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人包围了他，他惊恐地看着他们，很多熟悉的面孔：陈虎、文华国、赵过、洪继勋。昨天的战友反目成了仇雠，无数的刀迎着阳光举起，那么刺眼。
他记起了昨天的酒宴，她是宴席上服侍他的婢女。邓舍翻身坐起，鸟叫声声。他起来的动作太大，带醒了那个婢女。婢女睡眼惺忪地，大概也是刚做了个什么梦，呆了片刻才回到现实。看到邓舍的目光，打了个激灵，她是趴着睡的，忙爬了起来。
偶尔也会有骑着快马的士卒加入其中ณ，他们横冲直撞，用马鞭和刀鞘硬生生挤出条通道。他们要么是出城巡逻，要么เ是有军情回报。挨了打的百姓自认倒霉，谁叫没眼力劲儿呢？怎么就没早点看到เ，老老实实地让道？
问归问，回城的斥候无一例外不会说出一个字儿，关平章军纪严明，他老人家的铡刀可不是吃素的。不过，今天倒是出了个例外。回城的斥候大老远就高声叫喊：“赶了百姓，……，给老子让道儿！让道儿！”
说到这里，他红了眼圈儿，话语呜咽：“小人自知不该说这些话，只恨小人文弱，不能随大人上阵杀敌！”情意殷殷，竟至泪流满面，强自做出笑脸，他道，“小人翘足双城，静待大人旌旗凯旋๙。”
好话人人爱听，忠臣人人想有，邓舍虽不好人拍马，也不愿落他的面子，哈哈一笑，冲众人拱手，道：“众位各有要务，请回罢。至多一月，本将请诸位平壤再见！”
然后，姚好古提出了很多的问题，归根到เ底：社长何人可任之？人皆有私心，又多为异族，将军如何可管束之？社长假设暴贪，集全社之ใ力、用全社ุ之货物，谋一己之私，将军如何管束之？能做社长的，肯定是当地豪强，豪强则愈富，社民则愈贫，一旦激起民乱，将军如何管束之？
其一，比如劝农桑。劝农桑名为劝，实为ฦ强制。劝农使把任务下给社长，社长把任务下给单个的社民：每户垦田多少、种粮、桑多少等等。
邓舍想了一想，他没文采，想不来好名字。毕竟这是从单一兵种向水陆结合的一个大发展，又不甘心以庸名冠之，瞧那岛屿形状，颇似蛙状，蓦然想起了首诗，似可借用，道，“我看此岛形状如蛙，便叫蛙岛吧。”
一望无垠的蓝ณ天下，是一望无垠的碧海。海风翻卷，远处波浪ฐ起伏。近处的潮水击打在突起的海岸上，啪啪作响。转念数月，从穷途末路到雄霸关北，麾下猛将如虎、谋臣多智，扩有十城之ใ地，坐拥数万精卒。
吴鹤年诺诺接命。邓舍不再管他，拍马进府。
矿场的开采量，本来应付每日冶炼、刀枪武器生产就很不够，再加上地雷试验，就更不足了。反正如今壮丁充足，索ิ性再多召些就是。
洪继勋当面揭人伤疤，太过恶毒。邓舍不太满意，隐忍了没开口。他笑了笑，下来扶起吴鹤年，道：“吴同知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我心中有数。洪先生私下里其实也常夸奖你务实能干，适才说笑而已๐，你不必在意。”
一向来洪继勋凡有谋划，邓舍无有不从。从没像过今天，有人敢接二连三地从中作梗。见吴鹤年不知死活，洪继勋耐性磨净，冷笑了声，不再理会他，问邓舍：“请问将军，对王霸二字如何理解？”
罗官奴脆生生应了。她却聪慧，见邓ฑ舍直接穿上官衣，仰着玫瑰色的小脸儿，睁着泉水般澄净的大眼睛，问道：“爹爹这就要去公堂吗？奴奴给爹爹端些膳食来吧？”
府里的院子挺大，他专门在一侧开辟出个练武场。这会儿天才蒙蒙亮，里边已经有了不少人，有的在舞刀弄枪；有的聚拢一堆，观看两三个ฐ马术好的走马射箭，热热闹闹的，叫好不绝。
杨万虎陷入一千余丽ษ人的包围，暂时不会有失败的危险。但是，从整个的战局来看，如果他不能尽快地脱离出高丽ษ人的包围，所谓孤掌难鸣，就会影响到西侧左车儿的攻势。
邓ฑ舍有些焦急，他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继续派军从杨万虎的方向出阵，高丽人包围杨万虎，他再去包围高丽人。第二：增援左ุ车儿，集中力量击溃高丽ษ人的左ุ翼。第三：派剩余老卒从正中出阵。
“四次哨粮，我军杀敌数百，自损才十几人。遵将军命令，每次作战后，上至千户，下至十夫长，每个ฐ人都写的有总结。由千户府弹压司遣出书吏统一誉写。”
六百石粮食，节约点用，再配上野菜、海鱼、兽肉，够一千人吃一个半月，战果还算可以。陈虎的收获更大，定州以南的城池都富，有泥河做为ฦ屏障，他面临的压力也小，哨粮次数多。平均两天哨粮一次，总计得粮草近千石。
“小可观姚â好古此人。酒色自秽，外滑内奸。哪里有人肯主ว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凡是这么做的人，要么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要么เ就是本身极其自信。
邓ฑ舍道：“也有道理。”见洪继勋茶水半空，提起茶壶，为他斟上，问，“那先生以为，姚总管来，意在何为？”
几天来，忙是忙，他没忘了庆千兴。隔三差五就去见见他。不谈国是，只说风月。偶尔捡些过去战例，或者来自史籍、或者亲身经历，拿来与他讨论；庆千兴发怒叫骂，他只当过耳轻风，毫不生气。
到的后来，庆千兴忍耐不住，主动问起丽军情况，他含糊两句，避而不答。他不答，不代表负责看守庆千兴的左车儿不答，不但答，还夸大事实。比如宁远苦战，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了轻轻松松的四个ฐ字“军到城破”。庆千兴会因此想些什么？从他的一些细微变化可以猜到。
成片成片的丽军，满山遍野，不避泥泞，轮着两条腿，一窝蜂地分成两股，过了双城，在女真人的压缩下，又合在一处，渐渐远去。
他脖子上的伤本已经好了大半，丽军上将一插，又破了口子，流了不少血。如今虽没看到歼灭战的结果，大局已定。支撑他不倒的精神劲儿一过去，有点坚持不住。吩咐亲兵抬来胡床，就在城楼上靠坐休息。
他们中ณ有一二百骑兵，耀武扬威，奔驰到城下，高声叫嚷着些什么เ。邓舍不懂高丽话，不用猜也知道，不外乎吹牛、打击、谩骂、侮辱、劝降之ใ类。
邓舍故意如此，杀一人和损一人，产生的效果完全不同。果然城上将士，无论汉卒、丽卒，看着有趣，一起大笑。
这一场大戏，一气做到雄鸡高叫，东方发白。
城外五里之内路上、田间的树木、房舍，连日来砍伐、拆除了个干净。没了阻隔，登高眺望，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今天没前两ä天阴得厉害，高丽营地隐隐可见，高耸的望楼、旗杆，淋在雨中ณ，和双城遥相对应。
定州和双城不同。双城是重镇，挨近女真，常有摩擦，驻军多，粮草足。而定州城池小，驻军少，能有供五千人食用半月的粮草，已经算是不错了。邓舍一笑：“用不了半月，十天就够。”
时间不早，该实行疑ທ兵之计。传来吴鹤年，命他拣选汉人、渤海人并高丽老弱，得三千许。俱上四面城墙，不给兵器，多张旗帜，每百人，分汉军十人看守之。
丰州逃亡路上、守营之夜，虽然也很危险，但是最起码战败的话有可逃之地；而双城要是守不住，北边貌似可退，可是残军败将，道路险阻，敌人放手则罢；不肯放时，数路大军齐出，沿途山西诸城再加以围攻，想活着回到辽东，难之又难。
邓舍又看了看剩下的诸人，点出河光秀：“河将军，你部ຖ才夺海岛，没得休整。还得辛苦你。令：即刻率部防守东门。”
在府门口，碰上了王夫人，长裙瘦袄，倚门而立。看见他回来，远远迎上。
连着几天，王夫人天天如此。不论邓舍回来多晚，她必定等到为止。邓舍劝了两次也没用。
“时间还早。将军你是不知道，狗崽子们抢的东西着实不少，说是一半交公，能交三成就不错了。他们留着钱没甚么用，咱给他们提供享乐่，一则犒军，二来收钱到手，对下一步的招兵大有帮助。”
“诸位，要分清主次。现在的关键不在招兵，在立足。”邓舍抓马鞭的手指，捏得都白了，他不愿发火，一再按捺，给诸人分析道，“我们才攻下双城，就像人，两条腿才能走路。当务之急，不是招兵、更不是敛财。而是得赶紧筑营、修城，安抚城内，定下一个目标，攻占夺取，如此一来，两城成犄角之势，方才稳当许多。”
“双城产金，年例办纳，今年该上缴的大约还不曾送出。得金两锭。银四百两。钱钞数万贯。另有本地高丽ษ大户为ฦ求活命，献纳金银千两。汉人诸族亦有五百两银子献上。”
能得许多粮草、二千两金银、数千件军械，差强人意。此类东西知晓即可，不必过多纠缠。邓ฑ舍放下这桩事体，道：“亏得先生才干。连日辛苦，待我伤好为先生摆酒。”
哪料到，鏖战关头，她施施ๅ然竟敢招摇过市来到大帐。
王夫人穿着军服，行走如风吹弱柳，英武妩媚。刨า除掉对她的厌恶，不管是谁都得承认，这是个美人儿，观赏起来，赏心悦目。
两人一碰酒杯，同时抹嘴。相顾ุ而视，惺惺相惜。颇起知己之感。待亲兵退下，言归正传，邓舍问道：“下、中ณ二策，我已听闻。敢问，上策如何？”
帐外夜色深沉。帐内火把通明。巡夜士卒的脚步声，远远随风传来。春寒料峭，洪继勋挪开面前酒杯，眼中精光四射，压低声音：“上策，十个字而已。将军若可从之，必成王业。”
土地的芳香，邓舍也闻到เ了。
振奋精神，他再度发誓：“义父英魂不散，看孩儿怎么为你报仇！你染在这片土地上的血，孩儿早晚叫他们百倍、千倍、万倍的偿还。”
奔驰未停，第二个传令兵又驰奔过来：“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临阵生擒贼，每一人，功二等，赐绢两匹、钱六贯。”
大帐之前，邓ฑ舍身后三百亲兵，铿锵大呼：“上万户将军大人有令，临ภ阵斫贼，能使阵动贼乱，因而入败者，视同奇功。百夫长擢官一级，十夫长擢官两ä级，士卒擢官三级。”连呼三遍，声借风扬，贯彻全营。
河光秀耳朵尖，虽不识字，倒懂得什么叫诗，没口子地称赞：“好诗，好诗。大将军文武全才，直听得小人屁滚尿流。”
邓舍望了望天，道：“天气不好，士兵又只经过草草训练，走不了太快。”接连两天，没见着大宁、兴州的动静，他有些不安。正思量间，一骑快马从前边奔来，认得马上骑士乃是陈虎的亲兵，邓ฑ舍心中一紧。
“万人，……”
“到江边之后呢？”
此一战，重伤、战死三十几人。伤者延医治疗，死者隆重掩埋。生者，每人赏银五十两，由赵过亲自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要让这些士兵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赏赐。永平城富庶，少不了青楼妓院，邓舍一股脑儿将之尽数征入军中，交给士兵玩乐่，省得他们饱暖思淫欲，扰乱百姓。
暗自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心肠越来越硬了。这能怪谁呢？世道如此，人人都只是命运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紧张的不止他一个，黄驴哥、罗国器比他还紧张。中ณ午饭时，黄驴哥和罗国器正在地上来回演算攻城过程；邓舍亲眼看到，他二人放着手里大饼不吃，面对面，吃掉了两块右手中的土坷垃，还都没有察觉。
邓舍知道不能ม把自己的不安显露出来。王夫人支持下，名义上，他目前是八百人的最高长官。他的不安，只会动摇军心。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斜靠大树，闭目养神。
毛居敬笑道：“大人的本意，应该在借其酒后，闻其志，而观其人，再定对策。”关铎一笑，默认，道：“呵呵，不过，他最后所讲的志向，倒是颇叫老夫意外。”郑三宝道：“文绉绉的，哼哼，反正俺就没听懂。”
毛居敬问道：“请问大人，既然如此，可已有对策？”
关铎沉吟，道：“今日对谈，邓总管的表现，恩，差强人意。姚总管评点的不错，他年轻虽小，甚有城府，很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看他的样子，想自立不假，却也能够看清形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既ຂ有自知，老夫就有将他收服的可能。”
毛居敬疑虑，道：“姚总管向来识人甚准，怕不养虎为患？”
关铎笑道：“欲成大事，怎能没容人之ใ量？他邓舍，年未弱冠便有容百川的肚量。老夫年近花甲，反就不如他么？楚霸王为何不杀汉高？若因妇人之仁，则魏武为何不杀昭烈？”魏武帝即曹操，昭烈帝即刘备。
毛居敬读过些书，却回答不出。关铎笑了笑，不再多说。他心想：“姚好古毕竟谋士，眼光不及。”
决策当在上位，谋士之ใ言，善者从，不善者不从。邓舍岂能轻易杀之？他恭顺前来，关铎一刀杀之，则ท置天下英雄何处？关铎岂是草莽？他饱读诗书，有的是一片雄心壮志。
这且不提。就说眼前，杀一个邓舍不难，潘、刘二人会不会让他杀？人人皆知，高丽ษ退路一断，辽阳生死莫测。姚好古说的不错，凭借关铎的实力，不计损失的话，的确可以再强攻得之。但得之之ใ后呢？实力大损，南有丽朝，北有蒙元，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实在是下的不能再下的下策。
不杀邓舍，有高丽做退路。退路无忧，那么เ军心便可稳；不但如此，关铎还能再趁机利用高丽这个筹码，来进一步削弱潘、刘二人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