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场占地极广，足可容纳上万人，被分作了五块区域。每一块区域之间，以精选的双城汉卒为ฦ界限，三步一人，五步一弩，拉了长长的警戒线。未曾融化干净的积雪上边，有无数的军旗招展，望之杀气森然。
邓舍给他们定下了次序，先挑关铎嫡系，然后挑选杂牌。说是两卒取其一，关铎的嫡系毕竟精锐，非是杂牌可比，可以适当地放宽条件，遇到เ素质特别好的，比如三取其二，甚或四取其三，也是可以的。
“就是说，奸人的话好像很真实，不能说他诚恳；故作激进的人好像很忠诚，不能说他没有私心。”
“辽东鞑子三分，沈阳纳哈出，辽西张居敬、世家宝，广宁则有搠思监；而尤以搠思监为甚。仆尝闻言，有识之ใ士皆道：无广宁，则无辽阳；无辽阳，则无双城。将军之功，不可谓不高矣！将军之劳，不可谓不深也。诚可谓我辽东之砥柱，我皇宋之柱石。
——
天上的乌云消散开去，显出一钩明月。清冷的月光洒将下来，反射出雪光，映照ั得城上城下，宛如白昼也似。远山莽莽，近水皑皑。这已经是围城的第三天，守夜的士卒跺着脚，打着哆嗦，警惕地守卫营外。
这些话，讲起来容易，不是胡忠，不知道有多凶险、难为。
见到赵过时，他饥寒交迫，几乎不成人形。
不错，上了纳哈出的当，偷鸡不成蚀把米，辽阳惨胜，实力受损，可这些没在他的心上。胜败兵家常事，世上罕见百战百胜的将军。一次受挫，算得了甚么？最起码，不管代价多么惨重，他这一仗获胜了，辽阳危机解除了；相比纳哈出，不知强过许多。
纳哈出一退，沙刘ถ二就派人送来军报，询问盖州情况。高家奴既败，落荒逃窜不知去向；盖州入了红巾之手。他问关铎，几时打算点兵过海ร，借道山东，回师淮泗之地，救援主公小明王。
有人说过，把历史读通透了，就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史书是严肃的，史书又是生动活泼的；它不告诉你大道理，它只把所有的事实摆在你的面前，由你自己判断，由你自己้体会。翻开来，一个朝代；合上去，一段人生。
数十成百次当炮灰的经验，练就了他们滑头的本领。出工不出力，战鼓敲得很欢，就是不真刀实枪。毛居敬占了上风，他们就打顺ิ风仗；元军占了上风，他们就退、就让。
关铎非常生气。
想到此处，他一咬牙，拼了！人死逑朝天，不死万万年，如此难得表露忠心的机会，放过了太可惜。
平稳的轿子里，吴鹤年取出袖中的文书，是邓舍昨夜发给他的《告关北及平壤诸地，双城总管府父老书》。他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连读好几遍：
除去不代表杀掉，移民就可以了。
“这是第一步。”
姓史的百户转动僵硬的脖子，城外里许，数百人的骑兵奔驰将到。他们没打火把，但在城中ณ火光的映照下，盔甲â、长枪鲜明如画。
“怎么办？”
当下，他呵呵一笑，道：“原来是史老哥儿，记起来啦。一家人，一家人。”摸了摸脸，风吹得发疼，他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都是本家，老兄，实话告诉你，没军令，兄弟真不敢放你进来。”
那军官低声与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苦笑一声，道：“老兄，你的包票，我信；陈将军的包票，咱可谁也不知。
邓舍回忆这几个月的经历，有压抑、有烦躁，有惊喜、也有伤感。他不由á喟然长叹：“世事难料。唉，只可惜了潘美。年轻有为ฦ、风华正茂，一战竟死在了东牟山。”他酒意到底未曾完全下去，忘了自己的年龄，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邓舍把对潘美的印象、潘美战死的经过，一一道出，并拿出潘美的血书，给洪继勋观看。
这一点，邓舍听说过。他依稀记得，破解地道的方แ法很简单，搞一个瓮，往合适的地方一放，敌人在地底下的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意思，在问元军有没有在城中挖掘第二道、甚至第三道壕沟。庆千兴攻打双城的时候，邓ฑ舍曾用过这种守城的手段，好处有二，第一，可以在敌人攻破城门、打下城墙后，再制ๆ造一个防守线；第二，壕沟挖得够深的话，也可以防止敌人挖掘地道入城。
屠杀之烈，正因了攻城的种种难处。故此，最常用的攻城战术，不外乎困守二字，困的你弹尽粮绝，饿的你人吃人肉，不怕你不降。这也是为什么，邓舍军中的千人队，有一些出现了习惯性地垒筑土墙现象的原因。
不少从低级军官、甚至普通士卒提拔上来的，有得力的主将的指挥，一个个勇猛敢战；独挡一面的帅才则极其缺乏。除了文、陈等人，数遍新晋，也就一个赵过、张歹儿可用；再放宽了说，左李、陈牌子也勉强排的上一号。
三言两语介绍完毕，邓舍问道：“不知这样的安排，毛帅满不满意？”
困顿ู城下十余日，营中ณ粮草将尽，毛居敬等不及了。就在邓舍抵达日前，他的部下中ณ，很多人开始主动请缨，要求破釜沉舟。与其坐死城下，不如拼它一回。
邓舍颔首，他曾对文、赵有过交代，不得歧视高丽官吏。赵过此举ะ，显然在提醒文华国了，他问道：“文将军怎么เ说的？”
邓舍微微一笑，文华国到底军旅粗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何必一定要打？搞的杀威棒似的。心想：“军人执政，究竟不便。需得在寻访文人上，多下功夫了。”
陈虎不以为ฦ意，微一点头，算打过招呼，从怀中取出文书，在马上递给邓舍：“洪继勋的信。”
接着笔锋一转，写着：“闻将军调陈将军、平壤文、赵，会师婆娑巡ำ检司，趁辽阳生变，而取盖州，大妙。唯有一虑，打盖州不难，得盖州难。其中关键，便在何时下手，将军需得思忖清楚。下手过早，怕我出力不得好；下手过晚，莫叫良机延误。小可以为，上策当为坐山观虎斗，待毛居敬、高家奴两败俱伤而辽阳将克未克之时，才为我下手良机。”
当下，邓舍便向那伤员询问，果然猜得一点不差ๆ。敢以血肉之躯，迎敌骑马敌人，非老卒不可、非有勇气之人不可。看那ว伤员面貌，淳厚朴实；手上茧子极多：“敢问老兄，从军前，务农出身的么？”
“哪里从的军？”
“将军又装ณ糊涂！”方补真心直口快，怫然不悦，道，“鸭绿江边陈虎、郑三宝的万人军马难道就不是人么？”
方补真怒极，一个阉人也敢指手划脚，来下绊子！他嗔目怒视河光秀：“哇呀呀，你且闭嘴，再敢多言，小心老子可要喷你了！”
半日苦战，疲惫的不止红巾，撤退而走的元军也没再回来。邓舍依然小心，散出数十股游骑，放出三十里外；然后派遣了信使，前往东牟山联络潘美。
一夜睡的不稳当，恶梦连连。他隐隐觉得，似有人悄悄走到他的身边，吃力地帮他卸下沉重的盔甲；不久，一点凉意敷上他的额头、胸前，他呓语也似的说了句什么，舒畅ม地叹了口气。
飞鸟旗卷扬，四百余骑兵散而复聚，分成三支。最大的一支约有二百来人，邓舍亲帅，直扑敌人骑兵阵；剩余两支，一支由毕千牛率领ๆ；一支由李靖率领，分成小股，从左右侧插入敌阵。
近千斤、甚至千余斤的战马，疾驰着互相冲撞的力量，是非常巨เ大的。骑术不好的士卒，一撞之下，就有坠马的可能。上千人刀剑、枪戈齐举，就如两ä个硕大无比的刺猬，每一刻，都有双方的士卒负伤、战死、坠落。
邓舍刀指丘陵，道：“给你一百人，有没有胆子，去把那里给老子占下？”
“好一个ฐ南蛮子！”邓舍仰天大笑，马刀回转，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条浅浅的口子，抹了鲜ຒ血，涂在面上，厉叱道：“今日死战，有我无敌！令：刘杨，引百人，半刻钟内抢占丘陵地带，以马为阵，断ษ开鞑子前后，无我将令，一步不得退后！”
邓舍知道她女裙ำ之下，向来是什么เ都不穿的。方แ便他什么时候来了兴致，掀开裙子看可以拿来使用。“真是个合格的人性玩偶。”想到此处，回顾从她身上得到เ的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快感，他蓦然一股邪火蓬ศ勃而发。
李闺秀习惯性的、小狗也似，伏在地上爬了过来，爬动中，圆软的乳峰在裙下一起一伏地动。邓舍从案后站起，指挥她：“转过去。”
蒙古人的传统，由幼子继承家产。斡赤斤身为成吉思汗的幼弟，虽没继承成吉思汗家产的权利，但他素得成吉思汗的喜爱，在成吉思汗分封子弟的时候，所得分民独多，与其母合在一起，共得万户。
其他千户以上军官、各色王侯、部落族长，足足来了三四十人，满满堂堂地坐下，以蒙古贵人的传统，都穿着袍服，腰间系着彩带，结发垂耳，俱带耳坠。
像文华国、陈虎，高他一辈，他倚重且亲切。像赵过、左车儿，上马贼旧部，他重用且亲昵。像张歹儿，拔擢军中，有文武之姿，他重视且尊重。像杨万虎、李和尚、河光秀等，本为粗人，一本正经地待以国士大礼ึ，他们反而受不了，喜欢的调调儿无非“打是亲，骂是爱”，尤其河光秀，真个贱骨头也似，越骂他，他越高兴；邓ฑ舍就对以笑骂，增进彼此的感情。
邓舍的亲兵，尽是骁勇血性的汉子，多有看不惯河光秀的，有人摇了摇头，鄙夷道：“将军尚未休息，他也好意思就走？不怕愧对将军给他的万户官衔么เ？烂泥扶不上墙。”
总计二十三万红巾，沙刘二部五万余，潘诚部七万余，大多驻扎辽西、广宁等地；为参加辽南战事，他两ä部各回来了一万多人。关铎ດ部ຖ六万余，加上杂牌三万余，分驻辽阳内外。剩下一万多人，留驻上都。
沙刘ถ二部绝大多数皆为虔诚的白莲教徒，真心实意地信弥勒下世。
瓦蓝的夜空，繁星密布，月弯如弦。
其实，就邓舍推测，李敦儒有没有说那六个字，尚在两可之间。背后谏言杀人，何等机密？岂会叫他人听见？潘美言称，是盖州信使听见的。盖州信使谒见关铎，岂会没有通传之人？岂会有听墙角的机会？十有，潘美凭空造谣。
沈阳和辽阳一样，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期，以其位处九州ะ之东，故称辽东。战国时属燕，燕都被秦攻破，燕王和太子丹率部ຖ退至辽东，在此亡的国。秦、汉为辽东郡地。
但它毕竟地处荒远，周边多为戎夷，发展不快。原来的城垣本为土墙木栅，后来，辽曾移民到此，到金代，升为统辖五县的大州。元初，连年战乱之下，城垣彻底化为废墟。现在所有城垣，多为近年来的补筑。
“是。”
赵帖木儿发了个抖，他衣服破烂，室内纵然生有火炭，难挡严寒。邓舍怀疑他归怀疑，关心下属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吩咐门外，拿过来几件衣服，给赵帖木儿穿上；又叫端上热茶，给他暖身子。
赵帖木儿感激涕零，跪倒谢恩，起来一口气，不嫌烫，喝了大碗茶水，恋恋不舍抱着茶碗，用余温暖手。
他道：“前日，小人夜观天象，看出来晚上必有大风。告诉了周将军，提早准备。果然，二更前后，风声大作，趁着风声，周将军等诸位军爷，杀了看守鞑子，救出关在别处的弟兄。汇合一处，潜伏出城。”
邓舍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言谈举止，静静倾听。
“沈阳城，小人很早前去过，比较熟悉，自告奋勇头前带路。那夜的风，真的好大，路上树木细一点的，许多吹得断折，路上不见人行。俺们，……不，小人等顺利摸到偏僻城边，找处民家，摸了些绳索，借吹倒的树木，搭起人梯，千辛万苦翻过了城墙。”
沈阳城墙不低，真如他所言的话，千辛万苦四个ฐ字不足以概括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