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临战的警戒，正值秋收使节，辽阳东城门出入的百姓依然不少。乱世粮食比人金贵，一点儿不能浪费。衣衫褴褛的农夫们排着队，由士卒监管着，出城的两手空空，回城的则或者扛着一捆捆的麦穗，又或者拉着采集的野菜、马料儿。
守门的士卒有和斥候熟识的，检查出入城百姓凭证的块儿，不忘大声招呼两句，问问有没甚么可以说的消息。元军要来的传言好几个月了，至今没见一点儿动静，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但是兵凶战危，战场上刀箭无眼，临阵对敌之ใ际，大人务必注意安全，切勿轻身冒险。大人身系我双城三十万百姓的安危，平壤迢迢、长途跋涉，路上请多加餐饭；大人素好轻衣薄裘，夜宿军帐、野外风凉，一定要多穿衣服，莫为一时的爽快，落下病来。”
吴鹤年白鬓黑面，长颈่高喉，本来就长得丑，这会儿又眼泪鼻涕横流，沾染的胡须一绺一绺，甚是好笑。河光秀在邓舍身边儿站着，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洪继勋看不惯，嗤笑一声。
也就是说，邓舍组办的合作社，其实早就存在了，只不过相较这个村社制度，合作社多了一个流通货物的职责。
为了证明他不是妄言虚语，接下来，他略略举了社长可能谋私的例子。
罗国器是指定的造船千户，跟在边儿上，他凑趣儿，道：“高丽寻常一岛，若能得将军亲口，必可名扬海东。请将军名之。”
罗国器早预ไ备好了一筐好话等着倒出来，没料到邓舍给起了这么个ฐ名字，平平常常，实在夸无可夸。他没捷才，不似吴鹤年，牛粪堆上也能吹出朵花儿，没奈何，绞尽脑汁，干巴巴捧两ä句，道：“好名字，好名字。以形而为名，将军深的古人为物起名的诀窍。然则ท，船坞该起何名？”
邓舍道：“不关你事。”夸赞他几句，“礼物备的不错，我很满意。军官娶妾的事儿，赶快去办，给各城中有女大户、降官儿们通个ฐ信儿，好叫他们早做准备。”军官娶妾，本意就在拉拢地方，吴鹤年字儿好，又是民事官儿，下聘书的活儿，他最合适。
他刚才说矿场人手不足，是有原因的。他下午视察制ๆ造火铳的时候，突发奇想，不知怎的，想到地雷上去了。给陆千五大致描绘了一下地雷的样子、用处，问能不能ม造得出来。陆千五考虑半晌，觉得可以试试。
他转过身，颤抖着跪倒地上，对邓舍道：“当日永平，小人的确贪生怕死。追随大人至今，深深为ฦ大人的人格、魅力、才智拜服，深知了民族大义所在。周处尚能自新，小人不敢自比前人，却也敢拍着胸脯保证，早已经洗心革面，一片忠心在我胸！我本将心向明月，唯天可鉴！唯天可鉴！”说到后来，涕泗横流。
洪继勋轻笑了声，行若无事自摇扇饮茶。有了下台阶，吴鹤年顺势揉着眼睛，挺着个长脖子爬了起来。哽咽道：“小人有自知之明，要论雄才大略，比不上洪先生。但是大人，售卖高丽女一事，您得三思啊。张士诚贵为人王、鞑子太尉，背地里，人还称其为盐枭；大人难道也想像他那ว样，得一个人贩的恶名么？”他这一番话里三分为公，七分藏私，无非想借此给邓舍一个忍辱负重、尽忠纳谏的印象罢了。
既要联姻，聘礼ึ少不了，别到时候连送给谁家都不知道。随着攻克城池的增多，他府中侍女的数量也急剧ຕ上升。他本只是向各城大户索要质子，陈虎、赵过、张歹儿等却依仿双城旧制，连大户们的女儿，也选年轻貌美的，送来许多。
邓舍摇了摇头，叫进来左车儿，命他立刻去请洪继勋诸人。在轮值亲兵的扈卫下，先下了楼阁，去公堂等候。
黄驴哥道：“将军，金得培是想集中兵力，先击溃相对弱小的杨千户。”由前后夹击杨万虎的高丽军队的规模，判断出，“高丽人采取的战术是正奇分战之法：二分为正、一术为奇，一以当其前、一以攻其后。”
宁远方แ向，张歹儿依然没有出现。
“丽军怯战，每次相遇，都是还没交锋，就掉头撤退。【要找最新章节？就上】反而那些豪门大门的组织的地方แ青军，抵抗的比较顽强。但是他们的装备、训练不及丽军，除了拼命，什么也不会。不值得重视。
关世容取出一份材料，上边列写了历次作战敌我损失的具体数字、缴获，以及百户以上军官的战后总结，道：“缴获粮草共计六百余石，银、钱、绸缎各若干，除去必需，其他的已分批运回双城。”
邓舍当然想过。他想了半天一晚上了。他想到เ的原因，忧喜参半。但他不愿将自己的心思讲出，道：“先生请讲。”
看似侮己，实则辱人。把其他人当作傻子憨子么！”但凡心高气傲的人，比寻常人更看不惯心高气傲的人；洪继勋用词虽不客气，本质看得很透。
连番鏖战终得站稳脚跟。人逢喜事精神爽，邓ฑ舍心情较之以前大为不同，脸上常常也有了欢畅的笑容；在王夫人体贴晓意的伺候下，脖颈上的伤也在慢慢痊愈。
庆千兴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要是肯说两句，他便认真辩驳，有时获胜，有时认输；输了则ท真情实意地称赞夸奖，赞誉他为ฦ当世名将。
邓舍看的多时，局面从混乱变得有秩。
身边的亲兵个个喜笑颜开，高兴得不得了。真是三军大胜喜开颜。邓ฑ舍派出亲兵把丽军落在城外的弩炮等，搬运进城。救治伤员，清理尸体，打扫战场。
城上防守用的器械早就准备妥当。邓舍带了亲兵，亲自又冒雨绕城墙巡ำ视一圈。走到北城墙时，听见墙头击鼓，这是代表敌人来袭的意思。抬头看，却是先前往山口去的丽军军马折回，没去时的人多。估计是夺了山口，留下一些驻防，用不着的回来援助攻城。
伸手要过亲兵携带的强弓，邓ฑ舍拉开来，一箭射去。箭若流星，擦着一人的脖子插入地上。那ว人吓了一跳，打马回走，邓舍又搭上一箭，射中ณ马臀。那军马痛嘶一声，弹着后腿，将他颠落，摔个灰头土脸，一身泥水。顾不得爬起，手足并用，滚打着狼狈鼠窜。
送走了黄驴哥，邓舍明火执仗地，亲自带队巡城。一边检查城防器械，一边催促换班避雨的士卒、老弱统统出来，不许打火把，多布旗帜，轮流到城墙上走动，给丽军探马己方人强马壮的印象。做戏就要做十分，又故意鞭打留แ下的二三十匹军马，使得它们发出长嘶，将声音传到城外。
没了夜色掩护，丽ษ军探马缓缓撤回。晚上可以随便他们看，白天可不行，容易暴露。为防止他们杀个ฐ回马枪，邓舍传令陆千十二部ຖ，扫荡城南五里，扩大控制区域，以此来限制丽军探马的活动范围。
“不足半月。”
安排人带李子繁下去休息，待精力恢复，返回定州ะ送信。
罗国器心中一凛，听出邓舍意思。要是西山口也有敌人，两面夹击，双城危矣。
他道：“遵令！”罗国器转身出堂。
他就像是一个陀螺，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促使着他、不停歇地转动。他不觉得累็，他乐在其中ณ。他偶尔也想过，要休息会儿。可每一次，坐不了半刻๑钟，他就浑身难受，似乎非要去做点什么不可，否则就不能ม安心。
邓舍跳下马，缰绳丢â给亲兵，问道：“天色已晚，娘子还未安寝？”
邓舍抓了抓手中马鞭，看着他们一副自居有功而不骄傲的样子，险些劈头盖脸地抽过去。身处危地，如漏船行水，随时有倾覆沉没的危险，他们却还有心思搞这些东西！勉强克制住怒气，道：“传令，叫士卒们散了罢。下午出城，也该整顿ู集结了。”
文华国说的头头是道，他的想法代表了诸将的主流意见。既然打算在高丽发展，招兵买马肯定是必需的，要招兵，就得有钱。双城府库穷，没缴获多少，只好另想办法。故此，罗国器一提设置军妓，无不赞同。
“双城称得上沃饶。自高丽占据，两三年中ณ不曾有过战火。仓廪颇足，尤其城中大户家仓更是积粮如山。够大军二三个月之用。只是此地天寒，仓中多是燕麦之类。
吴鹤年不须ี翻看，数字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打嗝地道：“此外，缴获盔甲兵器完好者三千一百件，库存盔甲â诸物一千二百件，另有许多守城器械，大炮一门。”惋惜地叹口气，“可惜没有火铳。”又补充了一句，“所有缴获物件点检完毕之后，陈将军就都运在一处，交给了赵将军看管。”
邓舍心中恼怒。大军行军、作战，本就禁有女人出入营中。这不是迷信，而是有女人的出现，确会影响军中士卒的士气。都只顾ุ去看女人、想女人了，谁还会奋勇杀敌？所以，一路来，他都明是请求，暗是命令的要求王夫人尽量不要四处活动。
他差点控制不住心头火气，霍然起身。陈虎咳嗽两声，提醒他不要忘记拉拢王士诚、续继祖的计划ฐ。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这两人是死是活，尚不知晓。邓舍勉强一笑，道：“娘子不在后营安息，来此作甚？城下大战，实在危险。”
道：“我义แ父亦惨死鞑子之ใ手。先生之痛，我尽知。”叫亲兵，“酒来！”亲兵奔入，放下酒杯，邓舍起身举起，“与先生共饮此杯。以杀报怨。”
洪继勋转首看帐外。邓舍会意，令帐外亲兵：“再退百步。不得将令，妄入者，斩！”
文华国行在邓舍马侧，张大嘴巴，贪婪地嗅着久违的春天清香。“都是好地！”他拉起辔头，叫坐骑狠踩了几脚地面，放声笑道。
他记起了邓三死前的遗言，心中ณ暗祷：“义父，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了？孩儿今日，不复往昔！”邓三要是能ม活到现在，该有多好，邓ฑ舍黯然神伤。坐拥万军，他却感到了孤单。
传令兵自大帐急奔过来，一路叫道：“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杀贼，斩ล一级者，功三等，赐绢一匹、钱三贯。”
第三个传令兵紧随其后：“万户将军大人有令，擒生斩ล级，有中伤者，论功之外，一等赐，赐绢三匹、钱十贯。”
转念一想，古人云：十人中ณ的第一为杰，百人为豪，千人为ฦ雄，万人为英。如今，他的麾下也有万人之众了，说不定，其中便隐藏着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邓舍精神一振，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六亿神州尽舜尧。”
邓舍没笑，罗国器先笑了。一个阉人棒子，人模狗样学人文绉绉说话，邯郸学步，狗屁不通，这简直就是对圣人文字的侮辱。换在平日，他还不立刻就勃然大怒？只是如今王士诚把他操练得转了性，一笑而已。他按住马鞭，指向远方แ，向邓舍说道：“将军，走得快时，今天便能进入辽阳界面，明日晚间，就能扎营六股河畔了。”
“上午时候，陈叔已把谣言放出。只等四散开来，到一路惶惶之时，多不敢说，从数万流民中，招致万人，料来还是有几分把握。”邓舍向文华国解释。
“有此万人，鼓动向东。沿路城市，多在我手；即使有尚在鞑子手中ณ的，只要咱们不去撩拨，想来他们也不会主动出击。顺ิ顺ิ利利到达鸭绿江边，估计没甚么เ问题。”邓舍细细剖析，自有此打算之后，他已๐经将整个运作，统统想了一遍。
第四件事，赏赐将士。
有识趣的，取来达鲁花赤、刘总管等官吏的妻妾侍婢，请邓舍享用。他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这些！微微看了几眼，莺莺燕燕一大群，楚楚可怜，瑟瑟发抖，如任人宰割的牛羊，有些不忍，又知这是惯例。正值笼络人心关头，他也不愿在这等事上扫了诸将兴致。
两天里，邓舍只睡了三个时辰。随着约定日期的到来，压力越来越沉重。他担忧文华国、赵过的安全，他忐忑攻城顺利ำ与否。
陈虎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的冷静，让邓舍很羡慕。最放松的，当数李和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说来奇怪，自定下攻取永平的计划之后，李和尚安分很多，没再像以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针对。对答说话，偶尔还有点恭敬的意思。
最后，部队集结，一起在郑百户等人坟头前，告别离去。转往东去，一路疾驰，留了一队人，在后边清理路过的痕迹。第二天天亮，邓舍找到了文华国给他留แ下的记号，——做马贼时的暗号。
避开村镇，找了偏僻地方，众军休息两个ฐ时辰，接着赶路。道路上马蹄纵横，应该是文华国、探马赤军留下的痕迹。
关铎又问毛居敬，道：“你的志向又是什么？”毛居敬道：“能当壮年而帅十万众，马鞭指向的地方แ，没有东西可以阻挡胯下骏马的奔驰，便是末将的志向了。”关铎道：“壮岁旌旗拥万夫，好，好。”又问那ว虬须的武将，那武将道：“大人讲过荆轲刺秦皇的故事，俺要做的荆轲，死十次也甘。”关铎ດ道：“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感意气而轻功名，甚好，甚好。”
他两人性格不同，讲的志向也不同，但不失为多数武人的追求。拥万夫、或刺秦皇，神游遐想，邓舍醉意翻涌，也不由á热血悠悠。关铎ດ一个个问下去，诸人回答千种百样，有的想做大官儿，有的想当富家翁，有的求名扬天下，有的想光宗耀祖，关铎都有一句诗歌相送。
邓舍渐渐支持不住，一股股的酒劲儿往上翻腾，朦胧醉眼里，殿上红烛影动，坐不稳当，栽入婢女怀中，只觉乾坤颠倒，犹如手足相换。隐约中，关铎似乎问罢了诸人，转而来问他，嘟哝着回答了几句，说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殿上忽然安静了片刻，仿佛有人喝彩，好像有人大笑。他撑开眼，迷迷糊糊陪着笑了两声，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