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侧首与一旁的赵文对视了一眼。两人毫不意外的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惊异。赵瑜把小校挥退，面上浮现一丝笑意，笑容意味深长：“这朱聪，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如此一来，只要交趾之战能顺ิ利达成目标，朱聪在东海军中的功绩地位将直追赵武、陈五，而他在东海治下的福建人中的号召力势必会再度扩大。这局面是以辅佐赵琦的名义แ，把朱聪踢到琉球的赵瑜所不想看到的。
人群中，有人叹道：“刚从琼州逃兵灾出来，没想到这台湾岛上也一样不安生。刚安顿下来没几天，要是战火一起，却又得逃了！”
一人忧心忡忡：“交趾是天南大国，兵力强盛。三十年前，十万交趾蛮军杀到广西，把邕州都屠了，神宗皇帝派了二十万大军也没能ม讨平。此番贸然出战，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位曾经在广西钦、廉、邕ณ三州ะ屠杀了十余万大宋军民、经历神宗朝名将郭逵讨伐、自号明王、日后谥号仁宗的大越皇帝，已经安安稳稳地统治交趾长达四十多年【注1】。从几个在升龙府觐见过他的东海ร商人嘴里，赵瑜也听说他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东海的商人每次去升龙府交易，李乾德都会不顾ุ身份，置酒宴招待，也算是有些交情了。这样一个ฐ不在乎王家脸面，只求实利的老狐狸，无缘无故的杀害每年给他带来几万贯营收的东海商队作甚？
“禀大当家，这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赵文低头答道，“这次派去交趾的商队，十月中到了升龙府后，依例觐见了李乾德，参加酒宴，一切如常。但到เ了半夜，他们所住的会馆就被交趾军攻破，而停在港口中四条船也被交趾人夺占。回来的三人都是藏身在会馆中的水井里才得以逃过一劫，而其他人，不论是在会馆里的，还是守在船上的，都没能逃脱。”
高明光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侧着身子坐了下来。虽然这几年东海的势力越来越大，但赵大当家却没有因此而盛气凌人，反而越来越和气，待人说话都平易近人得紧。不过，赵瑜越是这样，周围的人越是不敢放肆，如高明光，就算面对童贯，也没这么大压力——‘毕竟大当家的身份不同。’高明光想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禀道：“童太尉命俺转告大当家，他会把琼州都巡检使一职交予东海，希望大当家把衢山和湄屿两地巡ำ检司的人手调去平叛。”
赵瑜道：“我想童太尉只是打算丢给我们一个空头职位，随便升个东海ร的人做琼州都巡ำ便罢了。至于下面兵力调动，是东海内部的事，他不参与，更不会经过枢密院，只要琼州都巡检司兵力充实就行。毕竟现在琼崖四州军全乱了，琼州ะ州ะ城也已๐被黎人攻下，琼州都巡检司下面的兵到底是哪里人，没人会计较。”
出了房门，东海ร一行人所独占的院落中，几个护卫已经在活动筋骨。见到丁涛出来，纷纷主ว动打招呼。若论年纪，丁涛๙不过是个黄口孺子，论身份，他此行也只是高明光的跟班，地位与这些护卫相当。但丁涛少年老成，又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义学毕业，据说此行之后，将直升入新组建的军事学院，日后在东海ร的前途无可估量。不但这些护卫因此对丁涛和颜悦色，就连高明光一路上也在刻意拉近两人的关系。
“丁兄弟，可是要找辉哥儿？”一个护卫在后问道。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丁涛๙和高明辉在众人眼中的差别。
矮胖商人一阵失望，又提起精神问道：“那糖霜、冰糖，玻璃器皿，贵号可有得发卖？”
矮胖商人眼睛一亮，但高明光接着道：“不过皆是代京中所购，并非自家之物，却是不能转售，还请勿怪。”
他用眼角余光看着陈先生正在颤抖的双手，再叹，“现在官家下旨ຈ焚禁此书，这本还是从明州ะ被烧剩下的残书中ณ抢回来的，再过几年，除了我这岛上，这天下怕是再找不到这套《四明尊尧集》了。了斋先生以神宗为尧，今上为舜，故而写了此书，可惜的是，官家没有当虞舜的心思呢！了斋先生泉下有知，想来也是难以瞑目……”
赵瑜冷冷的看着陈先生，慢慢道：“父子连心，也难怪先生如此失态。不过，小子方才说了谎，了斋先生现在改在台州编管，身体应是无恙。”
赵瑜点点头，道了声好。半个ฐ月时间没有白花，千余家疍民都在劝说下放弃了自家的船屋，跟着上了船。这也多亏了赵瑜派去给伤员疗伤的郎中ณ医术了得，救活了不少人，使得赵瑜在疍ຓ民中有了些声望，收服起来才这么容易。
虽然一开始，解剖尸体的工作是在赵瑜的逼迫下进行，但习惯成自然，切开过几十具尸首后，所有人都已麻木了，而飞涨的医术，更给了他们继续解剖的动力。以现在衢山的外科医疗水准，只要不是伤到要害，失血不多，一般都能救得回来。在湄屿之战中ณ受伤的疍民不少，按这时代的标准，不少人已๐是没救了。但衢山的郎中，妙手回春，却救回了许多，最后仅仅只有寥寥数人伤重不治，疍ຓ民对此无不感恩戴德，赵瑜只派人稍加劝诱，皆纷纷同意加入衢山。
他再看赵武，却发现那ว张阴森笑脸中ณ隐含着的讥讽和戏谑。朱聪心中的慌乱因而更甚，赵瑜既然能ม抢前一步，瞄上了疍ຓ民，那也绝不会放任福建海ร盗们在他手下串联作祟。赵瑜若是有心，把八家福建海ร盗分化收服也是轻而易举。
‘怎么办？’朱聪想着。‘还能怎么เ办！’他冷笑，‘既然现在无法对抗，就暂且作条听话敢斗ç的好狗罢！……机会总归是会有的！’他有耐心，他有的是耐心。
赵武立于船头，面上如笼冰霜，盯视湄屿港中几艘略大点的海船，紧咬着牙，一条条的点着。这些个破烂货色，他两个月前刚见过，由于几艘烂船破败得实在太有特色，他每一条都能认出归属谁家：“朱聪、林元仲、俞彻明、万少佺……”
赵武回头，见赵瑜已全副武装，头戴精铁盔，身着明光铠，脚踩鱼皮靴，腰悬镔铁弯刀，身后的粗麻披风，头顶ะ的白色盔缨，正随风飘扬。他无奈点头，不情愿的说道：“参谋室的那些小子，果然有些门道。”
朱聪冷笑：“都不知郑九发了什么疯，竟然把大半兵力调去攻打衢山，就凭
他们这些海寇虽然实力不够，却是福建的地头蛇，在福建沿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在郑九军中ณ也有几个探子。郑家出兵衢山的消息，郑九虽然极力隐瞒，但只过了两天便传到了朱聪等人的耳中。而那时，郑庆、郑凌的两艘船甚至离衢山还有几百里的海ร程。
赵文歪头想着，很快便一脸恍然的笑道：“我明白了。这不就是中ณ了进士后，骑马游街，琼林苑赐宴的做法嘛”
“那ว二郎打算用什么方แ法？也是骑马游街吗？”
敌军滚滚向前，定军鼓的节奏也在应时加快，衢山军卒手中的神臂弓都已举到眼前，食指扳住牙发。
赵瑜定睛细看那支突前分队，人人着甲â持盾，弓腰前冲，头身皆缩在盾后。赵瑜登时惊觉，“是诱箭之ใ军！”但他的提醒还是迟了一步。
陈绣娘看着不妙，忙使人把马大工ื拖下去安顿。“来人！”跳下寨墙，她唤来两个亲卫，“庄中有马，你们俩一人一匹。从庄后走，绕到เ那些贼人前面，通知来援的队伍。如果没遇到援军，就去主寨探查，把消息带回来。”
陈绣娘看着船坊中ณ的大火，却只担心赵瑜。衢山船坊在建立时就考虑到เ防火的因素，各个作坊离得甚远，就算走水，也不至于出现火烧连营的场面。虽然贼人放了几把火，最多不过烧去几个ฐ作坊，很快就会自己熄灭。没有必要冒险出庄去救，万一救火时遇上回马枪，她手下的这些新兵也多半抵挡不住。
‘不对！’赵瑜轻轻摇头，‘衢山丁点大的地方，不值得童贯如此布置……也许是童贯下的命令，下面的官吏定的计策！说不定就是前次来巡视的某个州官的策略……’
‘难道是外路的兵马？’赵瑜仍觉得说不通，要说从外路调兵来浙，童贯在枢密院一手遮天，的确能做到。但妄开战事，来攻打并没有做反的衢山，值得吗？若是真的如此，不论事成事败，童贯也决逃不脱被弹劾的下场。衢山只是看起来有做反的能力，童贯至于拿自己的官帽换取大宋未来的和平安定？
底舱下的振动传了上来，一阵一阵，郑凌用脚底板感受着，笑道：“还是衢山船能载人。一条船里挤了四百兵卒，带着兵甲弓弩，若是同样大小的福船，三五天内就要有疫病了。哪比得衢山船，还有空地儿装ณ食水。”
密集的脚步声在甲板下响起，渐渐移到舱口，一批百人的郑家子弟兵着甲â持兵，跟着几个ฐ头领，分队成列，行了上来。在郑庆、郑凌身前，整队排列，齐齐低头行礼ึ。他们是此战先锋，而其余三百士卒还在底舱守候。
赵瑜摇摇头，“他不是称着病嘛，现在出现不就成了欺瞒上官了？还是让五哥代着罢！”赵武虽挂着衢山巡ำ检名号，但赵瑜常常派他出外公干，现下尚在岛东训练炮兵，所以前些日子便让其告了病。在县中登了陈五的名字，让他代理了巡检一职，这也是提拔陈五的意思。
几百人齐声大喝，响遏行云，就连书房的窗户也簌簌而抖，赵文听得大笑：“五哥实心眼，怕是逼得下面的兄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赵瑜把书册翻着，看起来他的一点心思，已经被那陈先生看得通透。他把兵书改经书，分明是在委婉的劝诫。遗憾ย的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而且，赵瑜也绝不会改弦易辙，停下自己的脚步。
不过，《论语》乃ี是儒家经典，其中自含至理。多读几遍，也是无妨。赵瑜细读着书册，场中的鼓噪他充耳不闻，渐渐的，沉浸在文字中。
丁涛早早的把被褥理好，一个半月来的整训，早已熟ງ能生巧。拿起牙刷牙粉、口杯手巾，打开门，站在门口，却在等着队中其他人。所谓‘同进退’，是包括洗漱与方便的。
十人在青石砌成的盥洗台前一溜排开，就着由竹筒送来的泉水，开始洗漱。丁涛拿着牙刷从竹盒中沾起些牙粉，刷็起牙来。这牙粉又咸又涩，乃是用粗盐和贝壳粉混制而成，虽比不过京城的官人们所用的牙膏【注1】——这是高明辉所言——但对于丁涛而言，却新奇的很。
赵瑜点头笑笑，却不驳他。在列的都是南方人，惯常见船，却少见北地大车。北方大车【注1】虽是只有双轮，但照ั样能载上四五千斤的货物，不过就是用的畜力多些。确不及衢山上的四轮车，车斗ç里装满货物后，两匹骡子或是两头牛就能很轻松的拉着走。如果换成马匹，在衢山的石板路上，能跑得如飞一般。
赵文点头，“我记下了，回去便做。”
‘咿呀！’的一声怪叫，几个ฐ倭人奴兵挺着长枪，把枪尖狠命地刺入爬上寨北石墙的土著心口。鬼喊鬼叫的声音传入耳中，陆贾不禁皱起眉。紧抿着嘴，他右手重斧一挥，一个插满鸟羽的首级飞上天空，一蓬血柱冲天而起，划着弧线倒向石墙外。
又一丛鸟毛冒了上来，不等那土著把头探上，利斧呼啸着劈下，骨裂声和惨叫一同响起。拔出斧头，斧面上一片红白。
“嗯。方才在院门口正好碰见文哥，便给他喝了。”蔡婧帮着把调羹拿出排好，随口问道，“文哥方才走得那么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想问啊！但文哥喝得太急，这么เ热的粥，两口就灌下去了，烫得说不出话来。摆着手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