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双城一地，短短三四年，数易其手，由蒙元而归高丽ษ，如今又从高丽而归红巾。从中，也可以大略看出这几方แ势力争夺地盘的激烈程度。
故此，洪继勋一去，——他两人自小相识，素来也佩服洪继勋的眼光才略，听洪继勋舌灿莲花，将邓舍夸得不世人杰也似；又答应事成之后，把合兰府交给他。他抱的心思，却是半信半疑，姑妄听之。打定主意，合则留，不合则去。反正也没甚么损失。
取出一大叠各色盖好各级印章的空名告身、敕牒，对照诸将，姚â好古亲笔填写。列上姓名、籍贯、年甲等等。填完了，将复件发给诸人，原件快马回辽阳，转呈汴梁。从此，邓舍、文、陈诸人就算正式登录记档的大宋武官，货真价实的万户、千户了。
姚好古道：“万户而有权自发千户以下官职的，辽阳行省里将军独一份儿。关平章对将军的重视宠信，……”吧唧着嘴，“真叫小生眼红得劲哟。”
邓舍很赞同。早先出奇兵的构想再一次浮现。当即，抽调五百城中ณ军马，拨给左车儿带领赶赴海边，搜检渔船、建造木筏，扬帆过海ร；多张旗帜，插入丽军背后。
泥河水势湍急，西北连群山，东南入大海。河以南，高丽大城很多，驻守兵卒不少。红巾士卒奋战连日，军力已倦，不能得意忘形。文、陈在泥河边，布下一营人马，依山搭营，留作驻防。
箭矢、石弹阻挡不了敌人的攻势，瓦块、砖石，纷纷被守卒扔砸下去。被砸中的，不致死命，倒霉的，却也头破血流，眼瞎牙掉。大根的檑木顺ิ着云梯推放，用机关控制，滚落一定距离，再拉升上来，重新掷下。
邓舍手中ณ可用守卒一两千，南城墙重要，分的人多点，也才八百人。丽军投石机、弩箭厉害，苦战至今，半夜功夫，伤亡二百。要非邓舍帅旗不动，左车儿奔突救急，早就不支。
昨夜红巾的举动似乎证实了他的判断，可是如果红巾真的是想以港口为突破口的话，山口的守军为什么直到เ现在也没有军报送来？
昨夜来攻南营的红巾，显然是疑兵。布置疑兵的目的，无非有二。一则掩护主力行动；二则令对方难辨虚实，拖延时日。假设，红巾之意图在掩护主力行动，那么它的主力在哪里？渔场？山口？城中？
不说天灾，也不说朝堂党派林立，内斗ç不止。单只倭患，前年至今，倭寇大小入侵不下百次。焚烧村庄、抢劫漕粮，掳掠人口；就在上个月，数百倭人侵入全罗道，掠米数万石，杀三百余人。
想及此处，他忧心忡忡，道：“末将观定州军报，日间连续攻城数次，俱不能破，反折了巴胡儿这等猛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神色不动，心中自责不止。到底经验不足，警惕不够，敌人没来时，他怎么เ就没想到！
诸将俱想到此点，无不色变。双城援助定州，走南面大道一日可达；小路过山口，翻山越岭，绕远长路，大约三四日。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道路。
“被我军赶过了河。陈将军遣派了两营人马驻扎河边，防止其再来骚扰。”
“风平浪ฐ静。”
他要用这块匾提醒自己，默默无闻的不一定不是英雄；显赫一时的，很可能不过过眼云烟。
“男丁全砍了头；女的，王夫人说，留下给将军过目。大约见将军忙碌，故此一直不曾对将军提起。”
诸将坐席在后，两人高踞居前。这是何等的荣耀。李和尚看的眼热，关世容强作镇静，罗国器心中暗赞邓舍手段；黄驴哥眼神游移，视线每每从邓舍伤处掠过。
对张歹儿来说，封赏之类，他并不在意。他是个重然诺、讲义气的汉子，邓舍接连以殊荣待他，士为知己者死，他早不把自己的这条命，当成自己้的了。
“主将之责，在镇守中央，指挥诸军。岂可轻身入险？倘有不测，全军不保。”洪继勋连连劝阻。
洪继勋默然无语。
城头的大炮开始轰鸣。双城大炮只有一门，但如果次次都能对准的话，杀伤力也不小。连着三炮，击中了一簇士卒，半截船抵挡不住，破碎溅射。下边的士卒有几个被铁弹击中，倒了一片。没受伤的拉拽起他们，弯着腰，飞快跑回。途中，又被箭矢射倒几个。
敌人城墙脚，掀开了几个藏兵洞，两三百人猫着腰冲出来，到เ达城脚的敌楼、战棚，钻了进去。敌楼、战棚位置很低，几乎和半截船水平。第三波冲上去填壕的士卒，半截船挡得了上边，挡不住对面。片刻๑之间，五六个被敌楼、战棚中的敌人射中腿脚๐、胸腹。
吴鹤年道：“三别抄之乱，持续三四年之ใ久。林氏及其党，或病或被俘，先后死去。至此，高丽ษ权臣乱政百年之久，高丽王为借鞑子势力巩固王权，为ฦ世子请婚。
李和尚插口道：“以保国！”
邓舍点头，从身边亲兵捧的木盘上，取过一个加急打造出来的赤金虎符：“昨夜破敌，首功河光秀，军令：拔擢副万户。接金虎符。”
他扯着公鸭嗓子，没口子大呼：“将军威武！将军神武！不是受到将军王霸之气的感染，小人哪儿有甚么奇策！都是将军的功劳，小人感激涕零，马皮裹尸，将军令旗挥到，小人所向披靡，死无葬身之地。……”竟是高兴得语无伦次。
他一点儿不敢松怠，除了继续多出游骑之外；把诸将分成三班，两人一组，分别ี值夜。他的帅帐，直到后半夜，烛火通明。
天空黑云密集，影影绰绰的大营里，伸手不见五指。插立各处的旗帜在风中劈劈啪啪作响，邓舍掀开营幕，顺着营寨正中的大道，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营地之外黑乎乎的平原。
一战成功，给了他不少自信。可也正如穷极了的赌徒，一搏成功，再面对赌局，往往顾虑得失，不如先前的决断ษ。面对这次突发事件，他有一点紧张。
低声念了两句从军前邓三的教导：“逢林莫入，逢事气沉。”他沉下心，细细思量。
“筹粮事小，永平富庶，库内存粮，足够大人使用。且说抚民，刘总管任职伪元，不识时务，愚民中却素有青天之ใ名。”吴鹤年顿了顿，偷觑邓舍，见他没不豫之色，才敢继续说道，“大人将他处死，悬尸城楼。依小人之见，却是，却是，……”他咬了咬牙，不说是个死，说了没准儿还能活，“大人却是错了。”
忽然想起件事，邓舍急匆匆站起，喊赵过：“快去，问文百户要回来刘ถ总管娘子。你亲自去，护送回家。她家现在住着谁？”
达鲁花赤不通汉语，从邓舍表情、动作猜出意思，鼻涕横流、瘫成一团，嘴里喊着些听不懂的蒙古语。几个红巾拖着他下堂去了。
他听河光秀夸奖永平路总管有青天之称，料其必是个有骨气的人，——总管姓名，也是从河光秀处得知。果然，其中一个哼了哼，道：“本官便是。”
“睡不着？”
陈虎坐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邓ฑ舍观风看夜。
元朝向来有高丽宦官弄权的传统，就比如当今元帝，从他登基到เ现在，十数年中，先后擅权的两个大太监，都是高丽人。一个是引荐奇氏给元帝的高龙普，一个是奇氏同里朴不花。——奇氏，高丽权臣奇澈之女，第二皇后，深得帝宠。
本地住不下，便有很多游荡到辽东、上都一带，以他人对自己残缺身体的好奇来谋生。
这么冷的天，她一点儿不想说话。可又不得不抚慰一下邓舍，她怕邓舍一激动，寻个空子跑回文华国那里去，再把元军给放回来。顺带的，也好让士兵们知道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
邓舍深深厌烦。
探马赤军到的时候，续继祖部已经突围成功，连同王士诚部，往丰州方向去了。大约是想会合关铎部ຖ，至于他们具体的去向，这个千户不知道。但孛罗帖木儿十万大军，得了丰州更是如虎添翼；南下又有察罕帖ຆ木儿阻挡，除了去上都，关铎等人，又能去哪里呢？
那千户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说了，我都说了。没一个假话！将军大人，就求你饶了小人的狗命。”
阵后郑百户，举旗、鸣鼓。一通鼓，先锋举枪；二通鼓，勒马备击；三通鼓毕，两ä军间隔数里地，陈虎急喝赵过，紧护邓舍。二百五十人，呐喊冲击。
一个十人队，分为两个ฐ这样的小阵；五个十人队，为一个九锁连环阵。九队之间，相互呼应，另有一队，居中以应。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不是上都，而是五六百里外的兴和。兴和位处上都和丰州ะ的中间，从兴和往东，都是红巾控制区，也就是说，到เ了兴和，他们便不用再惧怕身后有无追兵。
邓舍伤势才愈，精力不济，若不是悲痛那股劲儿撑着，他也闹不了这许久。随着摔打恸哭，胸中淤气渐消，这会儿早ຉ没多少力气，只是狠狠瞪着文华国，口中呜呜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料来仍在咒骂。
邓三本部五十人，加上文、关二部，总共二百五十人上下。人马不多，按道理讲，是不适合再分兵的。可他手下的这些人，互相不熟ງ，面对强敌，一窝蜂地上，反而更容易出现失控局面。干脆分之为二，专冲敌人前队。希望反复冲击、加上黄、李配合，可以暂时打乱一下元军的阵型，从而阻滞他们的行动。
他微微一笑，口里低声嘟哝一句：“自不量力。”他正要下令全军列开进攻阵型，又忽然想到เ困兽之斗这个词。兵法云：围三缺一，自己若是逼得太紧，会不会反而激起红贼拼命？毕竟，他们也有八百人。
陈虎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不但带来了二百来个ฐ骑兵，还带来了一个红巾中ณ重要的人物。
加入红巾之后，他一般都是用“千户大人”来称呼邓三，用“小人”称呼自己。这和亲疏没有关系，他们依然是拜把子兄弟，生不能同生，死可以同死的拜把子兄弟。但内敛、谨慎、严肃、较真的性格，使得陈虎做事，一向丁是丁、卯是卯。如果将来有一天，邓三带着他们又重干老本行，他也会心情不变毫不犹豫地再改回原来的称呼：老当家。
他叹了口气，挥手命令两个打扫屋内卫生的亲兵：“去，四处转转。只准抢东西，不许杀人放火。”
也许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战乱的年代？他记起了自己穿越的身份，随即就放弃了如此的想法。知人者，莫过自知。他算是一个能ม知人的人，他自知。他自认为没有这个本领。
“云内东边，下午过的黑河。本来是想往东胜州去的，被冲散了，入夜时候，派了游骑，元军已经走到前边，东胜，是去不成了。”邓三简单地介绍了目前的位置，麻利地检查邓舍身上的伤处，没见崩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慰邓舍说道，“伤都不是很重。你放心，安养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这是收拢的残兵？”邓舍问的是多出来的红巾们，近处能看清脸的几个很面生。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麻烦。
故此，昨天一听说邓舍召集众将，他当即叮嘱黄驴哥，开完会就来见面。此时听完了军议内容，姚好古拈着胡须，琢磨半晌，嘿然一笑，猜出了邓舍用意。
他翘着腿儿，抿了口茶：“‘不为攻城略地，唯以取粮、掠丁为上。’哼哼，……好一个邓万户，想尽取各城的精华，充实双城，做双城王么？”
钱士德火爆脾气，比他恼，一拍桌子：“大人，来这么多天，一点儿进展也没。末将看，得用点雷霆手段了！”
黄驴哥吓了一跳，钱士德部ຖ的战斗力他不知道，邓ฑ舍部的战斗力他一清二楚；钱士德区区一千骑兵，火拼的话，怕不挨边儿。他忙道：“小人以为，需得三思慎重。”提出个建议，“不如，大人借关平章的将令来强迫其改变主意？”
钱士德同意：“就用关平章赐给大人的宝剑。他要识趣，放他一马；不识趣，……”冷笑两声。
黄驴哥有点后悔。早知道钱士德在，他就不来了。钱士德的狗脾气比以前还暴躁了，一开口打打杀杀。关平章那么识人的一个人，怎么把他给派来了。
黄驴哥眼巴巴๒地望着姚â好古，姚好古笑了笑，道：“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步还是避免走出。”
沉吟片刻，道：“邓万户西进掠粮，为的是全军上下的肚子。去阻止，不好找理由。”识时务者为俊杰，辨其形、观其势，量力而为，阻止不了，就不阻止。
他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道：“仔细想想，对你我来讲，未尝不是个ฐ机会。”问黄驴哥，“邓万户西进，留下守双城的何人？”
“洪继勋。守军三千：老卒一千、新า卒两千。”
钱士德喜上眉梢：“大人是想？”拍着胸脯保证，“半天时间，末将就能控制双城。”
姚â好古摇头否认。能夺下双城控制权自然最好，问题是邓ฑ舍一两ä万军队，抢下也守不住。只能怪邓舍发展太快，从开始自己就落在下风。“本官只是在想，也许可以趁机，将我这顶官帽子坐实点儿。”他喃喃念了几遍洪继勋的名字，有点头疼：“双城土著、有谋有略、和女真人关系好。……，不好对付。”对邓舍的用人之明很是敬佩。
但姚好古是什么เ人？关铎ດ手底下数一数二的能臣干将，人称智多星，智谋无双的人物。百折不挠，斗志昂扬。
拈着颔下胡须，他转悠了两三圈，推测邓舍心态：“本官相信，邓ฑ万户对关平章，还是忠诚的。”辽东二十万红巾，不忠诚能行么？“架空本官、西进掠粮，无非个人私心。私心人皆有之。只要他不做出有损关平章南下高丽的过分举动，本官就可以退让。”形势比人强，不退让能行么เ？
这就是漂亮话，明明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就是不明说。黄驴哥张了张嘴，咽下反对的意见，道：“大人明见万里。”
“不过呢，本官既然奉命前来，最根本的一条，双城、甲山必须ี得确保无失。钱将军的军马，任何情况下，不得妄动。邓ฑ万户没提要你出军，你就装不知道。提，找借口推辞掉。
“而双城民政实权，不能再拖延。邓万户大军出城，难得良机。”他哼哼道，“洪继勋，小白脸儿，就让老子斗你一斗。”
顿了顿，面带忧色，对钱士德道：“钱将军，你我人马太少，震慑力不大。控制双城、甲山也好，插手双城民政也罢，顶多暂缓其急。要得遣派信使，快马通报关平章，请他早定南下。否则，时日一久，小麻烦也会变成大麻烦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黄驴哥的肩膀：“两日后出军，黄将军尽管随邓万户前去。本官给你两个ฐ任务，探明丽军战力、地方แ虚实；搞清楚邓万户掠粮、丁壮数目。”
黄驴哥腾地跳起来，并腿挺胸：“大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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