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生气，先喝口水，歇一歇。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杜鹃收好兵器，然后走上前，笑着把父亲按在胡凳上，顺手再将一盏茶塞在他的手里。
侧开头，他又不甘心地找上了王二毛，“你呢，你不是平时很机灵么？怎么今天连拦都不拦一下？”
所以，窦家军上下巴不得幽州跟博陵之间的战斗永远别分出胜负。以大伙目前的实力，绝对挡不住虎贲铁ກ骑当头一击。\但比起对罗艺的嫉妒和畏ั惧，另外一个ฐ人更令大伙胆寒。毕竟就在去年，此人刚ธ刚带着博陵精锐横扫河北。高士达、刘霸道、格谦……足足有二十余位有头有脸的绿林豪杰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是啊，也差ๆ不多了。河北那ว么多条道路，我怎可能拦得住！”窦建德低声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属下也忘记了刚才说到เ了哪里！”宋正本摇摇头，给了窦建德一个理解的笑容。“好像是驭下之道？主公见解其实没错。只是要因人而异，并且凡事还要像主公当日所说，不能急于求成！”
他本想表达意思是，自己没必要跟杨公卿等人同室操戈，对方แ即便脱离窦家军序列，对自己所求的大业也构不成威胁。因为ฦ这些家伙既不懂ฦ兵法，又不懂如何治理地方。这辈子最大的归宿也就是做个ฐ流寇或别人手中的鹰犬，根本无法自立。
“不必！”窦建德轻轻摆手，“你做事一向令人放心。如今，武阳郡还剩多少残兵？士气如何？”
六百残兵，即便是六千人，以窦家军现在的实力，也有足够的把握攻破武阳。但瓦岗军的存在令此战变得骤然复杂起来。听从宋正本的劝告，眼下窦建德打的是天下豪杰携手推翻暴隋旗号。正是凭着这面大旗，他才能顺ิ利ำ地将河北各地的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寨、绺子逐一收拢于麾下。如果这个时候就跟瓦岗军反目，难免不落人出尔反尔的口实。即便武阳郡的实力再弱，战事进展再顺利，底下也会有人议论纷纷。
几天来，类似的议论比比皆是。当然，也有人心里依然存着戒备，趁着附近没有兵丁巡视的时候，小声嘀ถ咕，“你怎么เ知道姓窦的比杨郡丞强？说不定他都是装ณ出来的！”
“可不是么เ？以前被人家白吃白拿，可没见你这么大的胆子。今天没人白拿你东西了，你反倒皮痒的不是？”出于各种心理，旁้边的同行们也凑前，对“诋毁”窦家军的人齐声谴责。
“杨将军别客气，人都有失手的时候！”回答声音很熟悉，熟悉里边透着谦恭。杨公卿睁开眼睛，这才看清楚救自己的是窦建德麾下的一名唤作阮君明的武将，平素曾经一道喝过酒，彼此之ใ间好感颇深。
“窦天王知道将军喜欢身先士卒，所以让我时刻不离地跟着你。他还让我给你带话，冲锋陷阵的事情，自有弟兄们代劳。杨将军乃千金之ใ躯，不可轻易以身犯险。”
“都这时候了，帮着杨善会骗主公，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宋正本摇摇头，冷笑着反问。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不公平。说起罪责，名单上很多人比杨善会更该死！”曹旦还有些不甘心，喃喃地提醒。
程名振不喜欢孔德绍如此做作，笑着试探道：“先生可是出身于曲阜孔家？那ว可是受万世景仰的高第！”
话说了一半儿，他才猛然意识到程名振在试探自己้的出身。干笑了几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家虽然是大贤之后，但在族中也是一个弱枝。家中总共有田à产才不过六百余顷，还尽是苦受盐碱之害的薄田。因此窦天王当日进入景城之后，亲口许了不会夺孔某的祖产。\呵呵，其实河北各地这些年乱下来，空出的无主荒地已经够多的了。屯垦，开荒，都有上好的河边地可用，像我家这种小门小户，根本不入天王他老人家法眼！”
“还是上顿的剩ທ饭么เ？”宋正本笑着打趣。
程名振不知道这几句的背景，瞪着眼睛发愣。窦建德回过头来，讪笑着又向他解释。“这不是因为豆子岗地方แ穷，我得带头节俭么？要不然，我天天大鱼大肉，却让弟兄们吃糠咽菜，那岂不是会被大伙背后戳脊ิ梁骨？”
正胡思乱ກ想着，窦建德和程名振两人的笑声已经从外边传了进来。“不急，不急，我四下把清河城团团围住，再让王伏宝和杨公卿两ä个带着亲兵于外围巡ำ视。他奶奶的杨善会又没长着翅膀，难道还能飞出去？你和你麾下的弟兄们最近一直在打仗，都累坏了，不妨先休息几天，让别人先上。\等大伙都不成时，你再带洺州弟兄杀上去给杨善会最后一下子……”
“不必不必，你能加盟，已经是最好的礼ึ物！”窦建德的话很实在，毫不对程名振隐瞒洺州军对豆子岗声势的壮大作用。“杨公卿、徐元朗跟我离得近，容易把话说开。你距离我那么远，没想到也能ม如此痛快就答应下来。以后河北各地的其他豪杰听说了，心里自然会琢磨琢磨。我老窦再派人去劝他们，也就事半功倍了！”
后半句话他是说给程名振等人听的。窦家军现在兵精粮足，真的没必要再敲诈洺州ะ军那点家底儿。\海ร纳百川，有容乃大。甭说他一直对年青人很欣赏，即便心里边充满了对年青人的厌恶，他也不会做那些趁人之危的没眼力架儿事儿。大伙相处的日子不止是眼前这几天，今后熟悉了，相互间自然会了解对方的性情，看出对方是不是真心相待。
果然，听完窦建德如此知冷知暖的话，程名振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分不是装出来的感动。\ຒ又向前带了带坐骑，他笑着道：“我那边今年收成还不错，供应大军一两ä个月吃穿不成问题。况且王将军千里解困，也理应从战场缴获中ณ分上一份！”
果然，程名振闻听实情后非但没有懊ิ悔的表示，反而设身处地替窦建德谋划起来，“那ว王大哥有空时得多提醒一下窦天王，百姓们的耐心很有限。只要你让他们失望一回，下次他们就很难再相信你了！”
从王伏宝的转述中看，窦建德是个ฐ难得的明白人。他所说的话虽然粗鄙无文，但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可那为什么多年来他在豆子岗毫无建树？以至于连酿几坛米酒的余粮的拿不出？光从时间不足上解释，好像未必能完全说得通！
他只是用三言两语来概ฐ括，程名振等人却能听出这背后的血雨腥风。自从张金称事败后，杨善会对清河、襄国两郡ຉ的绿林豪杰采用的几乎是同样的处理手段。很多本来已๐经打算洗手不干的喽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不得不重新า扯起了反旗。
“大伙开始时也都这么以为。但老窦他不同意。他说，如果大伙想听他的，有些规矩和说法就得改一改！”王伏宝轻轻摇头，否决了这种看法。
“怎么办，密公当日可曾预料到今天？”情急之下，王德仁也不上保密了，冲着身边一个亲兵打扮的人劈头盖脸地问道。
“屈先生是说密公所谋毫无疏ຕ漏，而是姓王的执行不利了？”王德仁的火头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恶狠狠地追问。
杜鹃轻轻地抿了抿嘴，将双刀在面前虚劈。夫妻两个在号角声中迎向汹涌而来的敌军，如同两只豹子进入了狼群。一名骑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奋力将槊锋荡歪。杜鹃的刀锋顺着来不及变势的槊杆扫过去，将来人从胸口到腋窝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另外一名骑兵欺她兵器短，将坐骑迅速拨歪。程名振从地上挑起一个头盔砸了过去，正中ณ此人的盔缨。没等此人将头盔扶正，杜鹃的刀锋已๐经抹上了他的脖子。借着战马的蹭，呼，整个头颅都飞到了半空中。
这种感觉陌生已久，当它突如其来的时候却是如此之甘醇。杜鹃记得，只是在自己没成为程名振的新า娘前，才有过很长时间类似的回忆。当二人结婚之ใ后，聚少离多，再加上彼此的生活阅历差异巨เ大，彼此心脏反而渐行渐远。
“那又如何？”杨甫耸耸肩，用桑显和说过的话反问。
“嗯，子卿说得对，看来我还是过于执着于一时胜负了！”桑显和展颜而笑，同时向杨甫投去感激的一瞥。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先前之所以急于赶在程名振到达前拿下清漳，是因为过于忌惮对手的缘故。然而迫于眼前局势，他不得不在战术上做一些重大调整。杨甫的建议，既恰恰给他找到了合适的调整理由。与此同时，对那些心存狐疑ທ，也能有个体面的交代。
如此一来，所有赌注便着落在桑显和一人身上。无论肚子里边担忧的是朝廷也罢，怀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好，漳水两岸，无数道焦灼的目光都飞向了弹丸之地清漳，盼望着那里尽早打出个结果，免得大伙下注时举棋不定。
乱世将至，武将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中有属于自己的一班人马。朝廷早ຉ就靠不住了，地方แ上也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罗艺、李渊、李旭ຓ、薛举ะ、王仁恭，这些地方大员们，哪个不是依赖手中ณ有足够的实力，才能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桑显和原来没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打了败仗，差点连脑袋也被朝廷砍掉。如今他已经琢磨过味道来了，所以再跟流寇交手，就不能ม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太大，魏德深不敢吞！”程名振从思索中ณ回过神，迅速否决。“咱们可以连夜撤过洺水城，让魏德深误以为咱们急着去增援清漳。然后趁黑把一部ຖ分弟兄藏在城里，待魏德深追过洺水后，立刻举火抄他的后路！”
基本方แ向有了，细节上如何做，就容易商量了。洺州ะ军的将领ๆ们都有着数年战斗ç经验，很多部ຖ署程名振只要开个头，他们立刻能接上下面的内容。待一切安排停当后，大队人马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向洺水，然后用号角声跟城上的有限守军打了个招呼，又匆匆向南跑去。
“谢大当家！”韩世旺一跃而前，长揖及地。虽然猜到程名振此举有收买人心之意，还是十分恭敬地拜了三拜。
众将齐齐地答应了一声，纷纷下去准备。杜鹃没被分派任何任务，所以留了下来，静静地站在程名振身侧，与丈夫一道目送大伙出门个背影从视线中消เ失后，程名振转过头，笑着安慰：“形势应该没那么严å重。瓦岗军多年的声望积累็不易，不应该……”
博陵军大总管李旭年初ม横扫河北，杀得群贼无人敢搠其锋樱。虽然现在其人奉命前往虎牢关附近扫荡瓦岗，不在博陵。但其积威尚在，绿林豪杰出门掠夺，都将博陵六郡视为禁地。杨善会带着麾下残兵败将跑去投奔他，自然也就保住大伙的性命。但就在年初的时候，清河郡里有人曾经替李旭牵线，试图劝杨善会效仿涿郡丞郭绚，带领全部兵马依附于博陵军旗下。一则此人圣眷正浓，跟着他容易混出头，二来此人的确骁勇善战，追随他能ม保平安。可当时由于瞧不起姓李的出身寒微，杨善会断ษ然拒绝了这个ฐ提议。并且将李旭在博陵的种种狂悖越轨举动都写在信中报告给了东西两都留守。如今他于走投无路之际在送上门去，纵使李旭耐着同僚的颜面肯收留แ他，博陵六郡ຉ的官员想必也不可能给他任何好脸色看。
亲兵们惊疑不定，不敢奉命。杨善会横了他们一眼，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长矛来，“老夫虽然体力已衰，却不会成为你等的拖累。走，守稳阵型，别给贼人可乘之机！”
“哼！”韩葛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退开。
“又高升了？够快的！”在一片迷惑与热切的目光中ณ，程名振捶了韩世旺一拳，笑着调侃。
“吹角，进攻！”雄阔海ร看见偷袭已经暴露，立刻下达命令。“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从他身边响了起来，迅速卷过整个ฐ营地。
“吹角，直扑中ณ军！”
“魏德深那边情况如何？”程名振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
“卢方แ元也跟了过来，跟咱们大约保持着二十里的距离。不远不近，意图很不明确！”张瑾负责后路，不无担忧地提醒道。
洺州军打过漳水，武阳郡的官员和士绅自然不会再嫌魏德深没事找事了。即便是对魏德深多有擎肘的元宝藏和储万钧，到那时恐怕也是要钱给钱，要粮草给粮草。眼下魏德深想到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但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被魏德深视为锦囊妙计。而魏征身为ฦ元宝藏的心腹，根本没有把谋主架在火上烤的理由á，又怎会突然给人出这种阴损主ว意？
好像猜到了他的反应，魏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郡守大人刚刚ธ送来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命令我一定协助你从容后撤，别逞一时之ใ勇。然后在漳水东岸隔河观望，把洺州军拖在老巢之外，不得有违！”
不是那ว个意思！”突然现程名振就在自己身后，王飞非常尴尬地解释。的意思是说……”
王将军指的是王二毛，张金称的死，使得洺州军再无羁绊，成了真正的势力。从程名振往下的将领们也随着水涨船高，纷纷晋了一级到数级不等，成为振武将军，奋威将军、仁勇都尉，宁安校尉……形成了一个ฐ小型军队体系。
“大当家这是哪里的话。小九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能给我个报答机会，我求之ใ不得！”明明知道张金称是不想让自己为ฦ难，程名振还是热情地挽留แ。且不论二人之间的主从名分还在，仅凭对方今天晚上的表现，他也觉得张金称不会再继续为所欲为。
既ຂ然对方แ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ฐ份上，程名振再继续挽留的话就显得有些虚伪了。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笑着道：“也好，日后大当家有用得着小九的地方，尽管派人送个ฐ信来。平恩三县永远是您的老巢，您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胡闹！”程名振又是惊诧，又是好笑。“我要杀他们，干什么不自己动手？！难道窦天王连我处置几个属下都会干涉么เ？你别瞎想了，都是跟哪学的这些狠辣手段？”
伍天锡楞了楞，仔细打量程名振，发现对方的确不像是在说假话。\咧了下嘴，小声嘀咕，“我不是气愤不过么เ？当年桑将军麾下时……”
“你就不学点儿好的！”程名振狠狠地捶了伍天锡一拳，低声数落。联想到对方在桑显和身边担任亲卫队正多年的经历，自然暗中下黑手明白戕害异己的勾当在大隋军旅里应该不是什么新า鲜事。以伍天锡的身手和性格，当然是执行这些见不得光买卖的最佳人选。
“嘿嘿，嘿嘿！”伍天锡硬受了一拳，然后揉着肩膀讪笑。
“没事回去歇着吧，别老想着害人。都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哪里会下得了狠心！”程名振知道他出于一番好意，不便过多指责，摇摇头，低声命令。
“嘿嘿，嘿嘿！”伍天锡干笑，就是不肯挪窝。程名振仔细看了看他，迟疑地询问：“还有事情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想跟谁去建功立业，我明天一块儿帮你引荐！”
“龟孙子才见利忘义！”伍天锡立刻向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回应。“自从教头打败了我那天起，我伍天锡就把命交在了教头手上。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教头在前边走第了一步，我伍天锡就绝不耍孬！”
“不至于！”程名振被伍天锡说得很感动，笑着跟对方交底。“我没本事让你们大富大贵。但保命的门道还是有一些！”
“我就知道是这样！”伍天锡咧嘴而笑，仿佛已经看穿了程名振的心思般。“窦建德那人不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怕教头说我嘴欠，所以一直憋着没敢跟您说。您今天走的这一步绝对没错，那ว些看不明白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后悔！”
“你说什么呢？不要顺ิ口胡来！”程名振被笑得心里发慌，迅速出言辩解。
“嘿嘿，嘿嘿！”伍天锡继续憨à笑，眼神里却透出了几分狡诘，“姓窦的这些天玩得那ว些手段，有哪一样不是桑将军曾经玩剩下的？唯一的区别是玩得深浅而已！他还以为自己้聪明，别人都看不出来！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傻蛋！”
“你这小子！”程名振又给了伍天锡一拳，不知道怎么替窦建德分辨才好。以伍天锡当年在大隋军旅中ณ的阅历，窦建德的种种安排，恐怕没一样能不被其一眼看穿。也许窦建德本身没想防范洺州营，但其表现出来的言行，到最后却起到了完全相同的效果。
“就现在这样也好！”见程名振终于不再敷衍自己，伍天锡苦笑着摇头。“这样虽然会让窦建德不高兴，但不至于惹他猜疑。否则ท，接了大总管的职位，不但你自己心里不踏实，窦建德一样睡不着觉！”
既然连伍天锡都能猜到เ其中关窍，程名振知道此刻在窦家军中想必还有不少人隐隐推测出自己弃武从文的原因。只是这些人因为各自站的角度和切身利益不同，所以都没有出言戳破，给窦建德和自己都留了一个ฐ漂亮的幌子罢了。
“你瞎猜的东西，根本没有证据，就不要到处乱说了！”犹豫了一下，他低声向伍天锡叮嘱。
“我知道。”伍天锡用大手自己掩住自己的嘴巴。“我把它烂在肚子里还不行么？谁让咱们实力不如人呢！他，早晚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