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抬眼打量，见陈虎满面风霜，才月余未见，竟多了许多的皱纹，看似老了许多。他打量陈虎，陈虎也握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他。和往常一样，陈虎虽不苟言笑，面如铁铸，眉眼间隐约蕴藏了笑意。
陈虎微微颔首，拍了拍邓舍的手，道：“没事就好。”一掀披风，“将军请上马，末将城中略备酒席，为将军洗尘。”
陈虎驻军所在的地方，正处东南方向，如果两军直接汇合的话，需要经过长白山脉ำ的西南支千山山脉，耽误路程。为了节约时间，邓舍选择了鸭绿江西岸的婆娑巡检司做为会师之地。
婆娑๗巡检司本为府，后废府为巡ำ检司，人口不多，鼎盛时期也不过数万。数年前，高丽ษ王攻下双城，又西渡鸭绿江，将婆娑๗巡检司等三站攻破。再数月前，邓舍打下平壤，文华国、赵过、庆千兴等麾军北上，一并将之收复，重回了汉人治下。
邓舍颔首，道：“虽然黄镇、左ุ李的背景，我不太清楚，但若真如两ä位所言，盖州的战况可就真的十万火急了。”
邓舍故作糊涂ิ，问道：“方大人的意思？”
河光秀向邓舍贺喜，邓舍揪然不乐，望着夜幕下尸横遍野的战场，叹息道：“此战算不得获胜，我军伤亡远甚鞑子，充其量算个平手罢了。”
不但他俩这么想，上下军官、各部步卒，也都是这么想。整理战场、安营扎寨的士卒凡走过邓舍身边的，无不举刀示意，眼神中流露出敬佩、敬仰的神色。
面对厮杀，大声的呼喝有助缓解压力、增强勇气，河光秀尖利的嗓音，于阵前爆发：“杀！”
邓舍判断ษ的没错，对面的元军的确皆为辽王的部民。蒙古人虽然善战，但未经训练、仓促上阵的部民与年轻力壮、久处沙场的正规军相比，依然有所不如。更何况，他们骑兵很少，部落的马匹多支援给了官军，以利纳哈出随后的长途奔袭作战。在以步对步的情况下，差了不是一等。
“注意后方哨探警旗，但有变化，立即告我知道！”邓舍吩咐过毕千牛，马刀上挑，挡住对面刺来的矛戈ຖ，催马转开，耍了个回马刀，手起刀落，砍落那骑兵的一支臂膀：“杀！”
飞扬、蓬松的鲜ຒ血，迷了毕千牛的眼，他随手抹去，也一声大叫：“杀！”
前两ä层邓舍没意见，但第三层，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对双城的防备、警惕之心依然不减，邓舍虽然理解，未免有自危之感。【要找最新章节？就上】
邓舍入辽阳来，一直有他陪伴身边，邓舍的所作所为ฦ，他历历在目。就不说邓舍对他本人的态度，在明知他为关铎钉子的情况下，依然食则同食，闲则ท对弈，尊敬有礼，言谈甚欢。
“按预定计划，两日后开始动手。”
姓文的面色一变，佯笑道：“丞相大人又在说笑了，这绝无可能。【要找最新章节？就上】丞相大人也知，今年收成不好，粮草筹措甚是困难，就在小人来前，出征军马的粮草才刚调好，而主攻的军队尚且没有集合完毕，盖州ะ怎可能昨日就发来救援？”
杨万虎接令，打马奔驰而去。
军士少，一人需得砍斫两棵。山上树不够，好在不远处有片树林，挑选符合要求的，一一砍倒，将近傍晚，八千棵树拖了回来，匆匆吃了些饭食，连夜继续筑营。邓舍也下了手，首先地上挖出可以立桩的小坑，然后削去树木的枝叶，桩桩相连，靠山对水，以木为ฦ栅，很快就成了半圆的营形。
杨万虎不理他，河光秀道：“是，是。小人河光秀。万户，……”看看杨万虎，不敢直呼他的名字，“这一位杨万户。”邓舍升了官，他们跟着升一级。
河光秀面色微变，以前他不在乎，投军来屡经血战，目睹许多惨烈战死的战友，再没尊严也难免热血悠悠。他想做男人很久了，所以他给自己沾了胡子；所以他的官儿越升，他的胡子越多。阉人？很久没人叫他阉人了，他悄悄握紧ู拳头，扯着脸笑了笑，道：“是，是。”补充一句，“潘帅看得真准。”
潘美道：“他倒有急智，一阵大笑，把话题生生转到沈阳战事。嘿嘿，年轻虽小，称得上老奸巨猾。”
潘仁道：“哥哥说的不错，纵然去抢，要说拉拢人的功夫，怕咱们也比不了老关。拉拢不来，干脆就不拉拢；咱得不到เ的，他老关也休想。不管李敦儒这则消息的真假，不出三日，必通过珠帘秀等人之口，传遍军中ณ，到那时候，不信他两人之ใ间没有裂痕。”说到得意处，点这潘美，笑道：“要说还是咱家阿美，此计大妙。”
白天有方补真，晚上有这个ฐ侍女。无处不在的监视、光明正大的监视、无可奈何的监视，就算什么也没做，压力实实在在地存在。邓舍很想把她一脚踢出去，但想到关铎，只好忍耐。
地点在省府，场所挨近关铎的官厅。
李敦儒回过头，愣了愣，点头回揖，道：“邓总管。”他身边几人都是左右司的官员，打了招呼，自行先去。李敦儒一边儿和同僚告别ี，一边儿脚下不停，问邓舍：“邓总管怎还没走，等人么？”
李敦儒道：“大战在即，辎重粮草需要提早预ไ备，卑职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邓总管来卑职府上的事儿，贱内也有告之，本该登门回访，实在抽不开身。……不知邓ฑ总管，有什么事儿么？”
第四个团体人数不多，职位普遍偏低，最高的才是总管，没有文官。第五个团体则是纯文官，有七八个人，瞧其官服，品佚不低。和邓ฑ舍打招呼的军官，多出自第四个团体，一部分来自第一个团体；除了早来一步的方แ补真，其他三个ฐ团体一个也无。
听见旁边有人道：“老李，别在哪儿瞎吹，谁封你的包打听？中，今儿老子考考你，晓得关平章为啥突然召集诸将不？”
刘ถ太保突围时，带的兵马不多，距离汴梁最近、最安全的地方แ，只有江北。依老夫看，极有可能去了那里。”江北即蒙元的河南江北行省，淮泗本为大宋根基，刘福通颍上首倡，这个颍上就在江北。
根本就不想考虑，邓舍答道：“以汴梁为支撑，攻略河南。”关铎问道：“不错，河南为察罕起家之ใ地，汴梁既克，趁胜鼓勇，取我河南不难。再接下来呢？”邓ฑ舍注目地图良久，道：“或上山东、或下江北。”关铎道：“究竟是山东，还是江北？”
邓舍和大人物打交道的次数几乎没有，不太擅长应付这等场合，总不能不说话，本色出演，一脸的“拘束木讷”，道：“末将贱名，值不得入平章们的耳朵。平章的赞许，叫末将诚惶诚恐。”关铎摇了摇头，点了点邓舍，笑道：“惶恐个甚么เ？他两个可也常夸你是我军中的后起之秀呢。你说，老夫怎么就没早ຉ点发现你这个人才呢？”
关铎叹息道：“你的义父老夫见过，骑射两精，武艺娴熟，为ฦ人豪气，更难得有一片赤子之心，端的条好汉。可惜了，可惜了。”拍拍邓舍的肩膀，道，“不过你也不必太多伤感，马革裹尸，本就是我沙场男儿的本色。乱ກ世中，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床榻。何况，你义父虽死了，不是还你么？
邓舍拿着信封往下倒了倒，掉出来个没开封的小信封。打开一看，却是平壤没破时，丽军送往王京的求援急信。
“臣守军不足万人，精悍不满三千，……今已死伤殆尽。远近城池，或降或自危，无有来援。贼也何其汹汹，臣守城近半旬矣，自臣而下，全城无有不带伤者。……
邓舍微微一笑。这才两月功夫，庆千兴起初ม的寻死觅活，就成了自比安乐，洪继勋功劳不小。这曲中ณ意思“竞功名不如安乐窝”，但庆千兴若真的看破，又何需颠倒来回一遍遍听个ฐ不住？
堂内陈设不多，一几、一椅、一屏风而已。三两个乐่手罗列柱畔，一个ฐ歌姬跪坐一侧，大理石的屏风前，庆千兴倚几靠椅，手中拿着酒碗，刚刚斟上。
地盘越来越大，需要面对的问题越来越大，不说民政，就拿作战来讲：以往的战斗，几千人、一座城，他可以亲自指挥；可今时不同往日，地盘一打，战线就长，不但长，还多。月余前打李岩、庆千兴，月前打德川，不就是两条、甚至多条战线同时展开的么？
还好，文、陈等人久经行伍，作战经验丰富；又大多当过百户官儿，有管人的经验，暂时看来，似乎无虞。
“盐好说。最短缺的，一为布匹、一为铁、陶用具，一为药材。布匹不提，铁器一项，冶炼场中ณ出铁，军用尚且不足，各城铁匠也尽数被大人征刷入军。小人常下土著民家体察民情，三分之一的人家铁器不足，甚至有连铁锅都没有的。
“不知大人有无注意，城内感应寺里，求药的愚夫愚妇从早到晚，日日不歇。城外山上有座万寿寺，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民间谣传甚有灵验。将军虽严禁居民私相上山，仍有人趁耕作机会偷偷进山拜佛，监管的士卒抓住了好几个。因是民事，归小人审问，无一不是因家中ณ老幼有病而无药可医，不得已为之。”
远远被外围警戒的士卒拦下。姚好古没穿官衣，取出总管府的牌子，带队的十夫长年龄不大，十岁，瞅了几眼，道：“总管府的人么？我家将军有令，冶炼场军管重地，非有特别指派，闲杂人等不得妄入。”
“姚â大人？”听说过，没见过。十夫长永平参的军，跟邓舍出生入死出来的，没把辽阳的官儿当回事儿，道，“俺只知道军令，不知道姚大人。天王老子来，也得有将军的令牌。有么？没有请回罢。”
实行夜禁，夜间不得点火烛。所谓“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鼓声动，听人行。”有公事急速及丧ç病生育之类不在此限。违者笞三十，有官者笞一下。夜间因公外出，要执有官府的信牌。
在座的，除了文华国，都是精细人。邓舍一说，无不称妙。吴鹤年拍腿，高叫佩服，道：“大人此策，大智慧，一般人想不到。”捧了邓舍，不动声色地贬了洪继勋，一举两得。
邓舍回过神，皱了眉，道：“良机固然不错，但是，辽阳一丢，……”
“然而，却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辽阳不丢。”啪的一响。洪继勋握着扇子的拳头，往左手掌一击，道，“如此，关铎和鞑子两ä败俱伤。我双城就可从中获浑水摸鱼之利。”
邓舍平时又很注意高丽、中国本一家的宣传；强调大家都是活不下去的苦人，明确将敌对的矛盾，指向了盘剥、压迫穷人的恶霸地主。
每次战后，邓舍又亲自安葬死者；下到彩号营，慰问伤者。不论汉卒、丽卒，一视同仁；禁止军官过分地侮辱、打骂新卒。而老卒们对邓舍的尊敬，也不由自主地感染了新卒。
双城女真多已๐务农，而三散女真仍未脱射猎；赢了角抵不足自夸，反在老本行上输一阵，他并非虚话，可是真的羞惭。赢了那ว女真的汉卒，邓舍瞧见，八百老卒中的一个。心中欢喜，安慰佟豆兰，道：“一阵之负，何足挂齿。当日千户来救双城，本将远远观望，贵军骑士人人弓马娴熟、配合默契，端是了得。”
佟豆兰来得晚，邓舍没向姚好古介绍，这时补上：“佟千户正是岳王七世孙。”
双城苦寒，没甚么珍馐。好在靠山临海，野物、海ร鲜俱全。吴鹤年倾力置办，摆将上来，勉勉强强称得上丰ถ盛。又不知从哪处大户府上，要来一班女乐，檀板缓拍，丝弦轻拨。两队高丽少女，舞衫歌扇，在堂下妖娆ๆ曼舞。
邓舍管他真假，你既如此，我便这般，殷勤道：“小地方แ，酒淡饭薄。也就些许高丽女子拿得出手。尊使喜欢，待宴席罢了，便请带回府中。公务有闲，稍稍能娱乐耳目。”
但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别人，依靠别人。邓舍当然懂得民政的重要性。拿一杆枪来做比喻，军队好比枪头，地方แ就是枪杆。枪头钝了，可以磨；枪杆一断，枪头再利，也难有大用。
各城的普查一一送回。宁远人口较多，三万余口；定州少一点，一万上下；长津、三水府、甲â山位置偏远，人烟稀少，加在一起，不到两万。人种比重上，汉人十之一二，女真人、渤海人十之二三，基本都分布在长津三地。宁远、定州八成以上，俱是高丽ษ人。
“末将在！”
城门打开，二百人卷袭骤出。留在壕内看守攻具的三四百丽军没想到红巾敢出城，根本不是不是杀气盎然的红巾对手，一击而溃，丢盔弃甲地奔回本阵。左车儿纵横壕沟之内，搭箭远射，对敌奔来应战的丽军骑兵。
……
陈虎人虽严厉，却能征善战，对部下又极其护短，军中素有深望，平白挨了十七军棍，不久，传遍大营。
“知道么？陈将军挨棍了。”
“为什么？”
“嗐，别说了。辽阳危急，邓将军为救关平章，尽起我平壤军马，千里赴援。谁料那郑三宝，偏来与陈将军争权夺利，点着邓将军的鼻子骂娘，你说，能忍么เ？”
“姓郑的仗势欺人，可恨！可惜了邓将军一片忠心，不容易。”
“说到忠心，小道消息，有人说，关平章其实……”说话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听众们的表情惊愕震撼。
弱者总容易得到人的同情和信任，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这消息，如暗潮涌动，不但传遍了双城军营，甚至连许人、李靖所部也传的绘声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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