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大胜过后的兴奋，或许是死到临头的绝望，不管怎么说，正如尘埃终会落地，生命总会凋零。滚滚长江东逝水，所有的这一切，不过历史长河中的一点小浪花，图穷匕见的瞬间，注定了许多的人，从此湮灭无闻。
“什么？”
此时圈中有骏马百十，或行或奔，姿ู态各异，时不时仰头马嘶，寒冷雾中，喘出的白气蒸蒸腾腾。邓舍站在场边儿看的兴致盎然，自有陆千十二等人相伴陪同，诸人无不此中高手，各自指指点点，纷纷评点优劣。
众人不由哄笑，邓舍看时，却是认得，恰为陆千十二本人的坐骑。陆千五笑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惠和守军士气大沮，无不两ä股颤栗，勉强支撑了不足半日，城池就宣告失守。
惠和、武平先后失陷，张居敬、佛家奴先后阵亡，消息传出，辽东震惊。
佛家奴接过来，打开细看。两个人都是蒙古人，写的蒙古文字，曲曲折折，如蚯蚓爬行。信中言辞恳切，首先具体分析了邓ฑ舍打大宁的理由á，进一步指出了他“先易后难”的战略；接着简单介绍了对邓舍所部观察得来的印象，末尾没用毛笔，改了血书，不知沾了甚么畜生的血，腥味扑鼻。
“红贼诈门之贼将，尚知唇亡齿寒。大宁若有事，则惠和远不及百里，岂能无忧？邓贼破大宁，兵锋所指，下一个定为惠和，继而武平。此为集中力量、各个击破之计也。是以，大人救大宁，便是救惠和。大人救世家宝，便是自救。
可惜功亏一篑。
他打武平、惠和的意图暴露了，没关系，虚的不行，来实的。
在见过一个回营的斥候后，邓舍同意了，请来王宗哲，道：“明早ຉ军粮便开始交接，老先生连日辛苦，我军中将校多仰慕您的风采，今夜叙酒，请状元郎务必出席。”
只见堂上酒宴，堂下莺莺燕燕。
“有一天，这支公鸡出门，路上碰见了两只吹牛的蛐蛐，一个说明天要吃一棵大柳树，一个说明天要吃一只大叫驴。这两只蛐蛐瞧见了公鸡，就说：‘看，有只大公鸡，咱们吃掉他，别叫他跑了。’大公鸡呢，气坏了，橐橐地啄了两下，就把他们吃掉了。”
“可不是么，很多人看见了这一幕，就夸奖这只大公鸡，说他很厉害，还专门编了首歌儿，连公鸡、母鸡们也用鸡的调子哼唱这首歌，歌里边唱的，不是他两口吃掉两只蛐蛐，而是他一口吃掉两只蛐蛐。大公鸡听见了，很高兴，从那ว一天起，他就不再找别的小虫子吃了，专吃蛐蛐儿。”
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断，道：“小邓才得盖州，接着得辽阳，他才多少人马？不会有余力插手辽西的，除非他嫌活得命长了。”潘诚既做到辽东三平章的高位，见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也尝听幕僚讲解过几本兵法，晓得贪则亡的道理。
“小邓这个人，本帅见过。”潘诚沉吟不决，道，“内敛，有城府，不似无谋之辈。再说了，他若真的骄功自满，岂会因老关的一封捏造圣旨，便入了辽阳？以本帅看，他很有自知之明。”
除了毛居敬、郑三宝等人，愿意投降的万户以下，邓舍甄别之后，悉数收纳。或者留居原职，或者派去双城军中ณ。选了尤其精干的，拨给罗国器，扩充他的军官训导团，做为教官，巡ำ回各城，给基层军官们讲解战术。
见邓舍等人高兴，杨万虎也高兴，道：“可惜了毛居敬、郑三宝，宁死不降，要不然，大将军又多几员虎将。”
辽左加上辽西一部，别里虎台沉吟不语，良久ื，问道：“沙刘二确定要去辽左ุ？”
“他若借道，会在何时？”
宫墙与林木间，时不时见有持戈横枪的士卒出没，毕千牛正领着他们搜索没落网的关铎ດ侍卫以及关铎的藏宝库，关铎纵横辽东多年，焚烧过上都，打下过许多的名城大邑，得到的宝物不可胜数。
邓舍看了会儿，命令道：“找到เ藏宝库后，里边的财物，选些好的，我要送人。
“军马冻毙不多，但辎重营的牲口冻死了不少。”
左车原本驻戍别地，邓舍调了他过来参与本次作战。他迈前一步：“末将在。”
西门外的军营，分作三个部分。北边的，是关铎ດ嫡系；南边的，是胡忠所部；中ณ间一个，则是俘虏营，有一两千元军俘虏。三座大营间，有道路相通，正看见北大营中，调出一支队伍，开往俘虏营。
这个ฐ千夫长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批调往俘虏营的士卒，一个ฐ时辰后，还会有第二批，借口俘虏闹事，总计三千人，通过营中道路，逼近南大营。中午前，借口俘虏哗变，北大营将倾巢而出，围住南大营。
杨万虎起身抽刀，高喝：“皇宋天威！”
回想月余前，赵小生、卓都卿的灼灼大言，部族中有参与叛乱的汗出如浆；保持中立没有参与的暗中侥幸；没有参与的喜笑颜开。
沉寂的夜里，楼阁外环形站立数十个侍卫，个个身板笔直，面容严肃，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说一句话。只偶尔有巡逻的士卒举着火把走过，低沉的口令、盔甲、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入人们的耳中，提醒着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很快，那ว十夫长下来，朝两个信使点了点头，命人解下他们的兵器、除掉他们的盔甲，点了几个侍卫，送去上楼。相比楼外，楼阁内的侍卫少了许多，寥寥两三人，与其说他们职责防卫，不如说他们职责听候邓ฑ舍的通传。
有见到邓舍轿子的，不知谁带头欢呼，哗啦啦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齐声呼叫：“大将军英明！大将军神武！”
成效不错。
然后，他就有了上边的想法。
“是。”
邓舍松了口气，吴鹤年为人，无德，然而有才；治理地方、耕桑民政这一块儿，他端得一把好手。放眼军中ณ双城，还真没人比得上，离不开他。
陈虎哼了声，道：“总管府上下，除了汉人，高丽人、渤海人，都被末将关入牢中了。”
辽阳城外，毛居敬营中。
顺着井口直下，六条绵延、狭窄的地道贯穿了整个己方的营地，直深入敌营。离敌营近的井口，地道挖掘得较长；离敌营远的，地道挖掘得较短。它们的出口，在元军的营中也形成了一个ฐ对应的梅花。
毛居敬四五万人，纳哈出二十余万。相同的地势下，防守的比攻击的要占便宜，更何况纳哈出早有准备，营坚寨硬，指望一营一营地去破、去步步推进，不知要到什么เ时候了。
纵横河北、塞外、辽东数年，关铎何曾想过，他居然也会落入今天的这种局面？回忆月余前，发动盖州战事时，他还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转眼间，竟就面临兵败身亡。细数根底，罪魁祸ຖ首在谁？
军队急行军多日，体力消耗很大，为了可以来之即战，邓舍放缓了行军的速度。当日只走了三十里，早早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诸将瞠目结舌，邓舍一怔，随即大笑，虽出乎ๆ意料，细细想来，也在意料之中ณ。“定然女真人风闻了我大军回师，他困军城下多日，占不着便宜，所以干脆降了。”
郑三宝不识字，方补真拿来看过，到เ这份儿上了，直说吧，他借势道：“毛帅讲的不错，辽阳战局的确不容乐观。纳哈出围城已经十余日，多日前城墙就曾坍塌，城中军卒勇则勇矣，无奈以少敌多。将军熟知兵法，当知外无必援之军，内无必守之城。救援辽阳一事，实为当务之急。”
军机内情，邓舍未曾与杨万虎讲过，但杨万虎不傻，救辽阳？吃力不讨好，他不用猜，也清楚邓舍的想法；就他本意，也不想去，他的性格藏不住话，故此快言快语，一句话脱清了干系。
真没料到，邓舍这样的亲切有礼，那军官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人来的路上，吃过干粮了，实在不饿，将军尽请慢慢享用。”
他推开饭碗，示意李闺秀收拾拿走，一并屏退帐中ณ亲兵，叫毕千牛帐外守卫，不管何人一概禁止入内。
“纳哈出攻城数日，辽阳依然屹立不动，听闻说，关平章还小胜了一仗。将军，红巾战力不低，如今双方陷入僵持，一旦毛居敬破釜沉舟，决议突围，很有成功的可能ม。到那时候，纳哈出面临内外夹击、两ä线作战，……”
毕千牛满面忧色，点头称是。【要找最新章节？就上】
郑三宝不是傻子，邓舍言下之ใ意，要替陈虎背黑锅，他如今地位重要，关铎岂会因此真的责罚于他？
陈虎何等样人？马贼多少年，流血不流泪，响当当的上马贼八当家；面子看的比山重，他会肯磕头？他冷冰冰道：“末将的爷爷，早死了。”
刘杨仰起头，满嘴的饭粒，汤水顺着前襟往下直流，他憨厚一笑，用力咽下口里的饭食，呜呜囔囔地道：“吃饱了，……踏实。”
随后的路程非常顺利，只在第二天，遇到了一股出来掠食的地方青军，百十人，邓ฑ舍懒โ得理会，但抢走战马，放了他们过去。第三天，东牟山元军远远吊在后边的哨探，大约见没了继续跟下去的价值，折转了回去。
不过，他再次展开潘美书信，低声念了两遍干系关铎的语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临死之ใ时，直觉往往敏锐得可怕；更何况邓舍本就觉得盖州此战疑云重重。他琢磨再三，越想越觉得潘美说的不错。
东牟山、盖州ะ，辽阳、沈阳。黑暗中一点闪光，就如军中的火把，一下耀亮了邓舍的心头：很有可能，关铎想骗纳哈出，反而被纳哈出给耍了！
邓ฑ舍直觉地判断出：“此为下策。”
如果说撤回双城是下策，那么往援辽阳就是失策。
“天地之性人为ฦ贵，夫农，天下之本也。吾之所以起兵，非为己，为父兄安太平耳。男女有帛可暖身，老弱有肉可饱腹，此我之愿也。
“自中原乱起，波及海东，中外之国结难连兵，我辽左、北界父老，身不离田à亩，手不释织轴，而食不过残羹，服不过破衣。至国家费需，军士粮饷，供给无怨。每念及此，吾不由涕零。悠悠苍天，怜民之ใ劳，今既辽东略๓定，悉去旧ງ时杂税，减赋十三。”
这是洪继勋起草的《告辽东、北界父老书》，其中大意，怜悯百姓辛劳，如今辽东略定，一概减赋，凡有收获，十成只收三成。
这减赋十三，前阵子在双城周边实行过，不过因为没有特别ี的令文，加上连连征战，需要粮草，执行的力度并不严å格，也没有广泛地推行。现下邓舍亲口说出，可想而知，必然要做为一项长期的政策，正式实行了。
邓舍说一句，有传令官大声重复一句，每个字，每句话清清楚楚传入平壤百姓耳中。
街边巷角的屋舍中，沉默片刻，待再有专人用汉、丽ษ的俗话分别ี讲述一遍，蓦然间，震天价，爆发出一阵欢呼。有按捺不住的，忘记了禁令，冲出屋门，跪倒街边，磕头高呼，差点万岁都喊了出来。
邓舍预想到了百姓们会高兴，没料到反应这么大。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夹杂了不同的语言，看着百姓们兴奋通红的面容，他心中感叹，没有因此沉浸满足，反而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触。
说不清，道不明。
好学不倦的毕千牛问道：“将军在想甚么？”
“我在想，我与他们有何不同。”
洪继勋笑道：“百姓，主公之百姓也。主ว公，百姓之主ว公也。譬如慈母与孝子，主公为父母，百姓为子女。这就是主公与他们的不同。”
邓舍摇了摇头，道：“天生万物，以人为ฦ贵，——这是人说的。我为父母，尔为百姓，——这是我们说的。我与他们到เ底有什么不同？设若没有永平的侥幸获胜，我不过关平章麾下一小卒，……”他指了指周遭将士，问道，“那ว么，我与他们有什么区别？”他指了指街边的百姓，“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洪继勋道：“天命所在，主ว公当为主公。”
“人生之际遇，莫过于此。”前尘往事，纷沓而来，观望远近，似真似幻。邓舍没有去计较洪继勋“天命”二字后隐藏的含义，他只觉得恍如一梦，慨然叹息，说道：“天命岂在天？人力岂在人？”
天命由我不由天么？若天命由人，则人力有时尽。
人的命运究竟把握在谁的手中？在天，又不在天。在人，又不在人。因缘、际遇，能力、机会，多少的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多少的小儿辈忽然已破贼。这其中的造化，谁又能说的明白，了解清楚？
一直不曾说话的姚好古，悠悠说道：“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
百姓的命运，或许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上位者的命运，一定掌握在百姓的手中ณ。这一句话出自孔子，千载之下，令人闻之惕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