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注山下，赵过诸人不约而同停下话头，走出帐外，立在满营飒飒的红旗中，仰头观望。看天地茫茫。天地茫茫，益都城头。邓舍正准备下城回府。他停下脚步，伸出手，任雪花落满。雪花落满，元军帅帐。察罕侧卧胡榻，一手支颐，谈笑风生戛然而止。万千飘舞的雪花莹白，跃入他的眼帘，远处帅旗鲜艳翻卷。
“彼益都城中ณ守军，定然以为这雪一下，我军的攻势便不得不为之暂停。”察罕翻身坐起，潇洒挥动玉拂尘，顾盼诸将，笑道，“老夫自起兵来，十年矣！岂会遂他三岁孺子之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ใ。传令三军，原定计划不改，明日冒雪攻城！”
地道最高的地方也不过才有一人高，宽度只容两人并行，四五具尸体堆在一处，便把道路堵塞的严å严实实。傅友德握紧了短枪，走到近处。两壁插有火把，借助光芒，看的清楚。那数具尸体，并非全是海东士卒。半数以上，都穿着元军的铠甲。料来应是前线厮杀的双方，嫌阵亡的碍事。因此，不管是自己้人，抑或敌人，一概拉到เ后边了事。
先前入洞的三十人，除了支援前方，还有个任务，便是整理通道。整理通道有两个办法，一个ฐ是把尸体拖拉出去，一个是暂且就地安置。地道中每隔一定距离，都有特意早先挖好的壁洞。如果战况太激烈，尸体来不及拖拉出去的话，也可以先放在其中。壁洞虽不大，把尸体竖起来，放个两三具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百十步外，本有负责掩护的败卒正与元军的骑兵激烈交战，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双方军卒的喊杀声都忽然减小。再往东边，不远的地方，元军大队已然驰奔赶至，高挑的军旗跃入了城头诸人视线之中ณ。
机关转动，摩擦出刺๐耳的声响。在这冰凉的空气中，传出老远。战场上变低的喊杀声突然间重又高涨，城门前的败卒有少半都挤入城中。郭从龙被他们抛在了地上，数十人同声发力，变局陡生，枪戈刺入城门内海ร东士卒的体内，刀剑劈砍在阻挡在前红巾的身上。
他趁着夜色，把部署在城东的元军，调了一部分去城南。恰好空出来的地段，就有两处洪继勋与姬宗周所说的浅窄渡口。而调走的那部分元军，走的偷偷摸摸，好似不想引起城中察觉似的。邓ฑ舍与洪继勋闻讯，急上城头观看。洪继勋瞧了半晌，做出判断，道：“欲盖弥彰！”
邓舍闻言，精神振奋，笑道：“如此。则我东南信使必为察罕所故意放纵入城的了。”
他放下碗筷，抚腹惬意，道：“饱乎哉？饱矣！”打了几个饱嗝。转眼看见郭从龙面前，好家伙，堆的小山似的，叠放了足有五六个空海碗。邓舍惊笑道：“阿龙，你真宰相也！”宰相肚里可撑船。形容郭从龙的饭量大。问他：“可饱了么？”
难怪他做了流民，又难怪他投了军。就他这饭量，即使太平盛世，放在寻常人家里，怕也是难以养活。邓舍哈哈大笑，亲手又给他盛了两碗过来，关心地道：“你才经苦战，不可多食。三碗太多了，两ä碗罢！”
一员将，重铠挺枪，跃马当先驰出。五百铁ກ骑紧随其后。大呼而进。
察罕骂他是“小子”。他就让汪河等人看看，“小子”怎么收拾老匹夫。
时近薄暮，续继祖、李和尚、毕千牛、郭从龙诸人，披挂铠甲，齐来王府，晋见邓ฑ舍。并姬宗周、罗李郎等文臣，也装束整齐，一起同来。
洪继勋笑指胡安之首级，顾盼诸人，说道：“胡安之ใ，彼之勇将也，向有威แ名。今老贼却未及战而先斩ล之，是可谓昏聩杀人，自断ษ爪牙。俗云：狗急跳墙，兔急咬人。老贼技穷可见。故此，臣为主ว公贺喜。”
随后，赵过才道：“通过这几天的交战，诸、诸位也看到了，察罕军与咱们以前遇到的鞑子大不相同。虎林赤有名将风，陈明、董仲义，尽皆骁悍。军卒敢战，士气不低。并且，他们的营垒扎的很稳当。吾、吾观望已久ื。井井有条，布置有度。端得不容小觑。夜半劫营，险事也。诸公，谁愿往之？”
并且安营扎寨的本身，又就有预防劫营的成分在内。
“又，察罕远来之军，不耐久战。至多十日，必东寇益都。所以说，泰安虽险，只要支持过十天，便定会化险为夷。济南者，山东之ใ门户。泰安者，济南之门户。公其勉之！”落款署名：邓舍、续继祖。
除开轮值守城的，军中百户以上，悉数到会。
“刘平章，事已至此，诸将有言降、或言走者，你以为该当如何？”
“难道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了么？”这一句，显然也是威胁。海东数万援军随时可至，益都、济阳又都还有不少的军马，山东之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有元军士卒不开眼挡住路的，他二话不说，一槊打过去，扫在马下。后边的勇士撵上，掣身弯腰，补上一刀。再后边的勇士又跟上来，负责割头。这勾当他们不知已经在战场上经历过多少回了，一个个ฐ配合得当，便如行云流水。那胡军副千户的三两ä亲兵，见他渐驰渐近，急忙走马来截。
要说这亲兵也着实悍不畏死。人在空中，紧抓着戈矛柄，兀自不肯撒手，还有空腾出手去拉腰边马刀。他离高延世有一个矛戈柄的长度，大约一两米，马刀肯定砍不着，大约打算抽出来，投掷过去砸高延世的。
但是他们人少，不依托险要显然也是不成的。而且明明有泰山在，非得舍弃险要，去寻个四通之地安营扎寨，未免有些不妥。出军前，邓舍就参考地图，给他定下了扎营的地点。其部从东而来，选择的扎营地点自然也在泰山之东。依靠险要，扼守要隘，面对汶水，营寨成半圆之形，便如偃月，遥望泰安。
高延世冲锋陷阵一把好手，安营扎寨却不一定比得过李子繁。
此时，山东的大致形势为：邓舍从海东调来的大规模援军尚且没能抵达，而察罕已经击溃了外围的田à丰，以近十万人的大军，兵临济南、泰安一线。一旦ຆ济南、泰安失陷，则济南往东不足二百里，就是益都。
“我军现有军马几何？一路看,ไ手机站w”
陈友谅亦毫不逊色。每逢遣将征伐，必使之遍求奇宝，有善承意者，甚至发冢抢劫。便在去年春暮，他更曾结彩为花树，自王府夹道植至匡山，又剪绣铺于地上，与宫人乘肩舆而行。时人黄信有诗云：“锦绣铺张春色满，小车花下丽人行”。
但见他胯ç下白龙马，手中射日弓，着金盔、穿银甲，锦绣衣袍，马鞭镶玉，宝鞍带珠，呼叱左右，迎风疾驰。好似风驰电å掣，又恍如天神下世。跟随他身侧的诸将，皆西汉精锐。应他的呼喝指挥，时而云聚一处，时而鸟散郊原。区区十余人，声势居然仿佛千骑纵横。
“如果吾料的不错，年内察罕与我山东必有一战。”
田à丰颔首，说道：“所以，济南、泰安既已被燕王得之，便与之ใ。”田师中恍然大悟，道：“父王想用这两座城，换燕王与我军的继续合作。若日后察罕果进攻山东，我军也不致后路无援。”田à丰道：“不错。”他又笑了笑：“何况咱们也并不吃亏。”
高高的环状瓮城里，城墙高高耸立，数百人混战一团，鲜血四溅，染红了地上的雨水。尸横遍地，死去人的尸体又被活的人纷踩践踏。鞠胜手刃数人，抬头看处，透过雨幕，远远瞧见田家烈、续继祖挑灯观战，不停歇调兵遣将，一队队明盔亮甲的益都士卒举着各色不同的旗帜，从城墙上各处奔跑蜂拥而来。
鞠胜大叫道：“既已๐起事，如果败了，谁也活不成！与其抄家灭门，何不舍生往前？过了今晚，人人富贵！城中财帛ຑ女子，任尔等拣选！”事急从权，又加大了许诺封赏的筹码。人喊、马嘶，兵器碰撞。一点一点，他们挤开了敌人，移动朝外城门，不足百步。
“哦，续元帅，你也来了。”
田家烈默然无言。尽管他多日不曾好生休息，精神十分亢奋。济南距离益都不是太远，刘珪的援军要来，早该到了。是呀，却为何至今迟迟不见？此中的原因，田家烈早有分析。不外乎ๆ眼见强敌压境，又兼群龙无首，所以自保观望而已。但他不愿把自己的判断讲出来。
“备好了。”
毕千牛凛然接令。他奉邓舍之命，准备的东西是什么เ？无它，数千劝降书信而已。攻打益都的第一计，邓舍、洪继勋、姚好古三人一致认为，非离间不可。怎么来离间？又可称之为反间。
“旧ງ燕之英，海东之ใ雄，有能深明大义、斩送邓首者，赏同佐命。执意从逆者，且看谁与之为摧！”
这一番嘴仗，打的那叫一个ฐ如火如荼。
争分夺秒，时不我待。
毕千牛答道：“精挑细选了三百勇士，郭将军在昨日便已潜上岸了。”
用田丰的话来说就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实不相瞒，燕王殿下初提此议时，在下实不曾料é及大王也会同意参与。”他一副很意外吃惊的模样，肃然起敬，“昨日之大王，人称优柔，今日之大王，如此果敢。”感叹不已，“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案几上放的是益都士子呈上的颂扬诗文，耳朵边听的是老对手由衷的佩服称赞。前边有功成名就的荣耀欢快招手，后边是就算失败，也是田à丰首当其冲，似乎对益都并无大的危险之保证。王士诚会做什么决定？不须多讲。有道是骄兵必败，他现在就处在骄兵的状态上。
李白、杜甫的大名，小孩子都知道。他俩曾游梁园之事，王士诚虽并不知晓，但是杨行健以李、杜相比他与邓舍，却是正瘙着了他的痒处。他哈哈大笑，故作风雅，文绉绉地说道：“杨公赞誉，何敢当也？”
此次宴席专为海ร东庆功，诸人皆没带女眷，王夫人也没有来。邓ฑ舍与王士诚并排坐在上首正面，海东、益都的臣子们分别坐在他们的左、右。一如旧例，文臣在左，武将在右。邓舍拿眼观看，见益都来的人中ณ，大多都是在上次接风宴上见过的。文有姬宗周等，武有续继祖、刘果、高延世等。
“小人亲自带手下，吊住了任忠厚，……。”
“他倒没去别的地方แ，直接回了王府。”
毕千牛奉上馆内大夫开的药方，请他观看，吴钰林细细看过，道：“用药、分量大致皆对。只是这一味药，……”他提起案几上的笔，删ฤ改两处，然后交还毕千牛，道，“按此方抓药，七八日内，殿下必能痊愈。”
有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读书人不止读四书五经，对医书也往往有所涉猎。田家烈虽没甚么医术，不会诊脉，基本的医书还是读过一些的。
人的名，树的影。要没个好名声，王士诚能信任他么？要非“仁厚”，颜之希等能ม主动投靠么เ？海ร东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邓舍现在更看重的，很大程度上来说，不是计较蝇营狗苟，而是怎样保持、并且发扬光大他现有的“宽仁爱人”之美名。
“所以，继续与她虚与委蛇还是可以的。可以接着派遣使者，与她来往商谈。拖延时间。但是有一点，务必要记住：一如既往，不可与她留下片纸只字，签署协议云云，更坚决不行。”
——，说句题外话，邓舍之ใ所以会派了罗李郎做为刘世民的副手，便是因罗李郎有双城土著的身份，算半个高丽ษ人，好与朴不花沟通交流。
玛乐格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能给您准信。”
“主公东迁，江南群雄三足鼎立。若无海东，北地豪杰纷争早定。”
北地豪杰，最出众的有四家。察罕、孛罗、山东、海东。察罕兵威แ甚凶，孛罗拥众数万。要没有海ร东的异军突起，单凭山东一家，绝对难以支持。他的这个判断，与真实的历史倒是十分吻合。在原本的时空中，孛罗向北、察罕向东，一个收复了上都，一个不久后即轻松攻占了山东。
“臣还是那句话：燕王必有异心。主公试想，他要没有异心，为何来咱益都，带的臣子多为山东人？是为交好地方แ也。他要没有异心，为何说去面圣谢恩，却借口打探道路迟迟不动？是其意不在酒也。他要没有异心，为何一边放任臣子交往地方，一边他本人却闭门不出？反差如此则之大，是故作姿态，以免引起主公的怀疑也。
田家烈的分析井井有条，言之有据。细细品味，甚有道理。王士诚既ຂ惊且疑，兀自不敢相信，问道：“有这么严重么？”
潘贤二道：“在下有一计。或许可以缓解我军所处之ใ困境。”
李子繁与高延世立刻๑有了兴趣。高延世走回座位，问道：“什么计？”
“前数日，赵将军十万火急与我军送来军报，说道济南失陷，……。”潘贤二才起了个头，李子繁即叹了口气，说道：“以杨将军之勇，以杨大人之智，济南居然也难逃失陷的结局。当时闻讯，俺真不敢置信。”
潘贤二道：“不错。济南失陷，王保保有两个用兵的可能方向。或猛攻赵大人部ຖ，与察罕会师益都。或提军南下，夹攻我军，打通与泰安的道路，从而再克泰安。他若选择前者，则益都危。他若选择后者，则我军危。当前之ใ计，在下以为，要打破险局，只有一策。”
高延世问道：“哪一策？”
“请赵大人抢在王保保前，提军南下！”
“提军南下？”
“正是。提军南下，先与我军会合，并力歼灭对面谢雪儿之敌，随后驰援泰安。只要救下泰安，察罕的粮道便在我军的俯瞰之ใ下。察罕为何大举进攻益都之同时，还留下人马围困泰安？其所虑者，正在此也。他的粮道一入我军之ใ手，则益都之围，也定会随之而解。这叫做两全其美。”
“若赵大人南下，不是便给王保保让开了通往益都的路？又假如王保保分军一部，尾追赵大人，则赵大人部ຖ岂不就有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
“杨将军不是与赵大人合军一起了么เ？济阳小平章的女真骑军不是也已๐与赵大人会师了么？大可留下一部，看住后军。并可设伏泰山脚๐下。王保保纵有追兵，又有何惧？他要真有追兵，其实倒也好了。战场交锋，最忌军力分散。他又要守济南，又要追赵大人，又要与察罕会师益都。他只有不到เ三万人，顾得过来么？如果真的如此，那么เ我军便又大可待机而定，甚至放弃救援泰安也行，不妨运动中歼敌！”
高延世又问道：“然则，如若王保保不追赵大人，与察罕会师益都呢？”
“在下方才不是说了么？他若不来追赵大人，我军就去救援泰安。打下泰安，取察罕粮道！”
李子繁也并非无谋之人，李和尚打南高丽，水淹敌城，便是出自他的手笔。此时听罢，却不像高延世闻言而喜，霍然起身，拍案道：“潘大人此计，看似绝佳，却深藏险患。就不说赵大人，便是俺，也万难苟同。”
——
1，巨无霸。
“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
夙夜：即不夜城。连率：官职名，职如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