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元军士兵的脑袋，有阵亡山中的，有后来被俘的。邓舍当初分出一部人马处理俘虏，所谓“处理”，就是砍头。兵贵神速，他孤军深入，奇袭敌城，带大批的俘虏肯定不行，只有杀掉。
惠和守军士气大沮，无不两股颤栗，勉强支撑了不足半日，城池就宣告失守。
“红贼步卒昼伏夜行，沿路防范极紧，我军的哨探被他斩杀了许多，侥幸没被发现的也根本无法靠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虚实尚且未能摸查得清楚。不过，请大人不必忧虑，我军斥候一日三报，总能探查明白的。”一个幕僚探头看看堂外天色，道，“看时辰，下一拨斥候也该回来了。”
佛家奴接过来，打开细看。两个ฐ人都是蒙古人，写的蒙古文字，曲曲折折，如蚯蚓爬行。信中言辞恳切，首先具体分析了邓舍打大宁的理由，进一步指出了他“先易后难”的战略；接着简单介绍了对邓舍所部ຖ观察得来的印象，末尾没用毛笔，改了血书，不知沾了甚么畜生的血，腥味扑鼻。
“势”可随，“势”可造。有利己้方的势，顺势而为；不利己้方的势，改而造之。“造势”又有两个基本的要求，其一要险，或“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转圆木于万丈之ใ谷”，或“置于死地而后生”，如韩信的“背水结阵”。
可惜功亏一篑。
邓舍大军出动，粮草岂会后行？潘诚心中清楚，邓舍无非借此讹诈罢了。他说辎重数日就到เ，数日是几天？过个七八天，他随便找个借口依旧不动，奈他如何？邓舍越这么เ说，他越觉得看透了邓舍的用意，好容易捏住了他好名声的弱点，得使他骑虎难下，得速战速决。
在见过一个回营的斥候后，邓舍同意了，请来王宗哲，道：“明早军粮便开始交接，老先生连日辛苦，我军中ณ将校多仰慕您的风采，今夜叙酒，请状元郎务必出席。”
“说：有一只公鸡，长的威武，有一个高高的红鸡冠，就像是将军们的头盔，身上披满了火一样带着金色的羽毛，就像是将军们的甲胄。他既ຂ威武、又漂亮，全天底下，再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公鸡了。”
“有一天，这支公鸡出门，路上碰见了两只吹牛的蛐蛐，一个ฐ说明天要吃一棵大柳树，一个说明天要吃一只大叫驴。这两只蛐蛐瞧见了公鸡，就说：‘看，有只大公鸡，咱们吃掉他，别叫他跑了。’大公鸡呢，气坏了，橐橐地啄了两下，就把他们吃掉了。”
“有件事需得禀告大人。那使者回报，说老刘与小邓近日间信使来往频๗繁。”幕僚说道，他面带忧色，“大人，不可不防。”
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判ศ断，道：“小邓才得盖州，接着得辽阳，他才多少人马？不会有余力插手辽西的，除非他嫌活得命长了。”潘诚既做到辽东三平章的高位，见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也尝听幕僚讲解过几本兵法，晓得贪则亡的道理。
邓舍十分欢喜，得此两万，实力上个台阶。不枉了他下大力气，改编整编。
除了毛居敬、郑三宝等人，愿意投降的万户以下，邓舍甄别之后，悉数收纳。或者留แ居原职，或者派去双城军中ณ。选了尤其精干的，拨给罗国器，扩充他的军官训导团，做为教官，巡回各城，给基层军官们讲解战术。
言之有理，辽左好大一块地盘，很富庶，让给高家奴，何如自己来要呢？别里虎台有些意动，问道：“其四呢？”
辽左加上辽西一部ຖ，别里虎台沉吟不语，良久ื，问道：“沙刘ถ二确定要去辽左ุ？”
宫中景色宜人，一行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曲径通幽，穿过片负雪的竹林，转到个池塘旁边。岸边栽种了许多腊梅，疏ຕ影横斜，暗香浮动。不远有座假山，山上凉亭，邓舍来了兴致，迈步登上。
宫墙与林木间，时不时见有持戈横枪的士卒出没，毕千牛正领着他们搜索没落网的关铎侍卫以及关铎的藏宝库，关铎纵横辽东多年，焚烧过上都，打下过许多的名城大邑，得到的宝物不可胜数。
丽卒营有两个，河光秀部一个，庆千兴部一个。河光秀部下的，多为高丽人上次反攻时留下的降卒，高丽ษ南方人，不服水土，受不了这等天气；庆千兴部下的，尽是后来招募的北部丽卒，抗寒能力强一点。
“军马冻毙不多，但辎重营的牲口冻死了不少。”
他目送交接过回营的士卒们，排着队列，走下马道。他带来的人紧张、忙碌地接替防守，占据关键位置。由他的亲兵队长带头，五个十人队顶ะ着雪，守在了控制吊桥、城门开启、关闭的绞索旁边。
西门外的军营，分作三个部分。北边的，是关铎嫡系；南边的，是胡忠所部；中间一个，则是俘虏营，有一两千元军俘虏。三座大营间，有道路相通，正看见北大营中，调出一支队伍，开往俘虏营。
“将军请讲。”堂下女真人，无不聚精会神。
杨万虎起身抽刀，高喝：“皇宋天威！”
说话间，走近楼阁，这里的防卫重中之ใ重，带路的侍卫没资格入内，将两个信使交给个ฐ十夫长，自转身去了。尽管熟人，那十夫长依旧ງ按照条例，询问再三，方才留下他们，去报告邓舍。
沉寂的夜里，楼阁外环形站立数十个侍卫，个个身板笔直，面容严肃，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说一句话。只偶尔有巡ำ逻的士卒举着火把走过，低沉的口令、盔甲â、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入人们的耳中ณ，提醒着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แ。
“大校场去！看大将军砍他们的头！”
有见到邓舍轿子的，不知谁带头欢呼，哗啦啦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齐声呼叫：“大将军英明！大将军神武！”
是的，有很多。任职蒙元的汉人、为蒙元出力的汉人，太多了。
然后，他就有了上边的想法。
他心头一跳，抓紧ู了陈虎的手，仓急追问：“吴鹤年呢？”
邓舍松了口气，吴鹤年为人，无德，然而有才；治理地方、耕桑民政这一块儿，他端得一把好手。放眼军中双城，还真没人比得上，离不开他。
两里地外、一里地外、百步外、十步外，一支黝黑的铁流，出现在了他们惊骇的面容前。
辽阳城外，毛居敬营中。
关铎拄着枪杆，拖着伤腿走了两步，站得久了，他的脚又冷又麻。他伸手揉了两下伤腿，隐隐作痛，他问道：“毛居敬怎样？”
毛居敬四五万人，纳哈出二十余万。相同的地势下，防守的比攻击的要占便宜，更何况纳哈出早有准备，营坚寨硬，指望一营一营地去破、去步步推进，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将军请看。这地上马蹄、车辙交错，应为各地援军留แ下来的痕迹。女真部落中，多为妇孺，末将讯问得知，双城尚在我手。”
军队急行军多日，体力消耗很大，为ฦ了可以来之即战，邓舍放缓了行军的速度。当日只走了三十里，早早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邓舍蓦然一笑，拍了拍手，道：“取毛帅信来。”
郑三宝不识字，方补真拿来看过，到เ这份儿上了，直说吧，他借势道：“毛帅讲的不错，辽阳战局的确不容乐观。纳哈出围城已经十余日，多日前城墙就曾坍塌，城中军卒勇则勇矣，无奈以少敌多。将军熟知兵法，当知外无必援之军，内无必守之城。救援辽阳一事，实为当务之急。”
那军官不过是个万户，今又随着胡忠投到邓舍军中，见到未来的主子，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跪倒磕头，道：“小人见过将军。”
真没料到，邓舍这样的亲切有礼，那军官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人来的路上，吃过干粮了，实在不饿，将军尽请慢慢享用。”
“鞑子只管全力攻打辽阳城，没有分军来我婆娑巡ำ检司的意思，判断其目的，应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先迅速击破辽阳，然后再打我婆娑巡检司。”
“纳哈出攻城数日，辽阳依然屹立不动，听闻说，关平章还小胜了一仗。将军，红巾战力不低，如今双方陷入僵持，一旦毛居敬破釜沉舟，决议突围，很有成功的可能ม。到那时候，纳哈出面临ภ内外夹击、两线作战，……”
郑三宝一屁股坐到地上，红着眼，道：“双城小邓，你的肚量，老子服了。看你的面上，老子忍口气、吞了声也成，可关平章大人的面子，谁给？”他大力拍着地面，“打狗你还得看主ว人！”
郑三宝不是傻子，邓舍言下之意，要替陈虎背黑锅，他如今地位重要，关铎岂会因此真的责罚于他？
他自嘲一笑，为自己้的虚伪，一时间，不愿继续沉浸冰冷的利益计算，他一转眼，看到เ了刘杨。这刘杨丘陵阻击战打的漂亮，邓舍有万户以下便宜提拔军官的权力，战后论功，升他做了副千户，因此有了参加军议的身份。
刘杨仰起头，满嘴的饭粒，汤水顺着前襟往下直流，他憨厚一笑，用力咽下口里的饭食，呜呜囔囔地道：“吃饱了，……踏实。”
“我倒是想救他，可惜，救不得呀。”
不过，他再次展开潘美书信，低声念了两遍干系关铎的语句，人之ใ将死其言也善，人临死之时，直觉往往敏锐得可怕；更何况邓舍本就觉得盖州此战疑云重重。他琢磨再三，越想越觉得潘美说的不错。
邓舍想了一回，摇了摇头，道：“不论辽阳胜败，我军一撤，就放弃了主动权，沦为ฦ被动。”
邓舍直觉地判断出：“此为下策。”
起初，只有双城的军队在捶胸顿足、奋力吼叫：“生死愿随大将军，大将军旌旗所向，虽死不休。”
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遥远的时代，挥舞的黑色大旗下，无数的士卒弃甲裸身，左挈人头，右挟生虏，追杀着他们的敌人，浑然忘记了生死的危险。
邓舍用了种种的手段，激发了士兵的勇气，毕千牛们可以盲目、可以兴奋过头，做为主ว将的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可以激发士卒去死，却不能真的坐视他们去死。
他第一时间感到了元军的溃退，制止住毕千牛等的继续追击，只命坚持丘陵地带至今的刘杨，带了一百多人，继续驱赶敌人。战场上，军队一旦溃逃，即使没有追兵，想再聚拢、勒令部ຖ属，也要费很大的功夫；有个一百多人去追，杀敌或许不足，防其掉头再来，足够了。
踩过胡人的肠子，淌过胡人的血，把胡人的脑แ袋挂在天上，把胡人的尸体埋在长城边。邓舍挥刀斩下，案几为之开裂：“杀！”佟生养热血悠悠，亦随之起身击案：“杀！”诸将轰然起身，抽刀斩案：“杀！”
满室之中，杀气冲云霄。
檀板停，鼓声止，那ว歌妓究竟胆小，竟被吓得瘫倒在地。
崖山之后无中ณ国，百年来，汉人如牛马，汉人如猪羊。我汉唐的雄风，何时才能再次重现？我中ณ华的英豪，谁人会再说一句：悬挂单于的头在他们聚住的地方，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邓舍怒发冲冠，唱完了最后六个字：“胡无人，汉道昌。”
随着地盘的扩大，他明显地有了不同的领悟。一将功成万骨枯，万骨枯为ฦ的仅是一将的功成么？他要一战而定辽东，为的仅是定辽东么เ？
而就在这定辽东的前夜，他的心情便如那ว室外的大雾。他有信心平定辽东，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要的不仅仅是平定辽东，他有了新的志向，可就像在大雾中行走，他不知道能ม够走得多远。
“胡无人，汉道昌。”
邓舍回刀入鞘，他想起了幼时私塾，他的先生曾讲过的一句话。他说：“谁能万里一身行？大道虽孤，纵千万人，吾往矣。”
雾沉沉，烛明明。
——
1，紫ใ塞。
“秦所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
2，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臣延寿、臣汤将义แ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加上前边半句，更显出当时人的不可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