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陈远鸣有一种圆滑到虚假的态度，该说的话，该做的事，该亲密该疏远的人，似乎他心底都有一杆秤在。而除了必要的交际，他实在是个过于沉默的人，经常在不经意中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疏ຕ离和疲态。但是这次合肥之行，却让他看到了陈远鸣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不再圆滑，不再淡然，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来直去、切中要害。似乎在某个时间，他身上那层沉重的外壳被抖落脱去，露出了本该有的锋芒，可是这种与年龄相符的活力又更加让人震惊、失态，无法移开视线。
天才……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汇，肖君毅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其实见过不少天才，但是还有像陈远鸣这样的人吗？
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他没能品尝到螃蟹的美味，反而被夹伤了手指……
由于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场面就陷入了一片尴尬，最后还是孟力生的妻子笑着把两人迎进了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拿瓜子水果，就像招待晚辈似得好不殷切。在看到陈远鸣还带着礼物时，更是露出了十分惊讶又略带喜悦的笑容，把那ว两个大盒子放在了一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背后的人坐稳之后，肖君毅一踩油门，摩托车轰鸣向前方แ驾去。
想想这小子在跟自家小叔谈生意时那种激扬的情绪和天才式的反应，再反观这几天他对于自己邀请的无奈和一丝烦躁，肖君毅真的觉得有点狗咬刺猬无从下嘴。这该是16岁小孩的正常反应吗？反正他是没见过这样孩子。既然此路不通，那就试试另一条好了。
第二天开盘日，早早来到了大户室，陈远鸣诧异的现在隔间里已经坐上了两个ฐ人，正是肖云叔侄俩。看到เ陈远鸣的身影，肖云笑着站了起来。
陈远鸣笑了笑，“看到股市这一片红，我自然就好了。”
“圆圆，还认识我吗？”陈远鸣微微蹲□，露出一个笑容。两ä年没见了，小姑娘出落的越水灵，眼睛大大圆圆，一双浓淡合宜的柳眉，唇红齿白，还扎着两ä个小揪揪，别提有多可爱了。
过了没半分钟็，两个大人也进了家门，电视开到了春晚重播，一家子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小姑娘身上，王涛带着满脸的自豪夸耀道，“别看圆圆小，可坚强了，当时重新做手术那么难受，她硬是没有哭闹过，休学了两个月成绩也没落下，我看这次一定能考上拖一中！”
“嗳！说哪儿去了！”王大妈豪迈的一摆手，“都是院里住的，不靠街坊邻๑居靠谁啊！只是豆豆你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吧？这么会做生意，在家不也一样能赚钱，何必跑的那么大老远……”
在这两年里，每次寄信寄钱回家，他收到的回信上有什么？最初是诚惶诚恐的责骂，是怀疑他走上歪路的呵斥ม，然后是略带忧虑的关怀，略带骄傲的劝慰，直到他开始炒股，不再有金钱上的掣肘后，两次一共4๒万元的银行卡彻底堵住了家人的嘴。两年寄回家近6万元，这是个怎样的数字？如果不偷不抢，它足以证明自己是真的能赚钱，而且成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虽然可能依旧ງ对炒股之类新奇事物放不下心，但是父母已经逐渐打开了心结，接受自己的作为ฦ。
“小叔啊，这种怪物你到เ底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啊？还世家子呢，别开玩笑，我活了这么大，什么样的大院子弟没见过，就我这辈儿长起来的，从来就没这种性格的人。他才多大点，出生时家里再怎么难也该平反了，就算丁口再多，还缺了他这一张嘴？结果呢，十来岁就跑来上海单打独斗，谁家能ม干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情。”
想了下，青年转了转眼珠，又加了句。“可是如果他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哪来的那么多见识，又哪来的大笔炒股本金？就算他能耐，是个天才，钞票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吧？您不是还说过他连身份证都是托您弄的。didａxs．如果真不是一路人，那小子的身家就值得细究了……”
于是，让人瞎眼的东西就来了。这时可还没有时尚杂志，没有五花八门的渠道接收信息，最多的只有改革开放后粗糙的西方崇拜和模仿。男人的西装ณ永远都不合身，没肩没腰像麻袋一样松垮，女人的面妆永远厚可涂墙，除了猩红就是惨白。再加上最近流行的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就看一个个ฐ大老板外套麻袋西装，内衬五彩圆领衬衫，一脸油光满面，汉奸头滑的都站住不苍蝇……除了肖云这种身家良好的大院子弟，在这个圈子里他几乎就没见到能看的穿衣搭配。直到今天。
然而陈远鸣的目光只是一扫就又收了回来。无他，那双桃花眼太刺目了。
肖云也慢慢转过劲了，如果想操作一支股票，当然最好是低价位买进，高价位卖出，对方的心思不算太难猜，可能就是现在低价把散户手里的股票吃进，回头自己互相炒作一把，把股价抬的虚高，等不明所以的散户们进入后，再高价抛售。
“打个时间差而已。”陈远鸣笑了笑，“就是赌一把他们实力和野心。新股缴款截止期还有两周，这时不会有太多散户跟进市场，有钱的都在努力寻找认购证呢。但是那些庄家们可放不下这支股，他们必须在散户们调整投资方向前拿到足够的股本，然后才能引诱那些没有取得认购资格的散户进入市场，来接他们的盘子。”
“既然你在银行系统有熟人，就该知道他们原先的计划ฐ行量是多少。”陈远鸣却不动声色，慢慢加码，“这次的实际销售量太低了，势必会增加中签率，否则ท市面上谁会把价格炒得那么เ高，别人都是傻子吗？还有今年的股票，到底是行10่来支，还是更多呢？肖大哥您真的不知道吗？”
“明天就是摇号日，这个时间点，不会再有人出货了。而当摇号结束后，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低卖了中签号，那ว些不中签的白板价格也会同步攀升，提到更高的价码，您带了多少流动资金，还够收多少中签号，又收多少白板呢？还是说，您真的已๐经放弃了第一次中签机会？”
但是想是这么想，孙大妈嘴上可是另一套说法，“代购？没听说过啊。是不是让人帮侬买那个认购证呢，如果是的话，侬就寻对了！我跟爱人都是老上海，家就在不远，回家拿个身份证不就行了？”
“太客气了，勿用介许多！”孙大妈动作麻利极了，伸手就拉下自家商店的大铁门，“等我一会，马上就回来。”说着转身就往旁边的里弄冲去。
就算再没脑子，这时还猜不出，才是真正白活了两ä次。香烟走私、官车接送、小楼藏娇……也许有些人对这些不太熟ງ悉，但是厦门那ว案子总该听说过吧？几乎一模一样的路线，只是在前世，马磊9๗4年就已经锒铛入狱，而那个人94年才开始自己的走私生意。$$
如果这样下去，他会织就一张多么庞大的网络，又会如何被这张巨网吞没……
浑身猛的一颤，陈远鸣睁开了眼睛。双眼目视的是一条白色床单，上面有些无法洗净的污痕，狭窄的屋子，单调的摆设，两张单人床……
这是哪儿？他在哪里？心脏砰砰巨响，浑身被冷汗浸湿，陈远鸣艰难的翻过身体，把自己埋在枕头里的脸挪了出来。意识在逐渐回流，心脏落到了本该在的位置，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现在是1991年，还没有公司，没有宋局，也没那ว个“爱不爱”的恋人，他今年只有15岁，他正在赚改变人生的第一桶金……
同时他的销售不存在本金的掣肘，甚至可能事先跟关系户们打过招呼了，电子表转一下手钱就到账，怎么เ会在乎上家的利润额度，说不好他还巴望着自己被高利ำ润冲昏头脑，只进对他最有利ำ的防水表呢。
微笑着送走了越热情的老板娘，陈远鸣轻轻嗤笑一声，现在主ว动权还不在他手里，不过马上会回来的……
“长途好啊！这年头就货运最赚钱了！”老板娘一拍大腿，略๓带艳羡的说道，“我这边住的司机多，好多都是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呢，一车一车的货，那些老板们少说也能ม赚万把块吧！我们这边好多都是买卖家的，生意可好做啦。”
“嗳~~哪里比得上人家！”话是这么说，老板娘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家里男ç人原先在国营商场里上班，有点小积蓄，这两年百货大楼、购物街建起来国营买卖就不行了，才想着做点其他生意。这还没开两ä年呢，都靠老主顾帮衬呐~~”
“没话说唦！”他嘴咧的都快露出牙槽了，“刚出门时还有点硬，开了5分钟后就跟在他家一样，又稳又准，没磕到马路牙子，拐弯也溜得很唦，真正的里手！”
“有这么热？”马磊上下打量了那少年片刻，张口问道。4月天绝对没到这个程度，这少年仔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
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浮上了唇角。
在一片哗然声中，陈远鸣踏出了教室，脚步轻快。在心里突然蒸腾起一股诡异的畅快感，如今他可是全校前三，韩倩会不会因为ฦ他的退学负上点责任呢？不过这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再也不用伪装自己，别扭的呆在这群孩子中间。如今对于他而言，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就是！以后不能再跟她家来往了，都是些什么เ东西！好好的孩子都带坏了，这年头做‘倒爷’是好话吗？咱家是穷，但是我跟你爸都是堂堂正正的工人，拿正经的工资，花力气养活自己，不能跟那些暴户一样走歪门邪道！”
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那ว巴掌扇的很重，一线工人的手劲又狠又猛，毫不留情，陈远鸣只觉得半边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一道又冷又硬的东西正顺着喉腔向下涌去，冻得他内心冰凉。
“这是我跟你姐研究出来的……豆豆你看……”忐忑的把手套递给陈远鸣，刘芸眼巴巴๒的看着对方，似乎完全忘了他只是个1้5岁的孩子。
“太棒了！”真心诚意的赞叹了一声，陈远鸣脱下了手套，“做工没话说，只是阿姨你做这手套一双要花多少工夫啊？”
“这孩子！”刘ถ芸尴尬的笑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沉稳的不像个小孩的陈远鸣，突然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么聪明乖巧的孩子，怎么เ不是她家崽儿呢，可惜老陈家最近过的太寒碜了，平白委屈了孩子……
被用力的按坐了回去，陈远鸣坐在饭桌前看着忙碌的一家人，心底有着一股暖流涌过。他其实是羡慕的，越是接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就越是羡慕这样的温情，可是自己那个家，还有可能吗？他眼中的火花慢慢黯淡了下来，有些事他可能无法改变，但是另一些，他必须试试看……
刚刚坐定，清脆的高跟鞋声就在走廊上响起，一个中年女人走进了教室。高跟皮鞋，黑色的齐踝羊毛裙ำ，鲜红的短款羽绒服，在90年代初称得上时尚的打扮，然而她的面部表情却破坏了一切，长高高盘在脑后，银边镜框下一是双锐利细长的三角眼，若有若无的冷笑挂在嘴角，跟她浑身上下散出的傲慢气息相映成彰。
桌椅挪动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全班人都站了起来。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一把按住侄子，把人压回床上，肖云轻轻拍了拍他的顶，“英雄已经逞过了，下来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好了。”
被臊的面颊微红，肖君毅的脑袋在枕头了蹭了下，嘟囔了句，“他可是我救回来的……”
“这小子……”哑然失笑，肖云站直了身体，看着侄子慢慢闭上了双眼，才轻轻舒了口气，走出门去。
下来，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垂死……先来一更，晚上还有二更，别ี错过哇……
嘤嘤双更太苦逼，下次绝对不搞了泪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