忧问道：“你……还能走么เ？”
先时求生，唯恐这雨不能泼瓢倾盆；此刻求暖，转眼间又盼起火来。真金冒雨在四周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岩壁背后找到一个山洞，回来接了兰芽并孩子。
虽竭力遮掩，但孩子的襁褓仍旧给雨淋得湿透，先时在雨地里不察，到เ了洞内，二人立时惊觉孩子身上火烫。但此时此地，毫无办法可想。真金只能脱下外衫烤得干了，将孩子厚厚地裹了汗。
她喝了几口，将水囊放下。真金过去踩灭火堆，兰芽忙道：“为何踩灭了？留着驱赶野兽，岂不是好？”
真金道：“野兽有何可惧？人才可怕！若不是那块大石恰挡住山下，连这兔子嘛，也只好生吃，况且……”他忽然停住，凝神细听。兰芽大惊，低声急道：“追兵？”
“你说你叫甄金！”
兰芽道：“你当真是燕王？”
这一眼瞧去，见九歌虽眉清目秀，但脸上却隐隐长着数颗小红点。似乎是生了疹子，又像是给蚊虫之ใ类叮咬留แ下的伤痕。他皱眉不解，沉吟着轻轻摇了摇头。
书生忙在背后道：“今日受了兄台大恩，我甄金感激不尽。兄台既不肯见识姓名住址，我给兄台施个大礼，聊表寸心！”
再度醒来时，兰芽觉自己躺在床上。眼睛仍肿着，但凉凉地，似乎敷了药。兰芽叫了一声：“九歌”！但觉喉咙肿痛，声音沙哑无比。
兰芽问道：“是冬雪么？我在哪里？生了什么事？”
九歌道：“林姑娘真是菩萨般的心肠——只是，不是有了那‘抱小姐’么？”
得悉季瑛尚在人间，兰芽这一夜哭了又哭，喜了又喜，直到天亮也未合眼。早起九歌才要拿凉毛巾替她敷一敷肿起的眼角，周察却来了！
兰芽点点头，又郑重嘱咐她：“那红花须清晨带着露水摘取下来，才能染出色来，你明日早早叫醒我，千万不可自己冒失行事，可记住了？”
但见她将红花放入一只大碗，一手攥了数根筷子，像捣蒜一般一下一下向碗中“碓捣”。捣了数十下，红花俱化做了浆汁。
兰芽慢慢退向床里，浑身出汗，又浑身冷。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知道吗，这女人，现下是我的十一夫人，要论体贴婉顺，谁也比不上——我的小母狼，我看你能ม撑到几时！你撑的时日越长，我就越喜欢。这样罢，你能撑一天，我就送你一颗珍珠，好不好？”
郎中也不及向四位夫人行礼ึ，立刻蹲下去查看念慈伤势。兰芽紧紧盯着他脸色，生怕他说出一句“不行了”之ใ类的话。
兰芽大喜过望，过去拉起念慈的手贴在脸颊上，低声道：“姐姐，权且再忍耐一时，别再……”她泪水涌出，再说不下去。
芭蕉砍尽，院内一片空旷。那ว几名男子又提了许多鸟笼进来，一只只都排在空地上，足有四五十只。
最后，又进来一名老者，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手里亦提着个鸟笼。老者站立之处在窗下不远，贺林看得清楚——那ว鸟笼非同一般，乃是象牙制成，通体玉润。笼中ณ鸟似乎是只还未长成的小黄莺，羽毛青碧，正探头向一只米黄釉“聚沫攒珠”的食水罐中饮水。
说罢笑了一笑，转身向前院去了。
贺林只觉眼前一亮——这四个丫头年龄相仿，衣着亦是一般：都是上身松花色衣衫，下头雪白罗裙，裙底微露出桃红色绣花鞋来。长相并不十分出色，但神态谦恭从容，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与小翠身上那股轻狂气迥然有别ี。
出了大门，李立自上马先行。押着兰芽的几名元兵甚是巴结，竟招手叫了一乘小轿，将兰芽塞进去，当街喝道，返回路衙。
蓦地里北边天上一颗流星遥遥陨落，她抬头向天：冬季的银河远不似夏季明亮，唯见“福寿禄”三星高照ั，却瞧不见牛郎，亦望不见织女。
兰芽早忘了掩面，只咬着嘴唇观看。季瑛看了她一眼，似赞叹般点了点头，几笔又在卷左画出一位临风举ะ袖的仕女。
兰芽看得小声惊呼，季瑛将笔搁下，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副‘香草美人’，可配得上你？”话甫出口，他忽然一怔，随即大笑：“哈哈，果然是香草美人！”
从那以后，季瑛才显得有些颓丧。曾酒后自嘲说此生只合住温柔乡，梅花帐。
两人说了片刻闲话，夜已๐深了。
兰芽说要自家在衣上绣花样，次日果然动起手来：拿大幅的宣纸试画了好几遍，然后才小心翼翼照ั样画在衣料上。
她的画ฑ很怪，远看像山像水，走近看却既不是山，又不是水。又不是花鸟草虫，又不是人物亭台，左一笔右一笔，天书一般。
真金看了几回，纳闷不已๐，只好虚心求教，问她究竟画的是什么。兰芽便抿着嘴笑，说：“画完你就知道了！”
“回回炮”的图纸既ຂ已追回，便再没什么东西能稍挽狂澜。南面几个ฐ城池虽还在苦苦支撑，但赵宋三百年基业，至此人人看得出已在奔溃边缘。
真金在临安耽了这些日子，原是忽必烈在信中命他就近跟伯颜学些兵事，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屈指算来他离宫已๐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此时战事又已远离临安，因此连日来真金便惦记着回京。
这一天他正与兰芽在花园中赏菊，商量回京路上要置备哪些用得着的物事，忽门上有人来报：
“门外有一女子要见王爷。”
真金奇道：“是什么样的女子？”
门人道：“她说，她是宣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