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憨蹲在一块石头上，烟锅给他吸得一闪一闪地放着红光，两个鼻孔烟囱似地，哧哧哧，喷着白烟，两眼却盯着莜麦擦枪，默默地，一语不。透过烟雾，不难看出他在思考着什么。
“你摸着那娘们没？”狗屎沉迷在蚰子的故事里，傻愣愣地问。
一块红色的云将太阳托起，搁到牢山顶上。天空中没有一丝儿风。一匹抹满胭脂红得娇艳的壮马沿着山径向南边深山里碎步小跑着，马背上驮着的两ä只麻袋轻轻地敲打着马腹，牵马的是个穿黄色军服的汉子，看肩章是个少尉，估摸着是个排长大的官儿。二十四五的年纪，眼睛很大很亮很有神儿，下颏刚拱出几根细短的胡须，军帽给掖到了腰里，一头短渗和着污泥、血垢，抒着一种悲凉，军服的上两个钮扣敞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脯，腰里束着皮带，别着两支吃饱了子弹的大肚盒子枪，大小机头都阴森森地翘着，格外惹眼。
刚刚平息的战斗ç对马来说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可那个ฐ汉子没法忘记。他姓霍，霍大龙。他一脸疲惫，靠顽强的意志和刚健的体质他才没有倒下去。
关圣祠是纪念三国时蜀将关羽的祠堂，世代沿袭下来，关羽被奉为大智大勇大忠大义แ的象征，先封为关公，后又被追赠为关帝，并被奉做与孔夫子齐名，称作“文武二圣人”，可谓位尊名盛。在古今风流人物中，关夫子可算是登峰造极，独占鳌头。别的不说，单是他的祠堂、庙宇，在中ณ国凡是有人聚居的地方，或大或小都会奉一尊关夫子供着。就连东南亚各国也爱供奉关夫子以示推崇。当然更多的是求得关夫子的庇佑。
最不尊重关羽的大概ฐ就只有上村了，他认为ฦ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是无与伦比的，关羽又算得了什么。攻下光山县城后，县衙、文庙、岳王庙、涑水书院等都是设立司令部ຖ的好地方แ，可上村偏不，他毫不犹豫地将司令部搬到关公祠。那ว天，在骑兵中ณ队的簇拥下，他领着全副武装的官佐，气宇轩昂地踏进关公祠。
站在大殿上，上村同关公对视良久，他“唰”地拨出东洋指挥刀，“哇——”怪叫一声，将关羽的头颅砍落在地，嘀溜溜地直打转。
上村得意地大笑起来，如秃鹫夜鸣。
占领了光山城，上村就作好了永久驻防的打算。在光山县城四周加固了城墙，修筑了炮楼和碉堡，将县城周围十余里圈为封锁区，等距离设立了几十个碉堡，并且修筑了四通八达的公路，这些公路将碉堡联结起来，封锁区就像一张严å密的网，将县城罩着。他将具有现代化装备的装甲â车中ณ队、摩托车中ณ队、骑兵中队合编为快部队，不分昼夜在封锁区内巡逻。
上村是坚强的具有武士道精神的军国主义者，他出身士族，早年留学法国学习军事，归国后即投身军队效命，是侵华战争的活跃人物。作为联队长，他已๐享有别的联队长望尘莫及的礼遇，在他的行囊中有一部他视作莫大的荣耀的著作，这部著作是由á日军总参谋长、6军上将铃木庄六于昭和3年（192๐8年）3月撰写的《统帅纲领》和6军大学副校长、6๔军少将今井靖于昭和7๕年7月写的《统帅参考》两ä部分合编而成，该书是叙述日军作战中运用战略战术的著作。在日军中，能读到该书的可以说是少而又少，尤其是《统帅纲领》那部分，若非是方面军司令官和独立军司令官以及方面军建制内的军司令官外，是不允许看这部ຖ书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军官被军国主义者视作可堪造就的军事栋材才能得到一部ຖ作为赏赐。上村作为一个联队长能得到《日军〈统帅纲领〉与〈统帅参考〉》，足见其平日里飞扬跋扈、为所欲为ฦ也就不是没有原因的。
利令智昏的上村不仅对军国主义极为忠诚，而且对日本的文化极为推崇。他认为大和民族是最优等的民族，大和民族的文化是最灿烂的文化，其它民族都是劣等民族，其它民族的文化都是落后、劣等的文化。以他的观点，将其它民族的文化全部扼杀，然后再灌输日本文化，这才是全世界最荣幸的事情。同时，他还顽固地认为对待落后愚昧的民族，只有用他的战刀开路才能令其开化。
模范地执行“大东亚共荣圈”和“亚洲新秩序”被上村视为天职。一到เ光山县，他就在军事控制之ใ外，大肆掠夺、焚毁光山县的文物、史书，破坏古建筑，企图将人民心中的文明洗涤干净，再灌输大和民族的文化，唯有这样才能算是忠实地报效天皇陛下。
今天，他在用大殿改成的办公室里心急火燎地等待他的几个中国部属。他不能容忍打不开局面的现象存在，也绝不允许有丝毫的抵抗。可是，新า四军、大刀会、自卫团一个跟一个地朝外冒，搅得他坐卧不安，上司旅团司令官连珠炮似地一个接一个地下指令，命他火剿灭一切抵抗力量，尤其是共产党的队伍，绝不容情。昨天就通知今天八点开会，可是现在都九点了，还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儿。
上村火透了。本来，他也知道中国的旧官僚都有个办事拖沓的习性儿，干啥都像老牛拉破车一般，可他仍有些怒不可遏。
“报告，警备团团长赵久秋到。”
终于来了一员干将，上村把欣喜藏到脸皮底下，透过窗棂儿向院里望去，虽然窗棂将赵久秋切成了十几个小块块，但依然可以感到เ风采照人，隐隐透出儒将的风度来。随在赵久ื秋后面的三个全副武装ณ的军官被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的联队侍卫长小山次郎拦住，赵久秋马鞭敲打着靴筒子走进大殿。
“报告太君，警备团赵久ื秋奉令赶到。”
“好，好，久秋君，请坐，请坐。”
上村脸上的不快已给春雨荡涤干净。赵久秋有些受宠若惊地坐在上村给让的位子上，可屁股还没有碰上椅子，又欠身站起：
“太君，你也坐哇？”
上村大马金刀地坐到办公桌的后面，笑眯眯地望着赵久秋，嘴巴嚅了嚅，正要说什么เ，被又一声吆喝给剪断ษ了：
“报告，保安团团长谷龙标到。”
踩着话音，保安团团长谷龙标腆着肚皮晃着脑袋走进来，两只手负在背后，用大檐帽敲打着屁股，一脸子大大咧咧。冲上村笑笑：
“太君，谷某一步来迟，还望太君海涵，海涵。”
“龙标君，请坐。”
“谢太君。”谷龙标谦躬地坐下，这时似乎ๆ才现赵久ื秋，忙把话裹在笑声里送过去：
“赵团长，你早哇？”
赵久ื秋冷峻的目光盯了谷龙标好一阵子，说道：
“谷团长，你也不晚啦。”
“赵团长急太君所急，真楷模也。”
“哪能ม比得上谷团长，皇军一到，你就捷足先登了。”
“嘻嘻，过奖，过奖。”
赵久秋懒得同他纠缠，他一向就看不起谷龙标这个靠拉杆子起家的团长，哪里比得上他这个正规军的上校团长，而且，还是黄埔五期的学生，沙盘作业、图上作业、兵棋作业，这些谷龙标懂吗？只怕连见也未必见过。一个团几百号人，只怕还没有几个能把队列动作做标准的，只会喊“一个活口也不留，上哇。”啥玩艺儿。
谷龙标知道自己的队伍跳到称盘上也称不出几斤几两来，他的队伍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还行，要叫打硬仗准抓瞎。在他这八百来人中，有四百来人是跟着他一杆旗打出来的，副团长黄古儒有二百来人，另一百来人是溃军中的游兵散勇，地痞流氓的综合体。谷龙标过厌了大称分金大碗喝酒刀头舔血却又不得不餐风饮雨攀崖卧洞的生活，日本人将印有团长头衔的委任状一摊到他面前，他便迫不及待地美滋滋地走马上任了。
上村的目光在赵久秋和谷龙标之间跳舞，嘴上没有说什么，可心中却没有平静，他知道中ณ国的官僚勾心斗角可是非比寻常。对此，上村可谓洞察秋毫，他的原则ท是以荣华富贵为诱饵，把赵久ื秋和谷龙标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一种力量，借以牢牢地把他们抓住，成为ฦ他的奴仆。
就在这时，又一声报告，城防团团长阮古炳一步跨进来，先毕躬毕敬地向上村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但却虔诚至极的军礼ึ，随后又加二奉承地鞠了一躬：
“太君，卑职该死，昨晚审讯两ä个ฐ共产党分子至凌晨三点，今天起晚了，所以——”他将话打住，眼仁儿打了几个滚瞟瞟上村，看是否将话说下去。上村静静地什么也不说，他便笑着说：“——来迟了。”
“拖延的不好，你的请坐。”
上村不想在一点小事上抓个不放，何况这“软骨病”（阮古炳）还是他的三个中国部ຖ属中最让他放心的一个ฐ。
阮古炳向赵谷二人谦躬地一抱拳，招呼道：“赵兄、谷兄，久ื候了，兄弟这里赔罪，这里赔罪。”说着，作了一个罗圈揖，像端着机关枪似地扫了个扇面。
赵久秋最讨厌阮古炳这种要德无德要才无才却又见利忘义的狗屎苔式的人物，他没有搭理阮古炳，目光在上村脸上轻轻摇曳：
“太君，今天召我们来不知有何指示？”
“久秋君、龙标君、古炳君，自皇军占领光山以来，进行了多次‘大扫荡’，国民党已远遁在外，此地只有新四军李先念部一个挺进队和一些地方游杂武装在同皇军对抗，大大不利大东亚圣战。昨天，濑谷司令官来电，要求我们联队在中国诸同仁的支持下，务必剿灭新四军，整饬后方，保证前线皇军作战。对此，诸位有何高见？”
“太君，”阮古炳抢先言，他明白在上村的三个中国部属中，自己是最软最脆ะ弱的一个ฐ，不取得上村的垂青，不在官场尽力粉墨自己，是很难在赵久秋、谷龙标之间闹出个三足鼎立的。
“新四军主要集结在南边几个乡镇，我们可以采取铁壁合围的战术，先对这几个ฐ乡镇进行封锁，然后向中间地带推进，绝不放过一个会喘气的，何愁新四军不灭呢？”
急于表现自己的人出的计谋难免要毒些。
谷龙标冷冷一笑，问道：
“不知阮兄想过没有，新า四军柳放、赵中民绝非束手待毙之辈，网张的这么大，只怕一条鱼也网不住。”
其实谷龙标并没有十足反驳的理由á，他的原则是凡是阮古炳的建议都应该唱反调，不然会棋逊一着处处受制ๆ于人的。
“不知谷兄舍此有何良策？”阮古炳最看不起谷龙标斗大的字识不到เ一石，却处处想压他一头，说话也自觉不自觉地说得文雅些、晦涩些，总要让谷龙标费些气力才好。
谷龙标自小钻山为匪，少读诗书，说话把握不住尺寸，可也久经江湖历练，加之投靠皇军以来，混迹官场，也算是见过世面，倒也不是省油的灯。阮古炳的弦外之音他可是听了个饱，压住心头火气，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哈哈，阮兄，我谷某目不识丁，哪来的良策？倒是阮兄熟ງ读兵书，加之令先祖与智多星乃至交，我想，阮兄一定成竹在胸了。”
阮古炳不知何故，对水浒英雄吴用极为ฦ推崇，为了显示与其沾亲带故，常自称是三国时阮籍和水浒英雄阮小二的后裔，往日里无人考证，更无人加以批驳，似乎ๆ他确实是阮籍和阮小二的后裔。今谷龙标话语里明显对此流露出不屑，可谓伤透了阮古炳的心，可他又无从反驳，憋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再一次在这个大老粗面前吃了败仗。
上村一脸子的沉默，心里却在剖析着两人斗嘴。良久ื，他看赵久秋一语不，似在沉思什么，就问道：
“久ื秋君，你的有何高见，请讲。”
赵久秋站起来，目光从谷龙标和阮古炳脸上徐徐扫过，走到上村面前“啪”一个立正，用一种既宏亮又底气十足的声音道：
“报告太君，卑职认为ฦ良策就在谷团长和阮团长刚才表的高见中ณ。”
“哦。”上村陡然来了兴致，“请讲，请讲。”
“太君，阮团长的计谋不能不郑重考虑，而谷团长所虑也不可小视。卑职之ใ意是综合二位团长的计谋而实施，这不是权宜之计，而是目前最切实可行的方法。卑职认为ฦ：不宜全面撒网，而应以三个团队的兵力分三面包围，每一个团队以两个营为前导，一个营在后面为机动，这样构成三个倒‘品’字阵势。犹如三个铁ກ锤，直砸新四军老巢！如此，何愁太君的防地不靖，新า四军不灭？”
“高，高。”上村快意地大笑起来，“再以我的快部队在后面总机动，哪里接上火，就增援哪里，只要一咬住新四军，就坚决消灭之ใ。值日官。”
“到。”一个ฐ佩带值勤袖章的鬼子军官走进来，向上村行了一个硬梆梆的军礼ึ。
“立即备宴，我要陪久秋君大干三杯。”看他脸上神色，浑没有看到谷龙标阮古炳。
谷龙标阮古炳心中不知碰翻了哪一个ฐ瓶儿，一股子说不清的滋味在乱ກ窜，他们只得在一旁陪笑着，笑容在脸上，笑声却卡在喉咙里。
一辆汽车就像要将联队司令部大门撞倒似地鼓着肚子冲过来。大概还是胆气不足，离大门还有三四丈远，“嘎”一声厉叫，停了下来。从车厢上跳下一个人来，正是一身硝烟的冯平。他打开驾驶室右边的车门，从驾驶室里扶出已๐软若煮熟ງ的面条似地的冯敬儒。冯敬儒脸色苍白如布，两条腿软乎乎ๆ地都站不稳了，身子靠在冯平的身上，靠冯平扶着才能站得住。在冯敬儒的身后，又跳下一个人来，正是随他们到南向店的那个日本人。后面车厢山羊下蛋似地跳下十几个各色打扮的人，一个个有气无力面如死灰，他们跟在冯平的后面活生生一群落水的狗漏网的鱼。
门厅后面转出一个日军军官，他叫小山次郎，是上村的侍卫长，也是上村最心爱的勇将，被上村称作“第一勇士”，他腰里的那把东洋刀又厚又长，重量更是在别ี人的东洋刀一倍以上，这把东洋刀给他赢来了“所向披靡”的荣誉。他的眼睛渐渐长到头顶ะ上，连几个大队长他似乎都看不见了，在上村不便出现的地方，他可以代表上村行使职权。
冯平看到脸似寒铁的小山次郎，顾不得同卫兵打招呼，急急问小山：
“小山太君，上村大太君在吗？”
小山把本就不太大的眼睛眯得更小，凝视着冯平，把那份轻篾一点点贴到冯平的脸上，好半天才问：
“你的，找联队长有事？”
“有紧急下情禀报，望太君通融。这还有山本太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