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诸人，洪继勋、姬宗周、章渝等，人人皆心中清楚。苦守益都两个月，被动挨打两个月，好容易盼到援军赶来，并正式与元军展开了交锋。能不能就此一举扭转乾坤，化被动为主动，关键之关键，就看今夜了。
他注意到章渝等人都是气色不佳，很有点困意朦胧的样子，当下说道：“章公，既ຂ然困了，也不必在此呆等。适才听几位信使们的军报，既然各处的战事都已经纷纷打响，咱们便静候文、赵、张、郭诸位的捷报便是。诸位，且就散了吧。各归本府，早些安歇。”
他的伤寒未愈，站在城头上任冷风吹了半晌，不觉感到点头昏脑沉。按住胸口，咳嗽了两ä声，他吩咐道：“鞑子既退，咱也撤军入城。不过，虽然撤军，却也不能叫鞑子得意。留下李和尚，每隔半个ฐ时辰，出城转一圈，敲锣打鼓，务必要扰乱得其不得安宁，使察罕老匹夫无力旁顾ุ。”
邓舍尽管病体不适，安排妥当了，却还不肯就走，坚持着等傅友德回来，亲自下城迎接，握住他的手，殷勤问好。
不多时，帐外有人来报。果然如察罕的判断，那ว几声巨响并非营寨的护墙倒塌，确实邓舍把城中ณ的火炮统统集中在了一处，并及投石机等物同时释放，故此方才造成了如此极大的声势，使人错觉地动山摇。
“郭将军锐不可当，有大帅的飒露紫相助，飞跃沟堑，如履平地。三军士气大振，杀伤无数，红贼稍退。红贼伪燕王故技重施，又亲为擂鼓，并调出了李和尚上阵，用五百骑兵冲突，试图将郭将军分割包围。战事正酣。”
郭从龙说的对。不管察罕有没有设伏益都，文华国反正都是要先取济南的。这一则情报，对他们来讲，其实并无太大的影响。至不济，承认两路分军的疑兵之计失败，下边准备好接一场硬仗就是。
快言快语，三两句定下对策。诸将接令，各去从事。
情报传入益都城外的元军大营，关保紧紧ู皱起了眉头。殊难决断。事关重大，他当即报与察罕知晓。
“海ร东谋主有两ä人，一个洪继勋，一个姚好古。现今洪继勋在益都，姚好古在高丽。或许此策，是姚好古给文华国出的也不一定。”
其一，不管海东援军在或来益都救主与或去济南抄袭之间选择了哪一个ฐ，赵过所部的近万人都不是个摆设，需得先行疲惫之，最起码可以先减轻一些压力。其二，他这也是在故示以诈。等同在对海ร东援军说：“本帅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打算，你们想要去济南抄本帅的后路。故此，本帅先未雨绸缪，恭候尔等大驾。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兵者，凶器。凡征战之事，没有大小。决定最后胜利的，很多都不在兵马的多众强弱，而全在主帅的运筹帷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除了地利之ใ外，天时与人和都和人的心理有关。谁能把握出敌人的心理，谁就最有可能获得胜利ำ。越细节处，越显出功底。察罕的这一小小举措，看起来像无关紧要，好似一着闲棋，实际包涵了他用兵多年的老谋深算。
郭从龙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想道：“好在张帅足够的谨慎小心，察罕有可能‘围点打援’的假设也是由他带来的。他对察罕的或许设伏应该已然早有防备。即便出现了这种情况，料来也不会上当。万幸万幸。”
莱州城外。
刘杨问道：“将军待生女真如此，就不怕他们心生怨气？”
张歹儿随口点了几个此次随军而来的生女真部落，又道：“而且这几个部ຖ落，原本在关北不算大的，要没俺的支持，他们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就比如那ว竖着海东青旗帜的部落，只在半年间，就侵吞了别的弱小部落四五。他们对我海ร东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怨望？”
柳三大约在混入城前，偷袭过落单的元卒，身上穿的也是元军的铠甲。却有些不太合身，而且稍嫌单薄。邓舍反手摘下披风，唤他过来，亲手给他披上，说道：“夜寒雪重。三郎此去，路远迢迢，万须谨慎。”
邓舍摇了摇头，道：“从龙取文登，距今才没有几天，柳三便能兼程数百里，赶来我城外，与咱们放火报讯。可见其忠于职事。夜半放火，看似简单，没点智谋，却难免会被鞑子发现。由此可见其智。鞑子围城才撤，他即混入城内，又可见其判断时机的能力。并且只带两三人，就敢深入重围，更可见其胆略。此人虽无善战之名，但勇敢智略，却皆上等之才。有他送信，一人足矣。”
邓舍的伤风越发严å重，咳嗽也越来越厉害。急促的咳嗽声，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侍女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他随手拿了软巾，掩住嘴。
洪继勋道：“主公料敌如神。察罕老匹夫所部，的确已然将近强弩之末。不知诸位有否发现？他而今的围城已经不如前些时候那般紧了。说明什么เ？说明其军将疲！况且，现在我援军将到，城内士气鼓舞，同时却也必然会对察罕军造成打击。是为我涨彼消。”对邓舍说道，“臣敢断言，只要我援军到，察罕必然退军。”
郭从龙军中，本带的有乡导。
地有积雪，郭从龙免了他们跪拜，扬起马鞭，指向前方，问道：“此地距离文登，还有多远？”
邓ฑ舍与洪继勋对视一眼。洪继勋聪明，也很快猜到了这其中的原委。他凑近两步，低声道：“济南破。泰安？”是呀，察罕不会只骗济南，定然也会一并骗取泰安。却不闻元军说泰安城陷。难道，陈猱头还在继续坚守？
数百人同声喊道：“泰安捷报！陈猱头死。泰安城陷。”又一个人头挂上高杆。却是隔开得太远，这次看不清楚。再有七八骑士，拖着两个人，绕着营外奔了一圈，那数百人又高喊道：“赵过、杨万虎不降。斩！”便在辕门外，当着城头诸人的面，砍了那两人的脑袋。
邓舍摇了摇头，道：“兵者，国之ใ大事。察罕既引数万军来，岂会没把落雪考虑在其中？即便下雪，怕他也不会就此便退。他所带的军马，多为河北、河南、山西、陕西人，这几个地方的气候，冬天往往比山东还要冷。些许降雪，不会是甚么大问题。”
“莱州等东南沿海郡县已入其手。莱州，是先毛平章屯田的所在，尽管今年的收成不少皆运来了益都。但是民间存储甚丰。一两ä个月的军粮，他还筹集不来么？何况益都左近的村县，怕也已经全都被他拿下。就不用济宁转运，就地抄来的粮食，足够他坚持一段时间了。”
李和尚也劝，说道：“主公，您请先回吧。这里有末将就足够了。就算鞑子有千军万马，飞将军从天上来，俺也敢向您保证，绝不会叫他进的咱城池半步！”指着城上防戍的军卒，“都是百战老卒，主公大可放心！”
话音未落，城池北边，蓦然间，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夜色很静，这一声的巨响来的又毫无征兆。如果说，上一次的巨响，是城池好像震动，这一次的巨响，城墙是真的震动。一声巨响过后，又是一声，连绵不绝，仿佛堤岸决口，又似乎怒潮拍岸。竟恍如山崩地裂，恰好像银河倒灌。
时当冬日，雨水少，河流中的水不如春夏季节时充盈，水面早ຉ已下落许多。有些渡口的确如姬ภ宗周所言，水面不但很浅，并且很窄。要挑对了地方，一夜渡河却也并非毫无可能。邓舍问洪继勋，道：“洪公以为？”
走至一处，他用折扇指着，问姬宗周，道：“姬大人，你所言称的‘浅窄易渡’之ใ港口，这里，是为其中ณ一处吧？”姬宗周点头称是。洪继勋再走到另一处，又问：“这里，也是为其中一处吧？”姬宗周再点头称是。如是者三。
“我国天子诸弟，三王、五王，皆能ม文能ม武，骁勇善战。太尉定边、丞相必先，亦文武双全，出可为将，入则为相。又有新开陈、饶大胆，丁普郎、熊元震，邓氏兄弟，无不才勇兼备，天下壮男子也。”
这陈友谅与朱元璋不同。朱元璋与邓舍到底算是一脉，互相吹捧，无伤大雅。然而陈友谅却与宋政权可谓敌国，虽与邓舍没什么冲突仇恨，汪河却在场。所以孟友德不能ม示弱，得拣选本国的勇猛将领，好生自夸。
但万没料到，田à丰竟然败得如此迅速。山东半壁已๐失，他再一走，益都交谁镇守呢？益都新得之地，尚且未曾彻底稳定下来，强敌便骤然临门，若没有重量级的人物坐镇，下场可想而知，定然不战自败。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察罕攻袭山东，本来的意图速战速决，没料é到区区泰安、济南两座城池，小半个月居然还没打下。七八万大军每日所需的粮草，不是个小数目。
除此之外，运粮需要民夫。给民夫的也要有口粮。军卒还不能ม只吃饭，要有菜，打仗了得有肉吃，激励士气。还得有调味品，将军们得有酒喝。一天下来，所耗者极多。
堂上诸人，如洪继勋、姬宗周，无不书法行家。细细观看了这句话多时，一时皆悄然无言。不约而同，心中均同时升起了一个念头：“赵过驰援济南，以数千拼凑之军，迎对王保保百战悍师。需要怎样的激烈，才能ม使得喊杀声居然连百里外的棣州都可以听到？又是需要怎样的惨烈，才能使得田丰ถ这样的沙场老将，也竟然不由心生敬意？”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â。
察罕用兵老练，如果泰安与济南果然如续继祖与邓舍所料，坚守壁垒，使得他久攻不克，其远来之军，势必不会长久的顿兵城下。旷日持久，徒然沮丧士卒的锐气。他定然别ี出机杼，转道别ี处。最大的可能，会改而直接奔袭益都。
东晋北伐南燕，时为晋将的刘裕ษ，走的便是这条路。当时南燕的都城青州，即益都。刘ถ裕过关之后，高兴地指天说道：“吾事济矣！”可见穆陵关之险要。再其后，南朝宋叔孙建攻青州，唐代李道古伐缁青节度使，皆道出于此。
护城河边，飞矢如蝗，走石滚丸，喊杀震天。
民夫、羸卒有怯而欲退者，当场斩杀，混在推车上，一并扔入护城河中。时不时有民夫、羸卒在运土的过程中，被城中ณ的箭矢、走石击中，不管死或未死，只要来不及返回的，也一概被推入河中。
同时，他看到เ高延世以一种勇武绝伦的姿ู态，猛地冲入了烟尘滚滚的敌阵里边，又有十数人提马加速，随之驰入。敌人的阵型似乎因之乱了一下，但很快，经过调整，又安稳下来。
“……，看不到了。”
“泰安险要，守将陈猱头，察罕亲自攻打。泰安若失守，则泰山之险，势必半为元军所有。臣以为，该先援泰安。”
“你们的看法呢？”邓舍点名问道，“阿过，你怎么看？”
“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隗嚣何等人也？东汉初割据甘肃地方แ的诸侯，后来投降了光武帝刘秀。
自此以后，正与朱元璋信中描绘的希望相反，金陵、苏州两家不仅没有“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反而“边衅”不断，拉开了长达数年之ใ久的互相敌视、彼此攻伐。
宋濂娓娓讲解，朱元璋凝神细听，时不时插话打断，提出疑问。三两ä侍女烹茶倒水，添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树边不远。
“怎样？”
“没问你这个，可找着王士诚了？”
颜之希的家眷老小，悉数早以探亲的名义แ，被悄悄送去海东，在他的心里，早就以海东臣子自居了。适才他之所以不肯对鞠胜讲真话，并非“相戏”，实际“相试”。搞乱ກ城中，为海东内应。这话讲起来轻巧，做起来难。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祸ຖ。非得意志坚定之人不可为ฦ之。
既已试探出他的真心意，颜之希也不再隐瞒了，他微微一笑，往墙外指了指，道：“至于如何出去，贤弟若无良策，吾倒有一个ฐ办法。”
东城门的益都守军手忙脚๐乱，用钉锤、狼牙拍、檑木等奋起还击。每个垛口，放的都有滚油、人粪便之类的物事，也一起倾倒。云梯上的海东士卒，如下饺子也似的，多数爬不上一半，便惨叫着坠落下来。被檑木等击中的还好，遭了滚油、人粪便的，无不痛不欲生，即便没摔死，也疼痛的满地打滚。
邓舍带来的士卒中，不止马军中有女真人，步军里也有一些异族。有渤海人、有女真人，也有之前俘虏的蒙古人、色目人。东城门处攻城的梯队，即以蒙古、色目人为先，渤海、女真人其次，汉卒最后。
城中因援军到来，到เ处充满欢呼的喊叫。
这喜悦的欢呼，好似把堆满天空的云层也给冲淡了。日头不紧不慢地从东而西，院中ณ的树影逐渐由长而短。其间，张歹儿的信使与邓舍的信使，有过多次地出击，却一直未能突破元军早有防备的壁垒。
他们虽没能突破，却也并非无功。大约正因为了他们的掩护，便在正午，邓ฑ舍苦等的消息，姗姗来迟，终于从西城门外送至了城中。这一条消息，也几乎ๆ不分先后，同时送入了察罕的帅帐。两边的措辞不同，内容相似：
长白山外，文、郭大破关保。关保南走，遁回山中，重与貊高合军一处。文、郭提军急追，现已至山之东侧。佟生养引三千女真骑兵，亦也出现在了山之西侧。关保、貊高前后有敌，看似海东获胜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