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在商船管事与劳力之间，间或又有穿戴吏员服饰的人。有的在与管事沟通，有的在指挥劳力搬运。这些人，骆永明当然也知道，应该就是平壤船舶司的僚属。他缓步行在人群中，边走边看。
正好有辆手推车经过，骆永明侧身让开，也回个ฐ礼，答道：“俺从益都来。”
洪继勋奇道：“倒也稀罕！哪里找来的这等残废？眼、耳、臂缺也就缺了，缺少的还都是左边的。好似个半边人。”罗李郎似乎知其来历，开口想要解释，话没出口，又被听众与看客们的笑声打断。
王夫人带了有面纱，微蹙细眉，往两ä边瞧了瞧，见人太多，又吵闹，顾忌仪态，且更不愿与小民并肩，只俏生生地立在邓舍的身侧，粲然一笑，说道：“妾身女流之辈，若登高处，怕站不稳。便在这儿听会儿就好。”
乃至，他也不是为想插手军队失败而生气。
他实在是为邓ฑ舍不给面子而生气。
较之河运，海运虽有一定的风险，但总的来说，其所耗费还是要远比河运要少的多。所以，自海运高度发展起来之后，运河的重要性就大为ฦ降低了，到เ后来，大都的经济生活便几乎完全依赖海运了。
走海运，需要过成山，成山位处山东半岛的东部；要走渤海ร，渤海在辽东与山东的之间。如果邓舍在益都站稳脚跟，海东又有较强的水师，这条道显然就走不成的。
众人皆去看邓ฑ舍，等他拿主意。
那两ä个小官儿说的却不对，村中ณ并非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吱呀”一声响，边儿上有间茅屋打开了门。
如今，海东外有强敌，内部空虚。因为陆路上有察罕的阻隔，所以，就算与朱元璋结盟，顶多外部可稍壮声势，对海东内部的空虚却毫无帮助。故此，邓舍有此一问。
“殿下以区区八千永平之ใ卒，一二年间，席卷辽东、掩有高丽。强如纳哈出、贵如高丽王，或屈膝纳贡，或俯首称臣，临殿下一怒之威แ，无不屏息凝气，战战兢兢，莫敢言声。是殿下之势锐，天下少见。
这一场大战，不但地方上的文官死伤甚多，山东降军更是损失惨重。最严重的地方，比如莱州，位处敌我双方激烈的争夺区，多次经历鏖战，原有的驻军可谓十不存一。又比如泰安，陈猱头部尽管骁悍，死伤也是极多。再比如济南，刘珪部万余人，或死或叛，现今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
但是，改编之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海东各军的来源很杂，连带屯田军在内，现有的十数万人马，大部ຖ分都是来源自降军。高丽降军、关铎降军、潘诚降军。乃至水师，底子也多是投降的倭人。要论正宗的嫡系，严å格来讲，只有寥寥不多。
洪继勋想往山东安插羽翼，暂且不讲。只说他想往军中伸手，他是只打算向山东军中伸手，抑或是也向海东军中伸手了？若是前者，他是已经向山东军中伸过手了，抑或是才准备开始伸手？若是后者，他会不会已经在海东军中存在势力了？如果已经存在势力了，势力有多大？
邓舍的家宴没请几个人，无非赵过、佟生养、邓承志等寥寥数位而已。另外，还有罗李郎。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四五个ฐ人。没在梁园里办，地点放到了后院书房。侍女、下人也一个没用，伺候服侍的全是邓舍的姬妾。案几上摆放三四样小菜，王夫人素手调羹，邓ฑ舍亲自温酒。
邓舍一边热酒，一边与赵过等人说话，看窗外夜深、听风声萧瑟，觉院中寒意、而室内温暖如春，忽然间，心生感触，喟然叹息，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乐天的这首诗，我从小就喜欢。可惜的是，却一直以来没有机会行此雅事。
文华国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往邓舍与洪继勋的面上看了又看，也不知心中在想些甚么，也随即跟着跨步出位。
他们两ä个一带头，文如姬宗周、颜之希、章渝、罗李郎，武如张歹儿、邓承志、郭从龙，也纷纷都是或者端酒，或者跪拜，皆高声说道：“臣等亦然斗胆，愿与主公共劝，请先生饮！”
综合比较陈友谅与朱元璋的发家过程，邓舍发现了一个共同之处：全都是以下克上，充满了阴谋与斗争。
将心比心，猜测的结果只有一个。郭子兴勇悍善战，而性悻直不能ม容物，他就算死的晚一点，也早ຉ晚是必死无疑。
这个提议正说中邓舍的心意，他大喜，夸奖鞠胜，说道：“好一个鞠大眼！说的好。……。那么，这个制度，你觉得该怎么เ规定？应该以什么做准绳？有没有可供参考的前朝典范？”
邓舍说道：“秦汉封爵？”
当下，出了厅外。邓舍吩咐下人远远地避开，不必跟从。两人携手秉烛，提着灯笼，踏着月色，嗅满院梅香，慢慢地走了会儿。不知不觉来到后院。后院中有专门的园林，假山竹林、梅苑水池，景物更是清丽ษ非常。
因了邓舍的吩咐，园中四周都没有人，静悄悄的。月夜出游，两人同行，携手秉烛，是难得增进感情的机会。王夫人哪里会肯轻轻地放过？她说道：“奴家却不怕冷。只是殿下风寒未愈，要不咱们回房也好。”
“若单单指望我益都一军之力，有两个可能性。或者在王保保、关保等人过长白山前，我军侥幸击败了察罕。或者在王保保、关保过长白山前，我军没能击溃察罕。如若是后者，元军的两大主力合兵一处，我军前程堪忧。如若是前者，……。”
“如若是前者，察罕军毕竟还有两万，以我城中联合张歹儿的实力，难以尽数将之歼灭，至多小胜。既然不能将之尽数歼灭，万一察罕南遁，再与王保保会合？……，依然敌强我弱。不管怎么算，我军都还是下风。”
冬天的拂晓，清冷、干净。益都城东的巨洋水、康浪水等河流，都早已๐结冰，在初ม生的红日下，冰层反射出明亮的光芒。远处的山上，积雪未消。山岭俊秀，林木明霁，积雪望之如浮云端。从张歹儿的角度看去，正见山峦俯视益都，城中想必更增晨寒。
穿过元军的营寨，再往前看。是雄浑高耸的益都城墙。张歹儿离得远，瞧不太清楚，只见到城墙上亦有无数的红旗招展。他松了口气，对左右说道：“益都被围两月有余，看城上的军旗，依旧军容整齐。主公治兵，果非我辈可比。看来，城池暂且尚是无恙。”左ุ右皆点头称是。
除了马蹄奔腾的喧哗声，时不时还会有野鸭、宿鸟等等“扑棱棱”地惊飞掠走。一支又一支的火把，从郭从龙等人的身边一闪而过，红腾腾的火光照亮了马上骑士的面容，多的为兴奋神色。有很多认识郭从龙的军官、士卒，跑过去，还不忘扭回头嚷上两ä嗓子，或者喊：“将军！鞑子快追上来了。”或者叫：“前边文帅怎样了？咱什么เ时候开始回头反击？”
他们来不及下马，甚至连减缓马速都顾不上，直奔到水边，方แ才用力拽住缰绳，绕着郭从龙诸人来回驰骋，践踏起溪水、泥土，踩平了一大片的芦苇，“哗啦啦”的响。便在马上，匆匆行个军礼，叫道：“将军！我部前锋已与文平章碰头。文平章令我部ຖ按原计划行事！立即展开部署。”
“要么察罕阻击张帅的埋伏是虚张声势，以图借此来混淆我军的判断。要么他还有生力军放在后边没用。若是前者，则ท察罕之埋伏必在济南城外。若是后者，则张帅部区区数千人，危在旦夕。”
城下乱军战中，忽然发出一阵欢呼。城头诸人，急忙都走到垛口，往下观瞧。只见却是傅友德挺旗驱马，与李和尚互相配合，又攻破了元军的一处壁垒。洪继勋由衷叹道：“傅友德先随李喜喜，又从明玉珍，再投陈友谅，辗转诸侯间，一直名声不显。却实在不料竟有此等万夫不当之勇！主ว公若能得此人，可比蜀汉之刘备得黄忠。”
乱世臣择主，不是轻易就能做出决定的。傅友德看似表面上对邓ฑ舍的拉拢积极响应，仿佛邓舍没费太大的力气，内在里他其实也是经过再三地考虑。试来分析一下之所以邓舍可以拉拢到เ他的原因。有两个：
邓ฑ舍宽仁爱人的美名，南北皆知。就连刘基都以为他堪为ฦ“非常之人”，更何况傅友德呢？所以说，一方面来讲，他本心中就有了投靠的主ว观因素。并且，从另一方面的客观因素来说，邓舍也曾经多次当着孟友德的面，施ๅ展离间计，离间孟、傅两人的关系。此也可谓外部的造势，对傅友德及早地做出决定，不无推动之力。
“下边没有了。”
那文案躬身退出。
“王祺？要说异常，倒也没有。不瞒大人，下官虽然无能，看住个ฐ人还是没一点问题的。虽因奉主公之ใ名，凡其所要，下官无不与之。但是，自主公远去益都至今，下官可以保证，他绝对没有见过一个外人。不但没有见过一个外人，连其所居之王府，他也没能走出去过半步！”
“下官在府外安排了数百的护卫，三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莫说人，飞鸟难入！伺候他的那些个阉人、宫女，也绝对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即便采办食材、日常用务等等，也都是下官不假他人，亲自操办的。所以，大人尽可放心。”
他心中ณ的那点小算盘，察罕一清二楚。
要再往深里分析。孛罗为何怕再吃亏？他为何想要保存实力？还不为的就是察罕！
张歹儿细细与之解释一遍，把心中的疑惑全盘讲出。有将校不以为然，笑道：“城门都已经打开了，鞑子还能有甚奸计？张帅，莫不是你看这莱州城中ณ富饶，故此才不愿先放俺们入城么？哈哈。末将斗胆，说笑而已๐。还请元帅大人毋要责怪。”
“原来元帅大人的关北本部，并不算有生女真？”
“主公不是没有看出来，赵左丞也不是没有看出来。赵左丞困守孤山，委实形势如此，不得已๐而为之。不管对我军，抑或对察罕来说，赵左丞部，实则ท只是一个死棋。因此，察罕方才有胆量，对之置之不理。”
“但是察罕又怎知我援军必至？”
十来个元卒躲闪不及。近距离火铳的威力很大。有被打中手臂的，炸开一个血洞。有被击中额头的，脑浆迸出。最惨的，被打中了小腹，鲜血汩汩流出，肠子之类的东西也随之流淌出来。但是，这些士卒不愧精锐，死了的栽倒地上，没人去瞧一下。活着的，或不管伤处，或随便把肠子塞回，状若颠狂，嘶叫着追随在郭云身后，依旧ງ直往军旗处奔杀而去。
李和尚没说话，注意观察元卒的队列。近百人，分作两ä支，红的在左、黑的在右，分别各自留下了十来人，守在墙边。其余的，尽数随那ว自称郭云的肉袒猛将冲锋。他笑道：“一勇之夫，无名鼠辈，这般的作态，莫不是却也想学俺海东万虎么？”却是海东军中，也有一位喜好肉袒冲阵的，正是杨万虎。
赵过其实早有考虑，分军一部去抄袭察罕军的粮道。之所以一直没有实施，究其原因，也正是因为他有着与杨行健相同的顾虑。并且，除了杨行健所说的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忧虑。
“谁人？”
续继祖仰起脸，雪花落在他的面颊上，凉凉的。他停了片刻，又道：“我军自至东南，无日不战。有了这场雪，不但主ว公，咱们也总算能稍微得到เ些许休整的时间了。”朝身后绵延的军队瞧了眼，他接着说道，“主公命你我先招拢败卒，然后再战。咱们目前招来的三千步卒，虽不多，然而怕也是短日内可以招来的极限了。
风紧雪密。
他高声叫道：“板子再往上！”士卒顶住元卒的撞击，咬牙切齿，手臂、脖ๆ颈上青筋迸起，勉强把板子又撑高了一点。傅友德不给那元卒挣扎的机会，顺势拉入板内。随手往后一丢，轻描淡写，道：“砍了！”
如此这般，且战且退。元卒每堵住一截排风管，他们就往后退一点。差不多又退后有二三十步，“哗啦”一声响，木板终于破碎。撑木板的措手不及，撞木板的也出乎意料。两ä边士卒闷战了半晌，总算得以目睹对方的真面容。木板后，烟雾弥漫。很快将他们悉数包围中间。短暂的停顿过后，只听得烟雾里，碰撞、刺击、叫嚷，杀声骤然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