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怕丁幼微太难过,微笑道:“嫂子,你等着,看下次宗之ใ和润儿会给你送来什么礼物。”
丁幼微蹲下身将两个可爱孩儿搂在胸ถ前,亲吻着,含泪带笑道:“你们两个ฐ要乖,听祖母和丑叔的话,不许挑食,知道吗?”然后亲手将两个孩儿抱上牛车,直起身来对陈操之道:“小郎,九月再见。”
来福问:“小郎君是先去冯县相府上吗?”
陈操之道:“先去拜谒冯叔父,顺便询问一下七月检籍之事。”
雨燕道:“阿秀你没注意到吧,那姓禇的告辞时心慌意乱,走出正厅时一个踉跄,差点跌一跤,哪有半点士族风仪,和咱们操之小郎君真是没法比——”
两个侍婢一起“格格”的笑,丁幼微也抿着唇笑,约束两ä个侍婢不许背后戏谑客人。
陈操之来到丁氏别墅正厅,向丁异施礼毕,从容向末席坐了,目不斜ฒ视,但厅中ณ三人尽入眼底,他对丁异是有印象的,清高、固执、严守士庶之分——
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样子,青帻束发,戴竹制卷梁冠,披单襦,手里把玩一柄镶金嵌贝的玉如意,乍一看上去,肤色是白的,随即便能看出这白里透着黄、黄里透着黑,原来此人是敷了粉的。
陈操之道:“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我怎放心得下独自游学吴郡!”
陈操之忙道:“嫂子万万不可作这样玉碎之ใ举,来时母亲就嘱咐过我,不能ม与丁氏起冲突,这样对我钱唐陈氏不利,嫂子你是知道的。”
小婵在一边笑,对青枝道:“我说得没错吧,阿秀肯定认不出操之ใ小郎君了。”
宗之、润儿去内院见丁幼微,陈操之ใ因为ฦ是未成年人,好歹也算是丁氏的姻亲,而且丁幼微又是特别吩咐过的,便一起跟进去了。
小婵得知这次陈操之也要跟去,很是欢喜,对陈操之道:“操之小郎君,这样才对嘛,我家娘子常念着你呢,去年你没跟去,我家娘子心里就很不好受,还掉眼泪了。”
午时三刻,三辆牛车离开了陈家坞向北驶去,其中一辆是来福驾驭的,陈母李氏命来福也去一趟县上,西楼陈氏田地多,佃户不够,来福这次去就是要再雇佣两户佃客。
陈母李氏喟然道:“幼微人称钱唐第一名媛,美丽温婉,能书善画,与你兄长伉俪甚笃,可惜庆之夭寿,也实在是苦了她——今日已是四月十五,若是天气晴好,丁府的人差不多就会来接宗之和润儿去,你见到你嫂子,代为娘致以问候,娘也快三年没见到她了。”
陈母李氏忽然道:“丑儿,娘在想应该要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了。”
陈操之额角微汗,这与他灵魂融合的少年是个左撇子,吃饭、写字都用左手,他一时没注意,习惯性地用右手执筷子,难怪觉得右手这么笨拙呢。
陈母李氏喜道:“很好,虽然还不够灵活,但只要坚持用右手,就会熟练起来的,还有,你每日练习书法也要改为右手。”
“对对对,是要强身健体,是要强身健体。”
赶着牛车的佃户来福插嘴道:“小郎君要强身健体,不如学剑,天师道就有会剑术的祭酒师。”
这样的逃避现实的方แ式是很多名士所选择和追求的,这是他们洁身自好的最好途径:既表露了自己对当权者的不满,又比较安全,也符合老庄思想反对功利ำ的价值观。他们也向往着乌ไ托邦式的“桃花源”:无君无臣,自耕自织,无忧无虑。
追求超越世俗的生活方式,带着浓重的文化怀疑ທ和避世的无奈,保持心灵纯净的愿望和回归自然的想法,这就是魏晋名士……
这日将近午时,有个皂袍道人来到陈家坞,求见族长陈咸,自称宝石山初阳台葛洪的侍者,请陈家坞前日去访他不遇的那位少年有暇再去初阳台道院一晤。
陈咸知道葛洪的名声,葛氏乃江南士族,祖父做过东吴的吏部ຖ尚书,其父官至邵陵太守,葛洪自己也爵封关内侯,但葛洪一心向道,无意仁进,王导曾邀他出任咨议参军、散骑常侍,葛洪皆推辞不就,赴岭南罗浮山结庐炼丹ล,是道教金丹ล派的祖师。
陈咸也听说过葛洪近的来隐居在明圣湖附近,但从未见过面,也没敢去拜访,怕吃闭门羹,传闻葛洪倨傲无比,吴郡陆始专程来拜访他都不理睬,可现在却专门派侍者来请陈家坞的人去道院晤谈,真让陈咸又惊喜又喜,猜想就是陈操之,让人去一问,果然。
陈操之也很想见识一下那ว位著名的抱朴子,当即带上来震和来德随那侍者步行去西湖北岸的葛岭。
山径幽深,道院静谧,须发皆白的葛洪看着陈操之ใ从山下一步步走上来,心道:“原来还真的只是个少年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嗯,此子不俗,钱唐陈氏虽非士族,但诗书传家,比那ว些敷粉薰香、夸夸其谈的士族子弟强上百倍。”
葛洪幼时家道中ณ落,贫无童仆,曾负笈求学、借书抄写,颇็尝人情冷暖,对世情认识深刻,不大看重士庶之ใ分,只问雅俗,俗客一律不见。
陈操之看着古松下那个须发如雪、腰板挺直的老道,心想这就是葛洪了,现在差不多有七、八十岁了吧,还能登山采药,真让人肃然起敬,葛洪不是那种一味求仙缥缈的务虚道士,他讲究实效,炼丹制ๆ药即是为此,十年前岭南瘟疫流行,葛洪悬壶济世,活人无数,人称葛仙翁。
陈操之离着十来步便深深一揖,恭敬道:“小子陈操之ใ,有扰仙翁清修。”
葛洪声若洪钟:“小小年纪来访老道作甚?也想求长生吗?”
陈操之道:“闻道有先后,岂在年长年少!即以弈道论,垂髫童子可赢白发老翁,何也?”
葛洪大笑:“少年人,口气不小,你要与老道谈玄论道?”
陈操之道:“正想向仙翁请教。”
葛洪道:“老道问你一难,如能答上,即请入道院坐,不然,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操之ใ道:“敢请仙翁问难。”
葛洪雪白长眉微微抖动,吟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此言何解?”
陈操之略一思索ิ,琅琅道:“儒家以为命运天注定,而道家则认为可以通过炼气服丹改变自己的命运、乃至掌握自己的命运,长寿长生,亦非虚无缥缈、不可追求。”
葛洪的这两句话不算深奥,以陈操之ใ两世的见识自然应答如流,但在葛洪看来,这少年的回答已经足以让他惊异了,又问:“那依你之见,儒道两ä家论命,孰优孰劣?”
陈操之微笑道:“仙翁,这是第二难了,似乎应该进道院坐定再谈。”
葛洪哈哈大笑,上前挽起陈操之的手,并肩步入道院。
初ม阳台道院颇为ฦ简单,只有一间三清殿,供奉元始天王、玉晨道君和太上老君,另外几间是丹房、书房、卧室和侍者道童的居室,一个小院,有数株葛洪手植的梅树。
葛洪携着陈操之的手到เ书房坐定,陈操之见四壁书架卷轴落落大满,不禁喜上眉梢,便求葛洪允许他借书回去抄录,五日之内必还。
葛洪幼时家贫,也是四处求书手抄,今见少年好学,甚是欢喜,道:“好,每次只借一卷,归还另借。”
道童奉上苦茶,这一老一少便问难辩论起来,陈操之对道家典籍所知不多,只有一部《老子》算是颇通经义,其他什么《太清九鼎丹ล液经》、《白虎七变经》、《洞玄五符经》他听都没听说过,但陈操之有识见,思路敏捷,用后世的化学知识来理解葛洪的金丹术,倒能ม频频骚到葛洪的痒处,毕竟隐居无知己是很寂寞的,胸ถ中学问无人倾诉更是寂寞,所以,发如雪的老仙翁大为ฦ高兴,谈兴浓郁,不觉日已๐黄昏,天色昏暝。
陈操之惊起道:“啊,闻仙翁高论,小子受益实多,只是天色已๐晚,小子要赶回去了。”
葛洪犹自不舍,道:“让你那健仆回去报信,你就在道院歇下,明日再回,免得昏黑赶路。”
陈操之道:“家慈会倚闾盼归的,小子这就告辞。”
葛洪便不再挽留,叮嘱陈操之ใ有暇即来访,道院藏书尽他浏览,又命那ว个仿佛是聋子的魁梧大汉送陈操之主仆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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