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舍伸手把她扶起，笑道：“自家人，还用得着这般客套？”王夫人满面欢喜之色，喜笑颜开地说道：“殿下送阿志出城、往去济南赴援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家中为父子，出则为君臣’。臣妾与殿下，不也正是如此么？闺房之中，是为夫妻。闺房之外，是为主臣。
“主公的威名，想必也早已๐随着察罕的撤走，响彻北国江南了。君有这样的威名，臣妾以蒲柳之姿，承蒙不弃，居然可以忝陪枕席，也真是十分的倍感荣耀。而我海ร东的百姓，亦可因此重新安居乐业、不必受颠沛流离之ใ苦。念想及此，奴家心中的欢喜之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故此，臣妾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样一来，元军的两大主力就等同会合一处，合计有六万的军马。而海东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万人，并且其中不少的部分都是疲兵残部，如张歹儿营、如赵过营，一旦发生野战，十有不是元军的敌手，想来定然难逃覆灭的结局。
如果，赵过与文华国能把长白山口牢牢地守住，王保保、关保、阎思孝诸将无法越过雷池一步的话，换而言之，也就是说，益都西边的战事重又陷入僵局。整个山东战场的重点，由此又从华山转入了益都。从敌我两军争夺济南，重新发展变成了邓ฑ舍与察罕的正面决战。
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持矛鼓噪，前登坚城，如入无人之境。与敌决战疆场，掣旗溃阵，一呼之威三军颤栗。此可谓“勇将之才”。运筹帷幄，庙堂筹算，未战而先谋胜。驱使三军，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ๆ从。临诡秘变化之战局，不受假象的迷惑，慧眼独具，三言两语，令人如拨冗云而见月明。此可谓“统帅之才”。
“文华国用兵，举重若轻。吾观其以往的战绩，并无特别突出的地方。但听说此人特别擅长安营安寨，且镇守平壤年余，半点错也没犯过。海东悍将不少，却对他都伏首贴耳。看似个粗人，挺有心机。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乎？
“二十里上下。”
“咬住了我部的尾巴，正在紧追不放。鞑子的前锋骑兵队，距离我至多有七八里地。”
“小人来前，文平章已经接连派出了三路使者，尽为精兵干将，打通和赵左丞的联系应该不会太难。至于现在是否已然联系上了，小人却是不知。”那信使穿着元军的铠甲，脸上用雪、泥涂抹的脏乎乎一片。夜色中尽管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但是语调慷慨，落地有声，如金石相交，衬显出十分的斗志昂扬。
邓舍又问张歹儿部所来两人，道：“张元帅部情形如何？”
可惜邓舍早先布置在城外北边的营寨，已经被元军攻破了。如若不然，要有这几个营寨在手，此番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会能更加的多上几分。不过也不要紧，每次察罕的攻城，邓舍都有亲临指挥。对元军何处强、何处弱，他早已๐了如指掌。即命侍卫升起将旗，敲响战鼓。
邓舍慷慨激昂，便站在城头上，与诸将说道：“自与察罕交兵，我有三大恨事。彼察罕老贼，视我如小儿，污蔑之甚，更胜纳哈出‘土贼’之语。我与诸位，堂堂炎黄贵胄，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我之一恨也。
当然了，登高吊古，是为文人骚客的雅兴。文华国出身马贼，对此却是丝毫没有兴趣的。他帐中也有谋臣、文案之属，许多都是辽东人。自来到山东，操办公务之余，尽管战事紧急，依然还是有几个文案很有些闲心思到เ处去凭吊，回来营中，再滔滔不绝地讲述故事，好似显示才能。
自潘贤二出卖潘诚后，邓舍对军中诸将的幕僚控制得更为严格。文华国麾下的那几个文案，都是行省给与统一调派的。他没有任免权，只要文案们在公务上没有差错，就无权管辖。并且文华国这个人，虽然本不识字，对读书人倒是颇็有尊重的。也算响应邓舍的号召。因而，纵然看不惯，也就私下发发牢骚，明面上，依旧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嘴脸。至多了，不和那几个ฐ文案多有接触便是。
早ຉ先邓舍有过计划，把小毛平章送去辽阳，然后再把高丽ษ旧王调来益都。但是却因为ฦ战火起的太快，只来得及把小毛平章送走了，没顾上把王祺ຘ接来。故此，而今王祺ຘ还在平壤。蛇无头不行。蛇有头在此，这就不是一件小事情，需要谨慎应对。
姚好古本来南韩行省的平章，是在南高丽，因文华国远去益都、平壤身为南北交通之要枢、不可没有重臣坐镇的关系，才来到平壤不久。
察罕微微颔首，说道：“用两千人设伏，能斩首三千八百余，你虽没能顺势再重夺回莱州ะ，也算不错的了。可记功一次。老夫问你，你适才说红贼张歹儿用兵谨慎，虽走不乱。却是如何一个谨慎？”
“红贼援军情形如何？”
……
郭从龙把莱州战局从头到尾推演了一番๘。他越琢磨，越觉得心中无底。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次攻城战，因为对手是察罕的关系，却不得不引人再三深思。张歹儿出城前，三军上下皆信心百倍，却也不知到底会不会出现变数？他所忧虑的变数还是那两ä个。
张歹儿先回答了察罕为ฦ何放任赵过部不管的问题，他说道：“郭将军你方แ才提出一种可能，说赵左丞也许会对察罕本军造成威胁。但是俺又请问你，赵左丞部对察罕本军造成威胁了么เ？”
“为何没有？”
郭云引近百元卒冲入城内。
济南，内有杨万虎、外有赵过，抵挡不住王保保与虎林赤。泰安，内有陈猱头、外有高延世，此两人的骁勇堪称益都之雄，奈何不了李惟馨与阎思孝的区区万人。东南沿海，地长南北数百里，关保五千人，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不过五天，就尽数沦陷。
“怎么说？”
杨行健大摇其头，反对道：“虽有佟将军与我会师，我军人马也不过才万人上下。且多为残兵，士气还没恢复过来，伤员也不少，战斗力并不高。济南距我，只有十数里地，王保保两万余人近在咫尺！只凭我军目前之ใ现状，即便倾尽全力，能不能挡得住他，还在两ä可之间，又怎能主动分兵，去抄袭甚么鞑子的粮道！
守军防守所用的狼牙拍、铁撞木等被烧的通红，火光冲天。元军的云梯诸物也有接连着火。黑烟腾腾。撞击城门的撞车，前仆后继，一声声，惊心动魄。察罕踞坐高台，用壮卒抬举奔走，方便观察战局的进展，偶有命令，左右的侍卫即摇动大旗，并一起射出鸣镝，与前线的将校指引猛攻的方向。每有一鸣镝射出，必有后援中ณ的一支人马闻声而动，穿过特意留下的拒马空隙，赶赴需要加强攻势的地方。
邓舍全幅披挂，亲上战阵。一如当年守双城的旧例，挑选了五百精卒带在身边。何处有急，即当时点将，给予小旗，往去救援。有杀敌功大者，或火线提拔，或授给奖励。并由传令官，齐声高喝，好叫全城守军知晓。
因此，傅友德就有了个想法。不过现在提出来还早。他暗下决定，且等益都之战分出胜负，然后再说。如果海东败了，一切只当没说，突出重围就是。可如果海ร东胜了，那么击败察罕，便足以证明邓舍的实力。也许就可以考虑些别的？
狭窄的地道，使得人呼吸困难。潮湿的土气，混合了鲜ຒ血的腥味，透过面罩，扑鼻而入。傅友德这还是头一回下入地道作战，朝向前边喊杀声传来的方向，他深一脚๐、浅一脚，飞快奔跑。不小心碰着地壁，簌簌地掉下许多泥土。
他勒住马头，便待欲喊叫部属退走。后边元军的大队已๐经来到。千余人，也全是骑兵，提辔控缰，大呼小叫地，争先恐后往瓮城内奔走。前后拥挤簇拥。别说即刻退走，元卒有稍微靠后的，受了拥挤，如此的形势下，怕连转个身都不能。前边元卒也有发现异常的，往后跑；后边的元卒不知底细，往前撵。互相撞在一处，乱成一团。上空几个ฐ孔明灯悠悠飞过。
千余元军闻听得有人放声长笑。先是将校、继而士卒，一地安静下来。他们抬头观看。只见瓮城墙头，两三人迎风而立。正中间那位，白衣宽袖，手摇折扇，方巾掩头，朗目疏眉。元军将校里认识他的不少，接连叫道：“洪继勋！”
“愿闻其二。”
邓舍表示同意，道：“不错。”
察罕来袭，邓舍不能回走海东，本要把王夫人送去的。谁知道，她却怎么都不肯答应。联系她之前贪生怕死的表现，这回的一反常态，实话说，真叫邓舍大吃了一惊。王夫人不是傻子，她不肯去海东是有原因的。
她自认为对男ç人的心态还是很了解的。王士诚为甚么后宫佳丽三千，却对她依然保持敬、宠不改？还不就因为王士诚才起事的时候，她跟随左右，不管遇到何等的危险，从未曾有过稍离么？对邓舍，她也打算故技重施ๅ。
身陷险境，绝不能犹豫观望。狭路相逢勇者胜，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条道路杀到底。只有这样，才能险中ณ求胜。
众人驰行阵中，大呼酣战，鼓噪而前。
察罕没来时，他或许有时会稍感紧张。而今察罕来了，他反倒镇定下来，刚才居然还有空儿去琢磨冬雷。这会儿听的“淄水”两字，又不由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念头，想道：“晏子一桃杀三士。三士虽有勇力，在晏子的眼中，不过一个勇夫，死不足惜。察罕杀胡安之，又何尝不是如此？成大事者，不可心慈。”
邓舍扶案起身，从容言道：“察罕既或已渡河，我军备战便是。彼兵来，我将挡。彼水来，我土掩。何用计为！”召李和尚上前，道：“察罕军由西而来，我城北临河，他的主攻方向定在城南。城南诸门，交由你来防守。”把防守的主要任务交给了李和尚的定东军。
“小王爷，快快请起。刀枪无眼，……。”
话说到这个程度，赵过也只有答应。
他手里没有军权，只有数十个衙役，还都是在邓ฑ舍与王士诚一战中，负伤失去战斗力的老卒，就地安置过来的。多半伤势还没好。若是陈猱头执意要走、抑或要降。该怎么办？无计可施。
邓舍不止有写给陈猱头的信，也有写给刘世民的。皆由高延世的信使送来。刘世民适才来前，也仔细看过了。两ä封信里意思，差ๆ不多内容。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写给刘世民的，信末多了一句话：“城若难守，公且急走。”什么意思？要觉得城守不住，就快点逃走。
济南有好几年没怎么เ见过战事了。何况王保保攻城，呼喊声惊天动地。又并且益都才换了主人，邓舍立足并非太稳。城中遍有传言，有说海东援军快到的，有说海东根本没派援军来的，甚有说邓舍早全军撤退回去辽阳了。有说杨万虎连南高丽的王京都打的下，守个济南城绰绰有余。有说察罕天上将星下凡，凡夫俗子难是对手。又有见多识广的，举ะ出徐州城的例子。因芝麻李顽抗，脱脱克城后，大肆屠城，杀了个ฐ鸡犬不留。隐隐中为假如城破之ใ后而担忧。民心动摇。
有属官道：“大人，城中流言多起。这才守城了没几天。若没得力的措施加以扭转，长此以往，后果堪忧。”
万军阵中，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高延世麾下一卒子，勇悍如斯！
鸣镝响处，虽刀山火海ร，驰奔。军令下时，纵千军万马，冲杀！
潘贤二指挥着一部分军卒，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安放在立营地点的周遭。秋天，天气干燥，又得防备敌人火攻。又有一部士卒，不辞辛苦地从远处河里取来大桶大桶的水，一为饮用，二来备急防火。
起了风。卷动山林树木，叶声如潮，凉意渐深。营寨草草初成，竖立中央的两面大旗迎风招展，夕阳下，赤红色的旗帜，镀上一层微微的闪光。一面旗上写道：“海东定东甲营千户李子繁”，一面旗上写道：“大宋常胜将山东高延世”。
这两支人马，都是驻扎在益都城内的。
除掉陈虎、李邺不讲，单说邓舍留แ在山东的军马，要说也不算少了。一个定东军，一个杨万虎的安辽军，两个整编制ๆ的都指挥司，都是老牌子精锐部队，忠心耿耿，能征善战，将近两万人。又有佟生养的数千骁悍骑军。
众人齐声喝彩，转头去看，见射箭之人，年约三旬，其貌不扬。穿黑盔，着黑甲，用乌弓，使漆箭。骑着一匹乌ไ骓马，见箭中麋鹿，急催上前，便如一团乌ไ云也似，流星赶月似的奔至鹿侧，施了个镫里藏身，轻巧巧将之提起。
只见他驰马来到陈友谅近前，丢了弓箭，翻身滚落，半跪在地，一手抓着鹿角，一手提着鹿腿，奉上呈献，道：“臣莽撞，伤了鹿腿。不敬之处，还请圣上恕罪。”
他在益都通往沿海的路上，设置了好几个ฐ站赤，调拨精锐看守，并抽调了大批的民夫扩建道路，以确保海路与陆路的连接贯通顺畅。
同时，抽调了许多辽阳、海东的能臣干吏，循消化南高丽之旧例，渡海南下，分别ี安插入了地位重要之要紧郡县。
邓舍颔首，说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问姬宗周等人，道，“你们看呢？”诸人皆说：“洪先生高瞻远瞩，议论深刻๑。正该如此。”
“先生，你说酬赏之原则ท应有三条。从重、从平、从广。前后两条，我皆明白。从平，如何从平？”
洪继勋答道：“从平，又有两ä个意思。今此战中，立功的文武皆有。不可只重战功。内若不安，外何以御敌？类如刘世泽、杨行健等人，或慷慨而就义，或督城而资战，他们的功劳应该更值得重视。
“此之ใ为文武需平。是其一也。
“臣观主ว公往日的酬赏，对待立有功劳的臣下，多加官以为赏。以前，我海东行省初建，百废待兴，空缺的官职甚多，酬之为官，倒也确实应该，不以为过。但现在，有实权的官职多数皆已授出，且此番立功的文武，多数也早已๐位居高位。如文平章，此番๘率领援军、救我益都，功实为诸将之首。然而，他已经是朝鲜分省的平章了，若按照以前的惯例，实在封无可封。臣以为，主公封赏功臣的惯例，似乎也到了该改变之时。
“前贤有言：‘官以任能，爵以酬功。’这次酬功，官爵需平，是其二也。”
文华国现为朝鲜ຒ分省的平章，诚如洪继勋所言，邓舍还真是没法再升任他的官职了。何止是文华国，还有张歹儿，现为元帅，总镇关北之地，就军权而论，在朝鲜地面上，仅次过文华国，暂时来讲，也是升无可升。其实，别ี说升无可升，随着海东地盘的扩大，有些官职，特别显职，就算可以升的，最好也是不升为好。为何？“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
那么，该怎么办？赏赐爵位。
只是，却有一桩难处。邓舍犹豫说道：“先生所言，虽为ฦ正理。主ว公却没与我封爵之ใ权。”瞧了瞧堂下诸人，像突然想起了解决的办法似的，又喜道，“是了，咱们权且先讨论出一个该奖赏的名单来，然后我奏与朝廷，请主公裁决便是。甚好！甚好！便如此作为罢。哈哈。”
洪继勋怫然不乐，亢声说道：“主公此言差矣！”
邓ฑ舍愕然，说道：“赏爵之议，乃ี先生的提议。我遵照先生的意见，做出这样的决定。先生却怎么又不以为然，说不对？何出此言？”
“臣的赏爵之议，是请主公为功臣赏爵，却并不是请安丰为功臣赏爵！”洪继勋此言一出，堂中诸人无不色变。
邓ฑ舍高坐堂上，观看诸人的神色，佯笑道：“安丰ถ为朝廷所在，加官进爵，本自朝廷出。先生之ใ言，我殊为不解！”
“礼乐征伐，也本自该为朝廷出。察罕取田丰之济宁诸路，复攻我海东益都等地，却为何不见安丰有征伐动作？岂有征伐不管不问，由我三军将士浴血奋战，酬劳功勋却出自安丰的道理？名不正，言不顺。”
洪继勋站起身，转对堂上，目光炯炯，逼视诸臣，问道：“试请问诸公，此战，你们是为安丰打的？抑或为海东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