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自矜身份的人,对于地位比他还高等的人就难免有自卑之感,丁春秋慑于顾氏家族的名声,在草堂颇有些拘谨,手里的麈尾也挥洒不起来了,想当年他父亲丁异意欲结交顾ุ恺之父亲顾悦之ใ却遭冷遇,而这个顾恺之却毫无门第之见,虽说有点痴,但顾氏的郡望和顾恺之本身的才名摆在那里,谁敢有半点轻视?江东人是拿顾恺之与琅琊王氏的王献之、陈郡谢氏的谢玄相提并论的。
次日是休学日,丁春秋从城中赶来桃林小筑已是辰时,顾恺之还在高卧,刘尚值在独自看书,问陈操之去了哪里?答曰陆太守请去了。
徐藻捻须而笑,说道:“我尚未考校过操之,但其颖悟勤励乃我授业十年以来仅见,犬子徐藻亦以勤励知名,但与操之比,有墨守成规之憾。”
陈操之道:“使君是当世大书家,小子要班门弄斧,好生惶恐。”
陈操之道:“我料那ว褚文彬还会来的,害人者有恒心,不会轻易罢休的。”
下午散学后,陈操之赶去桃林小筑,他要看卫师是如何作画的,看卫师作画就是他学画的过程,如何用笔和用墨、如何布局和取舍……若不是亲近的弟子,画师是不肯让他人全程观看他作画的。
刘尚值直到辰时三刻才赶过来,还连打了几个ฐ哈欠,徐邈直摇头,提醒道:“我爹爹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样子会不悦的。”
这时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准备开讲李通的《声类》,陈操之和徐邈忍住笑,摊开纸卷提笔作笔记。
褚俭正想说对付寒门陈氏何须借陆氏之力,转念一想,问:“陈操之ใ为何又与陆禽有隙?”
褚文谦恭维道:“叔父之智,小侄万万不能及。”
徐藻夜里归来,徐邈向父亲禀明今日新来了两位学子,说了代父出题之事,徐藻听儿子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来考那个新า来的学子,皱眉道:“这两个都是寒门学子,邈à儿又何必这么为难他们!”
徐邈含着笑,将答题之事一一细说,徐藻颇为惊异于十五岁少年陈子重能有如此慧才,忽然想起一事,问:“我闻钱唐陈操之有奇才,怎么又有一个钱唐陈子重?”
陈操之俯视船舷外清清的松江水,若有所思。
一夜无话,天明上路,却见牛车塞途,仆役成群,原来是吴郡陆氏昨日祭祖之后今日回城。
陈操之道:“后日启程,尚值兄几人随行?”
二人闲谈了一会,陈操之觉得刘ถ尚值虽然有点夸夸其谈,但乐观坦率,是个比较好交往的人,便邀刘尚值到三楼书房长谈,留他用了午餐。
丁幼微歉然道:“操子,是嫂子让你受委屈了。”
丁幼微甚觉欣慰,小郎稳重冷静,真不象是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啊,说道:“春秋我是知道他的,性子轻浮,行事莽撞,但不至于背后害人,他还是很高傲的——操之你猜想是谁要陷害你,是陈流吗?”
那女郎柳眉一竖,却又低着头,咬着嘴唇,泫然欲涕的样子。
这时,丁夏商、丁春秋两兄弟上来了,与汪县令寒暄了几句,越过挹翠亭,正看到เ陈操之与靓妆女郎说话,丁春秋眼睛瞪得奇大,不明白这女郎怎么到山上来了?
润儿问:“她们两个有娘亲美吗?”
宗之很确定地说:“娘亲不老。”
陈流自被逐出宗族,就一直呆在县城,起先一段时间都不敢露面,近来才缓过劲来,成了鲁主簿门下牛马走。
陈流赶紧迎上去,胁肩谄笑道:“鲁主簿,有贵客啊——”
陈操之道:“这也属于检籍,还得要文书。”
两个胥吏一齐朝荆奴冲去,冉盛跳了出来,两ä手揪住二吏望后一搡,二吏踉跄数步,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操之毫不动气,从容问:“七兄既ຂ不是想学许武自毁名声,难道是实心要与外族勾结,吞我西楼田产?”
陈操之问:“那你为ฦ何要我十顷地?”
冉盛“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这个十二岁少年有着非同寻常的沉稳。
陈操之便问:“冯叔父不能帮你办户籍吗?”
……
小婵、青枝在陈家坞住过六年,一切都是熟悉的,很快融入西楼陈氏祖孙三代的生活,她二人都觉得这里的日子更快活,陈母李氏慈祥、宗之ใ和润儿可爱乖巧,而小郎君又那么俊美迷人,看着都欢喜。
冯梦熊对孙氏身边的小婢道:“唤凌波出来与操之相见,陈、冯两家是两ä代的交情,操之和凌波兄妹一般的,不要生分。”
陈操之有点尴尬,因为先前母亲说过,要为他向冯氏女郎求婚,所以现在看到冯妻孙氏那好似丈母看佳婿的眼神就颇็不自在,他不愿意被别人决定他的婚姻。
丁幼微道:“那好,小婵,取柯亭笛来,让小郎吹奏。”坐到书案前,磨墨铺纸准备记谱。
陈操之执柯亭笛,将《忆故人》、《红豆曲》这两ä支曲子分别吹了三遍,丁幼微左ุ手轻扯右袖,免得垂下沾到笔墨,右手执一只簪笔,皓腕平悬,用娟秀清丽的《曹全碑》体汉隶记录曲谱,写罢,俯下身微微噘起嘴唇聚气在最后那一列ต墨字上吹了吹,然后坐直身子道:“操之,来,看嫂子有没有记错?”
钱唐士族首领全礼全子敬起身踱过来,站在禇文谦身后看其书写,禇文谦用的是他拿手的汉隶《礼器碑》体,《礼器碑》全名《鲁相韩敕造孔庙礼器碑》,字体工整,大小匀称,左规右矩,法度森严å,用笔瘦劲刚健,轻重富于变化,最明显的特点是捺脚๐特别粗壮,尖挑出锋十分清晰,燕尾尤为精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丁幼微转过身来,满脸是泪,声音哽咽,只叫得一声:“小郎——”就不知如何说起。
陈操之从容的态度、舒缓的语气极富感染力,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心智的少年,丁幼微很奇怪自己竟平静了下来,只是有些羞愧,毕竟和小郎说这些让她很尴尬,但又不能不说,低眉垂睫道:“叔父要逼我嫁人,是钱唐褚氏的人,年前丧妻,想要娶我做续弦,此人现已来到庄园,正与叔父叙话,据说还请了贵客作伐。”
两盏灯笼现在一齐照着陈操之,好让丁幼微看仔细一些。
小婵担心丁幼微又伤感起来,赶紧ู道:“娘子,先进院子吧,宗之ใ、润儿可都饿坏了,颠簸了三个ฐ时辰呢。”
车厢里狭窄,陈操之没躲开,就被拧了,好生惭愧,又觉得很亲切,嫂子丁幼微的四个侍婢当中,小婵姐姐对他最好,不过按他前世的年龄,他是二十七岁,二十一岁的小婵只是个小妹妹啊,被她拧脸调戏,实在可笑。