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张口结舌，鹦鹉学舌了两句，又觉得学得不像，怪不好意思，赶紧赔笑道：“sister,sister,sister……”
夸自己的妹子当然跟夸他一样，小满浑身无处不舒爽，眉开眼笑，湘湘换了衣服出来，洋人迎上去笑道：“你哥哥。接你，好！”
菜式备下，她从厢房把湘湘的织锦缎旗袍拿出来，就着刺眼的阳光一针一线收了一点腰，不禁又开始为ฦ那始终平平的肚子愁。转念一想，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两ä人聚少离多，见面地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哪里来的孩子。
世道不太平。城里像军管又没见几个兵，物资匮乏，物价贵得吓人，长沙城里乱糟糟的，当街偷抢的比比皆是。她谨慎了一世，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漏洞，贴着大门的缝隙看了一阵。没现可疑动静，这才开闩，看到เ对面遥遥走来一人，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人已经扬手高声叫道：“没看错，是我！”
“你到底在忙什么，非要到เ除夕才回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胡长宁搀着胡刘氏下楼，飞快地迎上来，虽然嗔怪的话不少，那ว笑容可做不得半点假，在阳光下熠ຈ熠光。
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刘明翰满腹话语堵在喉头，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胡长宁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招呼：“小满，把桌子搬出来，我要跟你大哥下棋，泡点好茶出来。还有点心！”
有娭毑搭了梯子，胡长宁终于能下来，苦着脸道：“亲家公，您也看到了。不是胡某人不答应，老母守寡多年将儿孙养大。如何能丢下她孤伶伶一人！”
顾清明何尝不知道这个ฐ结局，老父一门心思弄走胡家，目标还是他这个儿子。现在有娭毑扛着，万事都有了由头，假作沮丧ç道：“娭毑，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岳父考虑，大学中学都迁走了，岳父岂不是找不到事做，真是浪费人才！”
让众人出乎意料，湘君并不是说说而已。把薛君山和他父亲送走，她果然拿了账簿，接手管家，还整天缠着娭毑学做菜，那种劲头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撤走了紧ู迫盯人地秀秀和小满。
胡十娭毑一贯小气，看到分量十足的芝麻豆子，心里像虫子爬，又听说要买水，更是浑身不舒服。又不好拦阻，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随口哼哼两声，装模作样拖把大扫帚当拐杖，出来慢腾腾巡街，跟看热闹的老邻居敷衍两ä句。
顾ุ清明让小穆把水端进去，慢慢走到梧桐树下，努力平复心头的怒火——这个当口，他也不想生气，可更不想看着这个家毁掉。他不禁生出几分豪迈之ใ气，以前是薛君山照顾ุ一家人，现在薛君山没了。他应该挑起这个担子，不为湘湘，就为了这家人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客厅里，小满正在收拾，这些天太忙。头来不及剪，前额的丝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显得脸格外小，格外稚嫩，还带着些小痞子的味道。顾清明无奈地想。他确实还小，又被一家人这么宠着，想成熟都难，自己十九岁时也不过是个热血青年，镇日里做些不切实际地美梦，想办实业，想自己造飞机，甚至还想做总理……要不是后来日本鬼子打进来，他哪里会有今日。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秀秀哭都哭不出来，她本不是一个有主意地人，遇到这种事更是神思恍惚，只觉每个ฐ人的脸都在脑海里绕，既舍不得看到姐夫的破碎的尸身，更舍不得让这个家毁了。
秀秀最怕见的就是她，娭毑疼伢子，对孙子孙女婿好得让她妒忌，要知道薛君山没了那还了得，来不及对她神奇的觅食本事表示ิ赞叹。秀秀挤出一丝笑脸，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哪里敢小瞧，上次不就是他们帮了大忙！”想起过去的奇谈怪论，顾清明颇有些尴尬，赵子立也不多说，笑道：“我还一直没问呢，做长沙女婿的感觉如何？”
赵子立也抓了一把雪狠狠抹脸，仰头哈哈大笑。
厢房里灯火通明，胡十娭毑拿出一包银针，将他翻过身，颤巍巍地找出三棱针，在大椎穴上点刺。过后再拔罐放血，再在少商等处刺出血。胡刘氏则不停地为湘湘按摩肩背胸口等处，不多会，湘湘抽噎声停了，头往姆妈怀里一歪，立刻昏睡过去。
秀秀一一记下，胡十娭毑淡淡道：“以后这些事情就是你地，小满平时没有小病小痛，只是烧起来就是三四天，你看紧点，不要让他烧坏了脑壳。”
抱着胡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态，小满带着几分骄傲，削尖了脑袋要加入，用肉丸子贿赂了红十字会的某位负责人，成了一名光荣的担架队员。有他八面玲珑地功夫，没几天就和这些医生护士和伤兵打成一片，当然，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人人都知道他和湘湘是双胞胎，对两ä人另眼相待。
小满觉得四川话里“湘湘”的音好听，竟然也跟着一起叫，把“湘湘”两ä字叫得悠扬婉转，他一叫大家也起哄，湘湘到底面皮薄，又不好在工作时脾气，好不容易逮到เ机会将他按到雪地里狠揍一顿，当然，那时观战地伤兵无数，从此大家才消停许多。
小满尾巴立刻往上翘，胸膛又挺了几分，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大爹爹以前就打过仗地，前年你们还没打仗他就开始准备转移了，鬼子要是打下来也是个ฐ空壳子，气死他们！”
赵子立说起长沙话来语调实在奇特，大家面面相觑，哄堂大笑，饭桌上的气氛立刻热络起来，胡长宁把酒拿出来，口口声声说要痛饮一番，方先觉苦笑道：“日军已经在新墙河北岸下游集结完毕，这酒还是等打完再喝吧。”
湘湘仍然维持着双臂张开地姿势，低垂着头，下巴更显得尖了几分。小满拉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爸爸，你赶快想个办法吧，大姐不太对劲啊！”
秀秀在外头喊胡长宁去厨房，胡长宁只得去瞧瞧，临走还乐่呵呵道：“你们别打架！”湘湘和小满面面相觑，同时出不屑的哧声，除了箱子，湘湘还提回一个蓝布包袱，小满老实不客气地打开，拿出一大块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猪肉，馋得直流口水，湘湘斜了一眼，淡淡道：“这是沅陵晒兰，湘水要我带回来地，这是他送我的报酬，我们在沅陵讲好的。”
其实，这等同于一个病弱地汉子，挨了几年几十年打之ใ后，打人者之间起了内讧，而且打得最重的那家伙又惹到别人，这汉子突然有了力气，跳出来大叫一声：“我要打你！”
“我要打你！”
小满嚷了几声都没见其他人，没奈何，只得跟去做苦力，胡十娭毑还不满意，一路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要你跟做什么！”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湘君的房间开了一点缝，湘君探头看了一眼，拿着盆出来打热水。湘君刚走到拐弯处，薛君山已经打开门，被外面的冷气一激，浑身一个激灵，湘君气急败坏道：“外面冷死人，快进去！”
薛君山拄着拐杖跨出来，正对上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不觉呼吸一窒，朝她遥遥伸出双臂，湘君不进反退，对他慢慢摇头，满脸痛楚，薛君山只觉心中有什么沉沉坠落，用哄孩子般地温柔语气道：“湘君，是我啊，我回来了！”
薛君山一口甜腥吞入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เ也说不出来，死死地将她箍在怀中ณ，一步一停将她拉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见小满木然看着这边，向他递个凶狠的眼色过去，小满看得目瞪口呆，心头疼痛难抑，哭都哭不出来，一下下用脑袋撞柱子。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渐渐地，各种各样地声音加入朗诵，《正气歌》成了一条热血激荡奔涌的河流，带着不可阻挡之ใ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几个细细伢子都惊呆了，不再哭闹奔跑，在这洪流的冲洗下不约而同地悄然跟随，虽然念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些铿锵有力的“壮烈”、“慷慨”、“凛烈”等词语也能道出几分气势，因为带着几分纯真，更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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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湘君也起床了，默默站在她背后，不时看看她紧蹙的眉头，嘴角渐渐勾出弧度。笑容很浅，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惆怅，湘湘猛一回头，不觉有些失神，回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如儿时一般轻轻蹭来蹭去。
“大姐，跟我们聊天吧！”湘湘挤出笑容，起身用最轻柔的声音唤她。
不由分说，他把湘君按在藤椅上，下意识看向湘湘，见她还在傻，狠狠瞪她一眼，就势蹲在湘君身边，仰着脸柔声道：“大姐，别ี担心，姐夫这次一定能打胜仗！”
薛君山看着焦不离孟地一对活宝，心头火起，干脆一次训完，双手抱胸，冷笑道：“胡小满，你别急着动手动脚，我一个ฐ大老粗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会不懂吧！我问你，你把孩子领ๆ回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家里的情况，你娭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爸爸姆妈有忙不完的事情，你大姐糊涂ิ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秀秀身上，秀秀才几岁，能伺候过来么？你们算什么เ贵公子千金小姐，从小逍遥到大，连顿ู饭都没做过，不帮忙就算了，还动不动折腾家里人，你们的书从屁眼里读进去地，还是脑子里全灌了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