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声清脆的二踢脚在镇西勾家大院的上空炸响的时候，保和堂大院里的人们还在睡梦中，这时天还没有亮。通常过年，第声二踢脚肯定是从保和堂放响，玉斗人都习惯了，保和堂家大业大，第声二踢脚๐没人跟保和堂争，但是今年勾家抢先了，在勾家的二踢脚响过阵之后，保和堂的二踢脚๐才在灰蒙蒙的天空炸响。
保和堂放炮仗的事般都是由帮吃闲饭的人干，比如瓜干儿之ใ类的人。说是吃闲饭，其实也不尽然，有时候也做些打杂跑腿的事，秋天庄稼熟了的时候到เ地里看看庄稼，平时跟着账房的许老爷子要个ฐ账什么เ的，或是有了急事跑腿送信等等，般情况下无正经事可做。保和堂养了十几个这样吃闲饭的，都说是跟保和堂沾亲带故，其实八杆子打不着。保和堂不发工钱给他们，平时有喜事或过年过节有赏钱。这些人平时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到เ保和堂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但不能在外为非做歹，要是犯了，就按保和堂的家规处置，重者还要送官，这样来倒是给地方แ排除了些隐患。
绢子说的都不对，他的名字当然不叫光杆儿，也不是放牛的，放牛的是老五林。官杆儿放的是驴骡子和马，这比牛要难放，所以有个成年人跟着，而官杆儿只是个ฐ小放牲口的，跟梢儿。
我的姑奶奶，真的给我送小点心来了！官杆儿兴奋得险些大叫起来。
麻脸妇人并不松手，嘴里说，你的小雀儿还没有花生仁大，就想嫖女人？哪来的小王八蛋？快说！
麻脸妇人嘿嘿两ä声冷笑，说，红门有规矩，不搭理小鸡芭的毛孩子，要看就回家看你妈的去，长得个样儿，赶快滚！要不我就吃了你那ว颗花生仁。
高鹞子跟牛旺说，你带两ä个好手去保护大老爷和大太太二太太，这边有我。
高鹞子吩咐下面的人，让长工房的人烧两ä锅开水，预备好，要是龟孙子们敢撞门就浇他们。下面的人应声去了。
是不是要请两桌酒才好？大太太问。
大太太说，要不跟二太太商量下再说。
现在这切都打在个蓝底碎花面的包袱里了，二太太要用它赎丈夫二老爷的命。
但是今天二太太简单地想了下大老爷最后次陪她睡觉的情景，然后猜测大老爷如何在外奔波夜宿，如何昼夜兼程地往回赶，如何在听到เ二太太不幸辞世的消息后痛哭号啕，当然这些都是想象。
勾八对大老爷的提议味赞成，并不发表个ฐ人意见，心思显而易见不在这上面，于是大老爷便准备告辞了。
大老爷从不在别人面前发表对这位同胞兄弟的看法，这点与嘴没遮掩的二老爷恰好相反。
二太太掌管了保和堂的家务，下人们有许多事要请示二太太，都要由她拿个主ว意，二太太就每日活得精神了。
二太太每天夜里基本上睡得很香，在睡之前她有时候想想牛旺，那ว件汗衫子直没有机会给他。这天夜里，二太太被个女人压抑的哭声惊醒了，这声音无疑是来自秀儿的东厢房，时隐时现，想是极怕让二太太听见。二太太觉到蹊跷，就披衣下炕，进了东厢房。
大太太这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女人在这种时刻๑往往容易表现出手足无措的特点来。正惶间，声男人的咳嗽让大太太倏然之间放心不少，接着大老爷蒋万斋挑开门帘进来了，他的头发在后脑แ勺上参差不齐地蓬散着，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以前贯儒雅做派的大老爷。大老爷般不会到二太太睡觉的屋子里来，他是从账房许老爷子那儿回菊花坞这边来的时候听使唤丫头说的，才知道二太太病了，于是就到เ银杏谷二太太这边来了。
大太太说，我哪知道呢，后晌就没见着他。
大老爷说，我真没有想到还有今天！
这话的确有七分是发自内心，说真话，对大伯子娶兄弟媳妇这件事，蒋万斋当然是下了定决心的。
二太太说，你还没有想到เ哇？怕是我进保和堂的时候你就有了这个ฐ念头，要不你就不会那么大胆了。二太太的声音很小，极柔和，也许是怕人听见，她说大伯子娶兄弟媳妇，保和堂有好名声了！
二太太的话对大老爷有些刺激。妇人之见！大老爷说，纯粹是妇人之ใ见！你是没听见人家如何夸奖的，这其实也是种眷顾ุ之举ะ嘛ใ。二太太的手纤细滑软，浑身散发出股香味，令大老爷心旷神怡。
二太太说，人家在你这儿喝喜酒，难道还说保和堂的不是吗？我可是担心以后不好出门。
二太太这话的确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脸上随之生出些忧郁。她知道走到今天这步是命中注定了的，现在有了双活泼泼的儿女，作为ฦ女人，她也许应该感激大老爷才对。
贤妹不必多虑，大老爷安慰二太太，只要保和堂和睦团结，何必理会些俗人之见。
二太太说，话可不是这么说，常言说得好，人言可畏，你念书人咋的比我这妇人还不懂？自古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可不是瞎说的。
大老爷突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自信，他说，有些规矩自古以来都是制约俗人百姓的，对财主ว绅士却也未必，你尽管放宽心，四邻๑街坊，亲朋好友，哪个会说我蒋万斋的不是？古有西厢不也成了美谈？至于称谓，那都是虚的，就当是从未相识过也就是了，你我之事其实正合美意，贤妹不必杞人忧天。
二太太还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把身子依在大老爷身上，想着日后也许真会温暖幸福些。大老爷用胳膊揽了二太太的腰，彼此两情相悦，正要亲热，猛不防咣的声，门被撞开，绫子端了铜盆洗脚水进来，大老爷和二太太同时被吓了跳，才想起来刚才忘记了插门闩。
绫子的上嘴唇上还贴着块黑色的膏药，正如官杆儿所想，看起来像撮小胡子。大老爷正要发作，但忽然把话憋住了，他蓦地明白了绫子的心思。
二太太并不明白其中ณ细节，给绫子闹得尴尬，便板了脸大声呵斥她，你折腾死呢吗？十六七岁的大丫头，要是平常人家都嫁人生孩子了，也不懂事，咋连个ฐ门也不叫？直不楞登地就闯进来了！二太太从未用这种口气训斥ม过人。
绫子很委屈，说，我给大老爷和太太端洗脚水。绫子非常明显地把二太太那个二字去掉了。
二太太就把口气缓了，问，那边谁伺候？二太太说的当然是丝红，她心里始终觉得不塌实，怕给人说出难听的话来。
绫子说，我两个姐姐还有黄嫂，田嫂也刚过去，大太太也在那边。
二太太想了想，对绫子说，你去西套间那边请大太太和三姨太过来。这个决定把大老爷弄得头雾水，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绫子愣了下，说，好。转身出去了。
其实两处新า房就隔着个堂屋，哪边说话声儿大了对面都能ม听见。这样设置两ä间新房的权宜之计出自二太太，因为是同天娶两ä房，新人出入当然应该是个屋门，这样安排让外边人看起来整个北屋就是新房，至于日后，丝红会搬到เ后面的梨花苑去住，既然大太太坚持，而大老爷和二太太也同意让丝红夜之间从使唤丫头变成三姨ถ太，当然就得给她合适的待遇。
二太太对大老爷说，女人这样的日子能有几次？我又不是个黄花闺女，她却是没出阁儿的，既是娶ດ人家，新婚大喜的日子咋能让人家守空房？天下也没这个理儿，虽说我大，可做女人都是样儿的，干脆我们在块儿说话到天亮算了，日后你爱在谁屋里睡都由得你。
大老爷听二太太这么说，心里的欢爱之ใ情倒给弄得淡了，也说不出理由á来反驳二太太，只说，我可陪不起你们扯闲话，我困了，得睡觉。
二太太说，你尽可睡你的，我们说话小声儿就是了，妨碍不着你。
大老爷因为不能跟二太太亲热，心里不大情愿，觉得纳丝红做三房很可能ม是件多余的事，他对丝红说不上反感，但也没有喜爱之情，相比之下，远远不如绫子惹人稀罕。纳丝红做妾纯粹是大太太的主意，大老爷知道大太太坚持这么เ做的目的是为ฦ了阻止他娶二太太，现在的结果是二太太没阻住，丝红也陪上了，这是种让大太太十分无奈的结局。大老爷之ใ所以同意纳丝红为妾实际上只有条理由á，那就是正如大太太所言，丝红丰||乳|肥臀的样儿，是旺夫之相，说不准也能生出双胞胎来，而繁衍子嗣是保和堂永恒不变的首要目的，于是大老爷同意了大太太的决定。
大老爷和二太太正说着话儿，大太太和丝红就慌慌地进来了，绫子没办法把话说得清楚，她们以为大老爷和二太太闹了什么别扭。二太太把想法跟大太太和丝红说了，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丝红到底是丫头出身，自觉不敢跟二太太平起平坐，坚持二太太陪大老爷，而自己跟田嫂黄嫂做伴说闲话儿。但二太太坚持要丝红留แ在这边，说要是扯闲话儿大家在起更热闹些。
倒是大太太觉得这安排确是巧ู妙，便逗笑儿地说，你们两ä个新า媳妇要说悄悄话只管说，我可不陪你们，累了整天，我得去睡了。
二太太就把拉住大太太说，偏要姐留下来块说！
大太太本正经地跟二太太说了知心话儿，坚持要回去睡觉，二太太也就不拦她，任大太太走了。
二太太和丝红亲自伺候大老爷洗脚上炕，盖了大红缎子被卧睡下，这才起在大老爷用过的洗脚盆里洗脚。对新人的脚๐大有差异，丝红是双大脚片子，官面上说叫天足，而二太太却是双裹得绣巧ู无比的小脚๐，像刚刚吐穗时扒了皮的玉米棒儿。丝红先是啧啧称奇，恍然瞥见自己双大脚丫ฑ子，不禁羞愧满面，时难以自容。
二太太看出来丝红的心思，噗哧笑说，小脚有什么好？走不动跑不动，哪有你们好，你看这世道都不时兴裹小脚了，男人也不留แ辫子了。二太太想起两年前大老爷给大兵割了大辫子，顶着二刀毛不敢出门的事，而现在，大老爷却是剃成光头戴瓜皮帽儿，倒没觉着有什么เ难看。
丝红经二太太这么开导，想想也的确如此，就不介意了，但仍然十分羡慕二太太又白又嫩的金莲儿。
洗了脚，二太太喊绫子把洗脚水端出去，却没发现绫子的眼神有些奇怪。
屋子里下静了，就听到大老爷已经打着鼾睡过去了。二太太和丝红插了门，又坐在炕上说话，言谈间彼此觉着亲近，倒像是姐妹，没显出生分来。说得久了，不由得倦意上来，二人便合衣同衾而眠。
二太太在后半夜突然想起了个人，她就是大小姐亭儿，昨天从大西河石桥上回来，亭儿就已经开始躲避二太太了，二太太始终觉着有件事没放下，原来就是亭儿！这个ฐ从北京捡回来的小丫头，现在是二太太的干女儿，成了保和堂的大小姐，但是二太太竟然在这个ฐ特殊的日子里把她忘了个干二净。二太太从头到尾地想了想，亭儿的确没在她眼前出现过，包括在二太太上轿和回来入新房，直没见着亭儿的影子。
二太太躺不住了，悄悄地起身，她想她的双儿女，然后再看看亭儿，亭儿从今往后再不会跟她睡在起了。院子里很清冷，下弦月垂挂在西天，再有几个ฐ时辰天就亮了，但长工房那ว边的打谷场上仍然吵闹声不绝于耳，喝喜酒的宾客们通宵畅饮，保和堂像犯了疯症病样，二太太想着这都是因为ฦ她，却没觉出有什么เ欢欣之情。
二太太见东西厢房都亮着灯，丫头和仆妇们显然有的还没入睡，却不知道双儿女是在东厢房还是西厢房。正踟蹰间，二太太听见了段轻柔的小曲儿，悠悠地从西厢房里传出来，听着嗓音稚嫩，调儿却很忧伤。
那曲儿唱道，麻尾雀儿尾巴๒长，我家有个小儿郎，小儿郎呀离不得娘，娘爱儿郎是个宝，针ฤ线缝衣裳。
二太太心里蓦地酸，知道那ว是亭儿。
二太太内心生出深深的自责，既然已经有了双儿女，为ฦ什么还要再嫁？并且是大老爷。想想自己的身世，忍不住两ä行清泪落下来，二太太用手抹了，推开西厢房，看到เ豆油灯下守在双儿女身边的果然是亭儿。
亭儿看清了是二太太，就怔怔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只拨浪ฐ鼓儿，而她的双胞胎儿女却裹在炕头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二太太喊了声亭儿，亭儿跳下炕来，紧ู紧抱住二太太，哇的声哭起来。
二太太也哭了，用手抚摸着亭儿的头说，你还小，不懂，大了就知道了，大了就知道了。
亭儿听得懵懵懂懂，但知道从今天起再也不可能跟二太太睡在起了，而这切都是因为ฦ大老爷，亭儿重新感到了被冷落遗弃的滋味，再次想起了怡春院门前老鸨用鸡毛掸子追着她抽打的情景。于是亭儿不哭了，她知道二太太之所以嫁给大老爷必定是没有办法的事，亭儿早就看出来大老爷在保和堂说不二，大老爷要想干什么就定能干什么，没有人阻止得了，包括大太太。
亭儿忽然觉得害怕，但她跟二太太说，我知道，妈。
这时候郭财媳妇就听见了，赶忙从东厢房过来，见了二太太，知道是放心不下孩子，赶忙解说，我刚喂过大小姐和二少爷，吃得饱饱的，你放心二太太，夜里有田嫂和我轮着照看二少爷和二小姐，大小姐也有绫子伺候，没事。她的怀里抱着郭雀儿，瞪着双铃铛眼儿看二太太，也不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