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决定离开这里，当他把一本书放回到书架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那撩人的身影立刻就吸引了他，应该是个年轻的少妇，但更重要的是，那ว个女人把脸转了过来。
就是她。
那是三十年前死去的祖父的手。
十岁的张小盼终于明白了，今天是属于死者的日子。他已经隐约懂得死亡的意思了，他想死亡就是如泡沫一样，蒸在空气中。
池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几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她真想放声大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那个胚胎，依然牢牢地占据着她的子宫。他（她）没有被“做掉”，他（她）完好无损地幸存了下来，而且，还在继续育生长。
现在，池翠全部都回想起来了。她来到了这所医院，为ฦ了要拿掉腹中ณ的胎儿。然而，当她在排队等候检查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一下子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就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了。
她确实有些害怕了，肖泉讲这个故事的声音非常奇特，宛如他就是那个ฐ远行的丈夫。池翠仿佛能从他的话语里看到一片薄雾，在雾中隐藏着一个古老的山村，村口坐着一个美丽的妇人，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เ一个僧人，一支笛子……她摇摇头说：“不，我想听下去。后来生了什么？”
池翠立刻喘出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她丈夫回来了？”
池翠有些忧虑地看着肖泉，她是第一次如此关切一个男人，她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块绣着笛子的手帕说：“我把手帕洗干净了，还给你。”
“纪念？”池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看着手帕上的那支笛子，这算什么？萍水相逢的纪念？
现在，池翠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好像忽然在空气中消เ失了，或者，那个陌生的男ç人根本就不存在，纯粹只是池翠想象中的一个ฐ幻影而已๐。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尽头的一本《博尔赫斯小说集》上，她看过这本书里的一部ຖ叫《圆形废墟》的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关于制造幻影的故事。
幻影？池翠怔怔地看着这个被她想象为幻影的男人出现。
不知道跑了多久，池翠终于逃出了夹竹桃林。一道白光直刺她的眼睛，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让眼睛重新适应：眼前是一条寂静的小巷๕。
女孩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她的小脑袋，但她还是继续向前走去。天上飘来了几片乌ไ云，阴暗遮挡住了她白得几乎ๆ透明的脸庞。穿过悠长的巷道，周围见不到一个ฐ人影。起风了，她忽然想起了父亲的告诫——鬼孩子，就在墙里面。
鸡蛋煎好了，她端着盘子走进了小弥的房间。几秒钟以后，她的目光呆住了，鸡蛋从她的手里掉到了地上，出一阵轻脆ะ的响声。
——小弥不见了。
“肖弥赛。”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充满了魔幻般的味道，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这声音不必通过耳朵，就直接进入到了他的大脑深处。
她在呼唤他——
“肖弥赛……肖弥赛……”
肖弥赛是一个ฐ六岁小男ç孩的名字，妈妈总是叫他小弥，他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被那奇怪的声音唤醒了。
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总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病，有时候视线过于模糊，有时候视线却过于清晰。不论是在黑暗还是在光亮中ณ，他总能现一些别ี人现不了的东西，也许那些东西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就像现在他所看到的。
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现在是清晨时分，小弥独自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搬进来已经一个星期了，除了妈妈和自己้，他还从来没有在这栋楼ä里看到过一个人影。但此刻๑，他（她）出现了。
楼ä道里一片寂静，除了那奇特的脚步声。小弥紧紧跟在后面，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所见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景象，并且在逐渐地模糊。只有前面的白色人影越来越清晰，在昏暗的楼道里，小弥跟着那个ฐ影子跑了起来。他快步跑上扶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楼里出奇特的回音。
终于，小弥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影子，穿着一袭白色的衣服，裙裾在楼梯上飘起，不知道是从哪里射进来的幽光，如水一般笼罩着她周身。
小弥跟着她向楼上走去，不知道走了多少道楼梯，一层层楼面永无止尽，仿佛走上了巴比伦通天塔。小女孩眼看就在眼前了，小弥向前伸出手，却怎么เ也摸不到她，那究竟是一个ฐ幻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突然，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小弥睁大了眼睛。
此刻，池翠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间只有七个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小弥的床占了一半的空间。床上零乱地摊着被子，小弥却无影无踪。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池翠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现小弥。
池翠穿好衣服冲到了门外。清晨的楼道里空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一种难以抗拒的孤独感包围了她。正当她心乱如麻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她立刻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那声音既像是脚步声，又像是小孩的哭声。自从搬进来以后，她就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仰头向楼ä梯看去，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上面直落到她的眼睛里。
她循着那声音，快步向楼ä上跑去。她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脚步声还是从楼上出的。每踏上一层楼面，池翠都会在黑暗的走廊里呼喊着小弥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可怕的回声，那些声音从空旷的楼道里传来，让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的地铁站台。她离楼顶越来越近了，只感到เ自己的脑子里掠过了许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浮ด现起了分娩小弥的那一刻。那些幻影不断地折磨着她，已经六年了，它们始终都伴随着她，毁灭着她。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是小弥的声音。池翠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她不敢想象小弥遇到了什么，只是继续向上跑去，直到顶层六楼。六楼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她什么都看不清，除了天台的大门。
她看到天台的大门开着一道缝，一线刺眼的天光从门缝里射进来，几乎让池翠的眼睛睁不开。也许是在阴暗的环境里时间太长了，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这光线融化了。她小心地走上一道楼梯，推开了天台的门。
池翠来到了天台上，天空清澈得就像她的眼睛，十几栋高层建筑环绕在周围。她把眼睛眯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露天的光亮——她看见了小弥。
“小弥！”
她激动地叫了一声，儿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侧对着她站在天台中央。她跑到了儿子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在儿子的耳边说：“小弥，生了什么事？你为ฦ什么乱跑？”
小弥的目光呆呆地直对前方แ，那张小脸的表情特别ี凝重，这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小弥缓缓地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而光滑，指尖对准了正前方。
池翠沿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现在天台的边缘，正躺着一个男人。
她奇怪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然后又看了看小弥，觉小弥的眼睛里露出了恐惧。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说：“小弥不要害怕，妈妈过去看看。”
池翠小心翼翼地向天台边缘走去，她忽然闻到เ了一股让人恶心的臭味。她停下来仔细地闻了闻，好像是某种腐烂的味道。在夏天的垃圾箱边上，经常可以闻到这种气味，有时候是一只死猫的尸体，通常还伴随着一大群苍蝇和蛆。
她捂起了鼻子，走到了那个男人跟前。终于，她看到┝恕—蛆。
池翠几乎要呕吐出来了，她看到เ有一大群蝇蛆，正在那个男ç人的身上爬着。男人——不，应该说是男ç尸仰天躺着，那ว张脸就像恶鬼一样，已经完全扭曲了。男尸的七窍中ณ隐约有暗暗的血迹，正在腐烂的眼睛大睁着，几只蝇蛆从破碎的瞳孔里爬进爬出。
她捂紧了自己的嘴巴，转身跑回了儿子身边。她抱紧了儿子，用手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池翠抱着儿子蹲在天台的中央，她控制ๆ不住自己的胃了，低下头把昨天的晚饭全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